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郝永慧
文/孙小兽 记者/孙小兽 奚牧凉
剧照/李晏(图片由宽有文化提供)
北京2015.1.22-1.25国家大剧院
上海2015.1.29-2.1上海东方艺术中心
编剧/导演:吴念真
原著版权:绿光剧团(台湾)
主演:黄韵玲、林美秀、刘亮佐、李永丰、柯一正等黄韵玲
台湾著名歌手、资深金牌音乐制作人、舞台剧/电视剧演员、主持人、超级星光大道固定评审,素有“音乐精灵”之美誉。在内地曾担任湖南卫视《快乐男声》、东方卫视《我型我秀》评审等。
舞台剧演出代表作:《从此我们不再去那家Coffee Shop》、《台北秀秀秀》、《人间条件》系列剧等;
电视剧演出:《那一年的幸福时光》《开封有个包青天》《终极三国》等;
音乐代表作:《回味》《心动》《听!是谁在唱歌》《三个人的晚餐》《咖啡》《女朋友男朋友》《改变》等。
在华语流行乐坛,黄韵玲被誉为“值得聆听30年的音乐人”。如果用一张黑胶唱片来形容她的人生,那么音乐就是她为人们所熟知的A面,舞台剧则是她的B面——虽然不是主打歌,但是同样耐听。
或许你是因为最近刷屏朋友圈的老歌《心动》才认识这位作曲人,或是因为看了《超级星光大道》才了解这位评审。她3岁学钢琴,14岁参加歌唱比赛入行,唱作俱佳,参与兴起台湾“新音乐运动”,成为滚石黄金时代的中坚力量;30多年来为自己和至少60多位歌手创作了大量经典歌曲,终于在2013年斩获金曲奖最佳作曲人奖;她经营唱片公司,发掘了陈珊妮、林晓培等歌手……她是华语流行乐坛教母、才女、音乐精灵,她是黄韵玲。
然而最近,她让大陆文艺青年再次砰然“心动”不是因为音乐,而是因为她主演的舞台剧《台北上午零时》登陆北京上海,剧场里笑声与抽泣声此起彼伏,剧场外一票难求。这部戏是由“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吴念真编导的“国民戏剧”《人间条件》系列之三,讲述了1960年代铁厂老板与三个学徒、面摊老板娘和外甥女,以及邻居老山东等一群外乡人在台北的爱恨纠葛。
黄韵玲在剧中扮演人人都爱她的女主角阿玲,从17岁少女一直演到中年欧巴桑,角色历经40年坎坷,始终温和隐忍、笑对人生,不仅赚足了观众的眼泪,更令人惊诧她无龄亦无痕的演技。事实上,从《人间条件》第一部到第四部,黄韵玲扮演的都是从17岁少女开始跨度数十年的女主角,是绿光剧团当之无愧的国民戏剧女一号。
在《台北上午零时》北京演出期间,我们见到了和舞台上一样有着少女面孔跟谦和个性的黄韵玲,我的90后小伙伴说很喜欢她1996年的作品《三个人的晚餐》,她惊呼:“啊?你年纪这么轻哎!”并劝慰他“不要想太多”,要“开朗一些”,前辈“老玲”的幽默感再次袭来。的确,无论是作为音乐人还是戏剧人,黄韵玲都当得起“资深”二字。
“我就这样淡淡地讲不行吗?”
非表演科班出身的黄韵玲第一次尝试舞台剧表演,是1990年王月导演的实验话剧《从此我们不再去那间Coffee Shop》。剧中只有两个演员,第一次排练就是让她们面对面互相吐槽,这让原本就是朋友的两个人很尴尬。尽管指导她训练的是戏剧大咖李国修,那时才20多岁的黄韵玲除了觉得新鲜好玩儿,并不理解这种训练的意义。
时间久了,不断重复同样的台词和动作让她感到不耐烦,这部戏只演了三四场,“唯一的感觉就是累,我觉得我还是回去做音乐吧,我不是演戏的料。可能因为当时给自己有很多的设限吧,并不那么全然地去想要踏进那个领域。当然,所有走过的(路)都不会浪费,确确实实那时候的基础、李国修老师和王月给我们的训练还是种在心里的。所以当我再度回到剧场的时候,好像以前的记忆又回来了。”
黄韵玲再度回到剧场,已经是1998年和绿光剧团合作的《台北秀秀秀》,这是一出由音乐贯穿的脱口秀表演,音乐和戏剧的结合最能引起她的兴趣,并且绿光的执行长李永丰(在《台北上午零时》中扮演铁厂老板)和主创罗北安都是她的旧相识,给她开放了很大的创作空间。在她的工作室里,三个人一起创作、彩排,“那段时光我非常的怀念和享受,跟我以前对戏剧的印象不太一样。”
原来,上一次演舞台剧时有些夸张的表演让她费解:“我就这样淡淡地讲不行吗?”多年之后,她才发现这其实是一种自我设限,“如果没有经过消化就全盘接受,你会觉得表演就是这样的。但是经过消化,你就会觉得每一个角色、每一个戏都有不一样的呈现,每一个导演要的戏剧张力是不一样的。”
相比第一部舞台剧,这部音乐剧让黄韵玲更有信心和耐心,所以连演了十几场,但之后没有再参与续集的演出,原因是不喜欢化妆和一直换装。“你可能会觉得说那为什么《人间条件》你可以(忍受一直换装)?我觉得追根究底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剧本。”她说。
中了《人间条件》的毒
不同于《人间条件3:台北上午零时》中有实力搭档林美秀同台飙戏,2001年,黄韵玲在《人间条件1:满足心中缺憾的幸福快感》中独挑大梁,扮演被奶奶的灵魂附体的少女阿玲。一个讲闽南话、性格泼辣的60岁阿嬷,一个讲普通话、单纯羞涩的17岁少女,她要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中任意切换。尤其是心上人给阿玲送情书一幕,她一个人演绎奶奶和孙女的对手戏令人叫绝。
然而,黄韵玲最初向剧组毛遂自荐的工作是配乐,她因为很喜欢吴念真的书和电影,便有心通过和这位“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共事来学习创作。刚好剧组找不到女主演,就不抱希望地让她试试读剧本。结果她的闽南语被吴念真评价为“不轮转”(不标准),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柯一正导演(绿光剧团创始人之一,在《台北上午零时》中扮演阿荣的狱友)就向吴导力保她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是不是真的要演我都无所谓,但是我不能让你瞧不起我!”为了争这口气,黄韵玲回家就向妈妈和奶奶请教闽南语台词的标准发音,然后逐一标注,通宵练习。第二天再去读剧本的时候,果然获得了吴Sir的首肯,不做配乐而做了演员,但是只能做B角。不过排练到中期的时候就变成了A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一直都是A角。”
在北京国家大剧院的公演礼上,吴念真透露了当初选角的关键:“柯一正说小玲这个年纪,已经到了很多事都很了解,可是她的脸就不知道是60岁还是像17岁。我想说那这样就很好,因为她的生命已经历练到可以知道奶奶的这种心情,可是脸又像一个小女生。演员面相老看着很容易穿帮,骗不了的。”就是这个极有挑战性的经典角色,让黄韵玲成了《人间条件》系列的御用女一号。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黄韵玲开始慢慢地体会到为什么有人会在戏剧里面“中毒”:“我真的太喜欢里面的每一个词句,吴导演有很多用闽南话写的语气,光是在读剧本就像是在读诗一样。有一次我读到一个地方,他就说不行,我觉得自己明明没有读错,他说‘你没有读到我后面的标点符号,你讲完这句话后面是句点,后面有三个拍子’——他的台词是有音韵的。念他的本对我来讲很幸福,因为他是有节奏的,甚至有拍子的,这跟我以前(对戏剧)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一直到现在,我演过的《人间1》到《人间4》的剧本都还在我的床头上,这是我一生都很难忘记的吧,除非老人痴呆了,吴Sir的文字让我重新去体会戏剧在我身上会产生的一些化学变化。”
“老实讲,我没有‘演技’这件事情”
《人间条件》系列舞台剧总是让人笑中带泪,有观众认为剧情太通俗,也因此被媒体揶揄为“国民戏剧”,这恰恰让吴念真觉得是一种赞美,因为他做戏剧的初衷就是和大多数人产生共鸣,抚慰芸芸众生。这和黄韵玲写歌的初衷不谋而合,于是很自然地,她作为普通人在戏里面得到了抚慰,作为戏剧人和音乐人,又可以将这种抚慰跟更多人分享,形形色色的生命个体就这样产生了奇妙的联结。
《文周》:在吴Sir的戏里你扮演的都是年龄跨度比较大的角色,你觉得自己的演技更多是来自天赋还是后天的引导和训练?
黄韵玲:老实讲,我没有“演技”这件事情,因为我不是正科班出身的演员,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或者不好的。但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很清楚地知道导演要的角色定位,然后他也会教戏。我一般会先试试用一种跨度比较大的表演方式,如果导演会喊停,那这个方式就是不对的,所以我就会尝试各种方式。
吴念真导演很厉害的一点是,会从你的身上找到一种联结的东西,很像是拍电影的时候挑演员,除了《人间1》是一场意外之外,其他的角色都是他针对演员的特性去写的,比如说舞蹈都是针对美秀去写的。在他的剧本里,他都知道我们能够呈现到哪里。
《文周》:吴sir戏里的角色大多是小人物,在为生活很辛苦地打拼,比如大城市里的外乡青年。但是你从小家境不错,早年学习到后来从事音乐,可以说你的人生是比较顺利的,跟这些小人物似乎不会有太多的交叉,你是怎么找到这种体会和共鸣的呢?
黄韵玲:演他的戏让我找到一种在1990年演第一出戏时没有的体悟: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在这一生中真正可以经历的,但是透过戏剧,你可以借由别人的故事去了解,去感受别人的感受。这对我们创作的人来讲是很重要的,因为你的创作并不是只给自己听,或者只给100个人听的,你要给那么多不一样的生命个体听,要怎样才能写出一首能够抚慰到这么多人心灵的歌曲?我觉得是需要去感受的。
对我来讲,戏剧是一种很大治疗跟抚慰。我在人生很低潮的时候演了《人间1》,里面有很多祖母和孙女的对话,我会想到很多我的祖母和我小时候的画面。或许你会讲背景不一样,那确实是,但那个情感是共通的。从小到大爸爸妈妈要工作,都是祖母把我们带大,陪着我们,教我们唱歌,《人间1》也有这个桥段。在读剧本的第一天,我看到第五场戏的时候,泪都快流下来了,因为有一场戏是阿玲要去坟墓前跟奶奶说:“我很寂寞,我很难过,都没有人喜欢听我唱歌,也没有人会喜欢我。”那个墓碑上写着“江府林太夫人”,我那时候念一念就觉得好熟悉,后来一想,我的外婆就是江府林太夫人,一模一样的!
《文周》:这是导演刻意设计的吗?
黄韵玲:不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而且一开始我也不是A咖啊,他怎么会知道是我,而且我最初跟剧组做舞蹈的朋友讲的是我要去当配乐。
《文周》:对“人间条件”这个名字你是怎么理解的?
黄韵玲:我觉得就是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生命个体,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一口气很努力地工作,但是最后什么都带不走,怎么样才能在这个人间留下一点什么呢?就像《人间3》里面的一句台词:“外在的东西到最后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留在你心的那个感动是什么。”对我来讲,一个感动人的戏剧不在于让你哭了多少,而是它能不能联结到你生命里的某些时光,或者是让你有某种力量。“人间条件”最好的解释就是活在人间的条件吧。
《文周》:很喜欢你那种自然的表演,《人间1》还没有在大陆演过,我看的视频没有字幕,虽然很多闽南语听不懂,但是可以感觉到你同时演阿玲和阿嬷非常厉害。
黄韵玲:我觉得最重要是你自己玩得很高兴。只要你对一件事情是极致热爱的,你所有的呈现就都会是很开心的,你是(真心)想跟大家分享,它不是一个工作,而是自己很爱的事情。演《人间1》的时候我每天都很期待去剧场,虽然很累,但就是会好高兴,因为又要跟我的小时候相遇了。
《文周》:这是一种很真实的梦的体验。
黄韵玲:对。我们在第四场和第五场要到坟墓上去拜拜,那个场景就是一个好大的坟墓跟我,大概有十分钟的独角戏,我一个人对着坟墓讲话,又哭又笑。每一天进剧场的时候,我一定先去跟那个坟墓鞠躬,就觉得它是跟我有联结的。然后两年前我们可能没有办法再演《人间1》了,因为实在是动作太大了,很累,我还有去跟那个坟墓道别。就是你要跟这个戏剧做一个道别,因为它好像就要从你的生命里面变成了一个曾经。
《文周》:《台北上午零时》中的哪个场景让你觉得最有联结?
黄韵玲:我觉得不是(某个具体的)场景——当然也有很多是自己小时候的印象,比如说中华商场。最大的联结是感情,除去外在的所有,女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在那个时代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大家(喜欢谁)都不敢说出来,(最多)很含蓄地问“你有没有收到(情书)?”“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不知道。”不知道那就算了……那一代的感情(要么这样),要么就是媒妁之言,很少有自由恋爱的,所有人都是那种眼神交换一下,然后连吵架都是很含蓄的。当然在我们这一代已经不是这样,但是我觉得吴Sir有看到我(和角色共通)的一点,就是情感上的压抑。
《文周》:2015年都有哪些计划?
黄韵玲:五月份有一位重量级歌手要开大型的演唱会,我帮他(她)做音乐总监,所以这几天来这里我也是晚上还要工作。接下来还要帮杨千嬅做专辑,然后还有一些自己的创作。然后《人间条件3》在四月份台湾还有巡演,一直演到七月。然后六月在台湾有一个民歌四十年的活动……
《文周》:这么高密度的工作,现在每天可以睡几个小时?
黄韵玲:至少有5个小时吧。体力还好,只是眼睛比较痛。因为每一场都会哭,连彩排都会哭。我跟美秀讲,彩排的时候就只对台词不要再哭了,她说对,不然好累。然后排完两个人才发现,为什么眼睛这么痛?为什么又要哭?……而且不是说你到某一个点才哭,而是每次哭的点都不一样,每次都会哭,好难受。
《文周》:今年会出唱片吗?
黄韵玲:我是希望……应该是一定要发,整理了很多的作品但是都没有时间录。
《文周》:你金曲太多啦,最近《我是歌手》又让《心动》很火,大家就又找出小玲姐的作品来听。
黄韵玲:其实我对于《心动》这个事情还蛮讶异的,因为光是她(陈洁仪)会拿这首歌来比赛我都觉得还蛮奇特的。因为它跟一般我们印象当中起伏很大、有高亢部分的歌不一样,其实它没有这个(高亢的)部分,就是一个很平顺的歌,跟说故事一样,所以会把这个歌当成比赛的歌真的还蛮吃惊的。你不觉得奇特吗?
《文周》:可能就是选手的风格要多样吧。你觉得她唱的怎么样?
黄韵玲:我觉得她的细腻度是很精致的,比如说你以她和林晓培来讲,我觉得林晓培就唱得好像有一点点不修边幅,好像很潇洒地去说这件事情。可是洁仪唱的就是很……就是女人温柔的部分很多。我觉得也许《心动》这首歌真的要听见的就是每一个人对于感情的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诠释。
《文周》:这首歌当年你在写的时候是先有词还是先有曲?
黄韵玲:我先(为电影《心动》)写的曲。所以我非常谢谢林夕,也很佩服他。因为这首歌我写出来以后大概有五六个写歌词的朋友,也是大师,他们都帮我填过,可是我总觉得少了一块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一直到后来我跟导演讨论,导演说希望可以用白话一点的方式,就是说不要太多咬文嚼字,好像很文青这样子的,所以他说希望再写一版。这时候我就打电话请林夕帮我这个忙,导演跟他说了那个剧情,我再跟他讲了讲我写歌的感想、感觉,后来他就交了《心动》这首词。对啊,所以我就觉得好佩服,我觉得由曲填词是非常难的。
(郝永慧对本文亦有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