他是“中国街球第一人”，他是“草根篮球第一偶像”，他是“日落东单的图腾”，他是吴悠。十几年光景过去了，他还活跃在中国草根篮球阵地的最前线，从未淡出人们的视野。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扣篮疯狂训练的少年，他是球员，是队长，是合伙人，是联赛组织人，是儿子，是丈夫。分身乏术，是他现在最大的感受。三十而立，吴悠还是觉得篮球是“现阶段最好玩的事儿”，在种种压力之下，他还是选择继续玩下去。
没有接班人，也不会有下一个吴悠
北京东四环外，机场高速边，酒仙桥恒通商务园的西南角，MyCourt球馆并没有显得和周围的建筑多么格格不入。如果只是路过，你甚至不会注意到，仅仅是一面落地玻璃窗之隔，里面有着怎样的激情在涌动。上个周末，中国街球联赛北京站就在这里悄然落下帷幕。
没有大肆宣传的声势，没有人山人海的排场，这样“低调”的比赛，很难让你把它和吴悠联系到一起。那个梳着沟壑头、轮廓分明、球风张杨、频繁现身于中国各大草根篮球舞台的家伙，竟然就这么悄么声地办了一个比赛。
球馆内上下两层的观赛区，还是来了百来号人，有不少都是通过吴悠的微博才知道了这么个消息，特意赶来看球。除了比赛的大多数时间，吴悠会坐在楼上的球队休息室里，和队友们一起看着比赛聊聊球，和老婆沟通一些琐事。不少慕名前来的球迷，也就趁着他打完比赛收拾东西的空当，上前和偶像合个影、说几句话。
北京站四支参赛队单循环赛制，吴悠所在的北京RPZ（represent）两胜一负，以第二名的身份晋级。但无论是赢球还是输球，所有上前提出要求的球迷，他都一一满足。“现在合影是为了他们，这是一种感谢，一种能量的传递，”吴悠说，“他们可能也都是看着我长大了吧。”
吴悠成名很早，高中时就能被人在路边认出来。02年阿迪三对三扣篮大赛和锐步3+2扣篮大赛上，他都拿下了冠军，03年就组建了被认为是中国街头篮球旗帜性球队的CL站队，毫不夸张地说是中国街头篮球的元老级领军人物。略显尴尬的是，这么多年了，元老却同样是在前线蹦跶地最欢的那位。会不会有下一个吴悠？他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永远出现不了了，我以前以为会出现一个，但到现在都没出现，同样的时间和经历才造就了我，除非从03年开始再来一遍，可能会复制一个我，但现在应该出现不了我了，”吴悠的表情很平静，一点没有炫耀的意思，“这个领域需要的是一个和吴悠互补的人，而不是另外一个吴悠。”
兔子、hotdog、悟空、小和尚、周锐、张敏、阿金、韩潮、希希、ISO、头盔哥等等，这么多年过去了，中国街球场上代有才人出，并不缺闪光人物。但从街球风潮最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的，也只有吴悠一人。对于接班人这个话题，他不愿多费口舌。
“这种假设是毫无意义的，要出来早出来了，如果我现在不做了，可能会有一个人出来，”吴悠说，“我在十年前就盼着这么一个人出来，但是没有出来，这是有原因的，我期待能有一个比我更牛X的人出现。”
他想要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在球场上比他牛X的家伙，而是各方都能Hold住的人。他说如果靠打球，他吴悠根本不会有今天。真正牛X的人，是一个不可被替代的人。
血性和理性，从玩世不恭到平衡
这个原因，吴悠总结就两个字：性格。
他生日是8月26日，处女座。他祖籍湖南，北京长大。光这些信息，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性格。处女座让人抓狂的偏执，湖南人的倔强火辣，北京人的直爽豪气，在他身上都很明显。
和吴悠约定采访的那天晚上，他们正好输了球。比赛一结束，他衣服、鞋子都没换，拉上队员们立马就在球馆席地而坐，开了个小会。他的话并不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正在出神地思考些什么。球队总结完了，他一边脱装备，一边还拉着“ISO”赵强说个不停，不时手上比划些什么。比赛结束半个多小时，吴悠才想起来拉上几个队员一起去旁边的餐馆吃个便饭。一天两场球打完，一碗干拌臊子面也就完事。吃东西可以不讲究，胜负却不行。
“一直在输球啊，就没怎么赢过球啊，我从小就输球啊，”在被问及他是否还记得第一次输球是什么感觉，他的回答颇为让人意外，“我越长大赢球越多，随着越厉害赢球越多，以前一直在输球……谁愿意输球啊，最讨厌的就是输球了。”
这是一场在吴悠看来他们本可以赢下的球，对手沈阳Zero是他们的老对手，前三年街球制霸赛，他们都赢了，今年是吴悠第一次输给对手。“可惜了，应该能赢的球所以输了比较郁闷，”吴悠连衣服都没顾着穿，赤膊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要是对手强大到你打败不了，那就跟对方学习下，但今天这场球我们还是能拿下比赛的。”
搁以往，这样的结果吴悠是接受不了的。现在，他依然会不爽，但他已经不再那么执拗。这种变化，从球风上也能看的出来。
“更冷静了吧，但这也是双刃剑吧，以前很多球输了也是因为不冷静，赢了也是因为血性，现在有时候有点过于冷静了，”比赛打完，他还一直念念不忘，“其实今天这场球我就该关键时候站出来，有的时候打得更理性了，但其实这时候就该你站出来。但我没站出来，所以这一点我也一直在平衡吧。”
吴悠的位置是控卫，他的偶像是艾佛森，打法自然也和偶像差不离，曾经是个攻击为先的后卫。但现在在球场上，吴悠的出球更快，会更多地承担分配球权的任务，单打已经越来越少。他坦诚，这种转变和他年纪的增长有一定关系。
“跟阅历有关系，你打500场球和1000场球肯定是不一样的，你打2,000场球和3,000场球又是不一样的，我一直在找一个平衡，”他说，“有时候既得有理性也得有血性，这平衡怎么调配，而且在关键球上，你知道谁这会能打进，或者说谁你给他球他这会他也不敢打了，今天我球权分配方面还是有问题的。即便你这个队友，他再好的机会，但没状态，连打几个都是失误，你再把球给他这反而是不合理的了，这种时候你反而需要自己打。这方面，我也一直在平衡吧，今天也考虑了很多这方面的问题。”
球场之外，他同样学着在平衡。
大多数在各自领域的先行者，性格里都有一个共性：桀骜。吴悠的叛逆是骨子里的，他父亲抽烟喝酒，但他却对此甚为厌恶。他的性格当中和父亲有很多相像之处，但他却一直拒绝接受。他玩街球的时候，大多数国内球迷还不清楚什么叫街球，更别提上一辈人的理解。恰逢青春年少，逆反心理也就野蛮生长。和家人拌嘴吵架是常有的事，呼朋唤友倒是更自在。
“以前属于玩世不恭的，跟家长吵架，最早很把朋友当交心朋友，觉得外人对你是最好的，对自己人反而没有耐心。但吃过很多亏之后，越长大越发现父母的不容易，真正对你好的，就是亲人。到了30，你会越来越发现家庭的重要性，所以会更多尽可能的改变自己，争吵也越来越少了，我觉得这是一种成长，”吴悠说，“我性格好的部分，不好的部分，我现在也在平衡。”
上午的比赛，RPZ一度在大比分领先的情况下被对手追至个位数，随后吴悠一记三分次“2+1”，分差就此被重新拉开，比赛也就此失去了悬念。到了晚上，结果却大相径庭。血性和理性，平衡这一门课，他需要学习的还很多。
他是一个不想长大的处女座
坐镇主场之利，没有全胜拿下头名，让吴悠很是遗憾。对手发挥出色是一方面，他要面对的，却远不止这些。相比于去年，今年的RPZ经历了不小的变动，用吴悠的话说，这是个“五成新的队”。因为有部分老队员不能回来，所以有一些新成员的加入，磨合和默契成了问题。可因为队员很多来自天南海北，这支球队直到比赛之前一周，才真正开始磨合。因为机会难得，所以他甚至拉着队员在球馆跑战术到深夜12点多。一周时间，这样的训练，也仅仅只有两次。
就这两次，时间也都是挤出来的。承办比赛这段时间，这是他仅有的两次摸球。“我真正从昨天（周五）开始，我才全身心的变成一个球员，才不会太管联赛这方面的事，”吴悠语气里有些许无奈，“很疲惫，睡觉都没时间，胡子都没时间刮，你想想……”
比赛正式开始前两周，他每天凌晨三点钟睡觉，早上起来继续开会，一周也就两天的训练时间。“谈不上什么训练吧，也就投投篮，跟我作为球员的训练天壤之别，”吴悠说。
从最开始的街球手，到如今，吴悠身上的标签越来越多。他是MyCourt的股东之一，他是比赛的承办人，他是球队队长。复杂的身份背后，也意味着更多的压力和责任。在各种事情之间来回周旋，让他疲于奔命，却也乐在其中。
他说：“篮球其实对我来讲，是现阶段——作为一个成年人来讲——最好玩的地方了。我现在也没法找个草坪去打滚，这也不现实，但现在篮球比较好玩，越玩越有意思。”
勿忘初心，在吴悠这里并不是一句鸡汤。
“无论是从哪个领域，我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好玩，现在挣钱把事儿做大，也是为了能更好玩，让更多人一起玩。我不会因为钱或者名利去做这些事情，小时候那种玩，父母会给你钱玩，长大了，想办法挣钱玩呗，”或许是自我减压，吴悠口气平添了几分轻松，“从小我就不希望长大，因为我知道长大了就会有很多很操蛋的事情。从小就是爱玩的一个孩子，喜欢接受新鲜事物，喜欢和不同的朋友一起玩，我觉得我到现在也没有太长大。”
一个孩子，一旦在某一件事上较起了真，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况他是个处女座。凡事都要尽善尽美，都要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实现，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牵扯的人越多，需要沟通和协商的地方也就越多。这些，都不是他擅长的。
“有时候也会产生点矛盾吧，”他倒是直言不讳，“大家觉得这事儿你没必要非得这么做，但我还是坚持我想做的东西吧，时间会说明一切，当然我也会得罪很多人。”
这方面，他的妻子杨舒越给了他很大帮助。从经营巅峰啦啦队开始，杨舒越对所谓处事之道就比吴悠有深刻的理解。在他每次和别人产生分歧甚至矛盾的时候，充当“和事老”的往往也都是杨舒越。她一方面会在家和吴悠多沟通，一方面会把他的想法以更委婉的方式传递给对方，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解决的。“她这方面真的给了我不少帮助，”吴悠内心里很感激自己的妻子。
办比赛同样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事需要处理，各种挫折也算遇到不少。 “面临好多棘手的问题，好多事与愿违的问题，好多处女座接受不了的问题，”吴悠说起来，还是有掩饰不住的遗憾，“很纠结很难受，很现实的很多东西。”
即便MyCourt的场馆条件已经算是京城为数不多的优质室内私人球馆，灯光、音响、地板、空调以及周边设施一应俱全，但距离吴悠想象中的效果还有一定差距。拉拉队、球队喷绘、logo什么的，很多设想最终都被砍掉了，对于参赛球队的服务也没有达到他的标准。
“最后我跟我老婆还成了订票公司，”吴悠既无奈又无力，“我现在就应该是个球员了，但还得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还得想给球员开会，怎么打好自己的比赛，脑子都乱了。”
8月3日，他曾发了一条微博：创立比赛的苦只有脸知道。“一到夏天，办比赛很折寿的，”带着一丝苦笑，吴悠自嘲道，“很多事儿我得看得开一点，如果看不开我早疯了。”
三十的关口，他还要最后搏一把
最终，他还是决定明年完全靠自己创办这个比赛。是的，处女座。
对于比赛最终能办成什么样，他不置可否：“承诺太多没有意义，宁肯失败了，我也愿意自己做。我能承诺的是，我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事，我会去做。失败就失败了呗，大不了开一饭馆，该打球打球。人生就这么短，挣多少钱算够啊，还是做有意思的事儿更有意思。”
他之所以这么选择，一方面是由于他在今年办联赛的过程中已经焦头烂额，很多事情没法自己做主，并且在沟通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精力，以至于他球员和比赛两方面，都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你也看到我的状态，因为没什么训练，所以自信还是差一点。联赛肯定是以大局为重，但作为球员，你肯定想帮球队赢球，可状态不是特别好，所以比较纠结吧，只能努力调整状态吧，”吴悠自己也没那么有底气。
另一方面，他的年纪，决定了他将慢慢更多地从自己家庭的角度出发去考虑问题。他和杨舒越在2014年6月1日结婚，目前为止还没有生孩子的打算。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吴悠清楚，这一天离他越来越近了。
“所以说我为什么很着急啊，我也知道再过两年可能就面临生孩子了，这两年还能再疯狂一下，再往后可能你的生活，挣钱什么的可能就是为了家人了。我对物质要求是一个很低的人，但慢慢的家长也老了，现在想的是回报父母给你的爱，”吴悠一脸诚恳。
古人说三十而立，吴悠还有十几天就要迎来自己的31岁生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满脑子只想着赢球、想着新动作、想着训练的少年了。即便他再拒绝长大，他还是得被迫接受环境对他的改变。
从小，吴悠就不喜欢各种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不喜欢酒场、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他喜欢简单。就像篮球一样，进了就是进了，不进就是不进。但慢慢的，他开始接受生活的另一面。
“在以前，对我来讲是一种折磨吧，现在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我会觉得挺有意思的，到人生的下一关了，我觉得对我来说是种挑战了，”说到自己的这个转变，吴悠竟然笑了出来。
他会开始“借事验人”，他也明白了未来的合作伙伴不能“靠互相鸡贼”，他也决定了自己的下一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他从小有着观察身边各种长辈的习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人生的各种可能。曾经排斥的那些东西，他如今也都能坦然接受。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经历了不少。无论主动还是被动，人总是会经历成长，认清生活的本质，即便他是吴悠。
“早就厌倦了这种追捧、名号，最早微博我是第一个玩的，内测就给我认证了，但我不记得哪年来着，我把认证给取消了。我就说，太多人被标签所限制了，所以我也主动地去掉这个标签，”吴悠说。
在周日下午的选拔赛现场，吴悠戴着一副眼镜，头顶上的帽子标签还没来得及去，当身边的队友和观众因为现场球员的表现各种激动时，他却一直双手抱胸坐在那儿，显得很淡定。曾经标志性的沟壑头，早就没了踪影。
就在中国街球联赛开始之前，曾经的好友兼队友韩潮，在微博上公开和吴悠“撕X”，后者迟迟没有回应。要早几年，他也许早就开喷了。
“这事儿翻篇了，他在我人生当中只是一部分，他走他的路，我走我的路，我觉得可以翻篇了，”他并没有避讳这件事，“当然他做好了也是一件好事，但我也没必要祝福他。我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我没有这个时间把精力放在一个人身上。”
任何站在风口的人物，总是毁誉参半。有多少人爱你，就有多少人恨你。这个道理，吴悠现在已经了然。
“我不会介意别人的看法，别人说我好的也有，说我坏的也有，我觉得这都改变不了我吧，我想做的就是更好的比赛，更好的平台，”吴悠说，“作为球员，我最根本的还是想打球。当然我也知道球员想要什么样的体验，我想参加更有意思的比赛，那我就自己做最有意思的比赛。在场上，还是争胜吧。名号什么的，都可以抛开吧。在球场上，就是单纯的想赢球。赢球这种快乐，是你挣多少钱，别人给你多少名号都带来不了的快乐，这是最根本的东西。”
对于未来，他心里有打算，却没有计划。比如关于自己的孩子，他没有计划让他（她）一定要打篮球，只要开心就好。但在他的打算里，很多东西是血液里流传下去的，根本不需强求。就算他曾经再怎么回避他和父亲之间的相像，终有他“服软”的一天。
“他（她）只要了解我在他出生以后的故事，”对于以后对孩子的熏陶，吴悠也是随着他父亲的习惯，当年他也是这般长大的。
20岁的光景，他的目标是扣篮。30岁以后的生活，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成为一个不可被替代的人。“如果有一天我不较这个劲了，我也就不叫吴悠了，这个联赛也就没有了，很多比赛也就拿不下来了，”吴悠说。
当我说他今年31的时候，他特意纠正：“还没到，这个八月（底）就是31了。”
没错，他是个处女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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