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孙冰 | 北京报道
《人生一串》总导演陈英杰(孙冰 摄)
“没了烟火气,人生就是一段孤独的旅程。这里有嬉笑怒骂,柴米油盐,人间戏梦,滚滚红尘。”《人生一串》是中国首部烧烤主题纪录片,也是去年夏天的现象级“爆款”,播放量超过5200万,豆瓣评分9.0分,常常弹幕糊屏。
今年7月,《人生一串》第二季将会正式回归,仍然由年轻人聚集的弹幕网站哔哩哔哩(Bilibili,粉丝称其为“B站”)和旗帜传媒联合出品,并在B站独家播出。是的,深夜放毒的又来了。
“人生漫漫,一串哪够呀!无论第一季还是第二季,《人生一串》最想传达给观众的就是要去看看最真实平凡的人在如何生活,这可能会让你对世界的认识更全面一点。”《人生一串》总导演陈英杰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说。
不同于精致考究、文艺温情的《舌尖》系列,《人生一串》吸引观众的却是它的随性粗粝和浓浓烟火气。单刀直入的视觉刺激、江湖气息的旁白、市井小人物的高光时刻……不少网友称《人生一串》才是真正的中国版《深夜食堂》。
烧烤的烟火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治愈功能,看着烤串刷油冒烟、滋滋作响就会莫名地开心。毕竟人生没有什么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看了你不饿,算我输
一年多以前,陈英杰开始了一场“赌博”。而拖他“下水”的人正是旗帜传媒总经理、《人生一串》的总制片人王海龙。两人是多年好友,一日在北京簋街撸串时闲聊:这么多人喜欢吃烧烤,为什么不拍一部关于烧烤的纪录片呢?这后来成为了《人生一串》故事的缘起。
《舌尖上的中国》成功之后,中国每年都会出品大量的美食纪录片,从庙堂珍馐到各地佳肴,再到街巷小吃,不一而足。“中国人有个习惯,如果一家拉面馆生意好,很快这一条街就全部都是拉面馆。”陈英杰半开玩笑地说,“但大家把市场一起做出来,水涨船高肯定是好事情。”
可唯独“烧烤”一直无人触碰。本来就喜欢街边撸串的陈英杰,一想到能把爱好和工作结合在一起就非常兴奋。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烧烤确实不好拍。至少如果按照要在电视台播出的调性和尺度,根本不可能。
很多烧烤摊都是街边小店、大排档甚至是到处被驱赶的小贩,跟高雅、文艺、精致毫无关系,而且和恨不得花钱请美食纪录片上门的品牌餐厅不同,很多烧烤摊主并不愿配合拍摄。
“烧烤在很多城市是生存在灰色地带的,合理性很难界定,被拍了可能未必是好事。”陈英杰说,“为了说服老板,我们甚至有女导演去给老板娘当小工,穿了一个星期的串,才获得了拍摄机会。”
最终,陈英杰和团队走访了全国30多个省市自治区、近500家街头烧烤摊,最终在镜头中呈现出了27家,数百小时的素材才形成了第一季共200分钟的成片。
“做美食纪录片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观众有食欲。如果观众看完了,不饿,那就失败了一半。一些纪录片把美食拍得很精美,但让人并没有什么食欲;而且和其他纪录片相比,我们的视角更低,姿态更低,我们不会以上帝视角去描述事情,这样观众才能产生同理心。”陈英杰说。
“野生”才真实,市井之中有江湖
陈英杰认为,要在一众美食纪录片中脱颖而出,拍出一部气质与众不同的片子,最具震撼力的方式无非就是“真实”二字,“不装也不端着”。其实在拍《人生一串》之前,陈英杰已经做了十几年的纪录片。“我很早就知道拍一个人做饭、吃饭,是很容易拍到他最真实的一面。”他说。
于是,我们在《人生一串》中看到了很多“野生状态”的画面:简陋熏黑的厨房、脏乱的大排档、大汗淋漓的烤串老板、满嘴流油的食客……陈英杰坚持一定要拍街摊、老店,“有包浆的”那种,而现代化的高级烧烤店统统不要。“那里没有我们要的那种市井烟火气。”他说。
陈英杰的“烧烤价值观”就是,吃烧烤就必须在外面、再热也要幕天席地不能有顶;灯光一定要昏暗、环境要嘈杂到大声狂笑也不突兀;椅子必须是塑料的、杯子必须是一次性的;最好能看着老板烤,听着食物发出滋滋的声响……
很多观众说,从《人生一串》中看出了江湖气,看各路烧烤摊主谁能将简单食材烤出新境界,仿佛一场比武大会,手眼配合、火候拿捏,细微之处方见功力;而食客也是各色人等,毕竟只有烧烤摊才是你和王思聪都会去的地方。
“江湖的魅力就在于谁也不知道江湖什么样,我们就是想展现市井中最本真的野生气氛。其实,吃烧烤就是要大声聊天,此时展露出的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才是最真实流淌的感情。”陈英杰说。
美食纪录片在拍摄美食的同时,一定也会呈现出美食背后的人的故事。陈英杰认为,这两者很难隔离开,因为食物才让感情有了抒发的介质。但也不能脱离食物纯粹说感情,脱离食欲这个基础,感情会成为空中楼阁。
“我们力图每个场景都带有这种杂糅状态。比如第一季中卖‘爆浆烤猪眼’的萍姐,片中她一句话都没说,熟练地处理这一盆新鲜的猪眼睛(小编表示至今对此画面接受无能、不敢直视)。但观众可以透过她处理如此‘暗黑’食材时的那种淡定感受到:这就是她的生活。”陈英杰说。
其实导演们拍摄了很多萍姐的故事,但最终并没有播出。“因为觉得目前的状态已经足够了。就像对于其他地区的人来说,烤猪眼简直无法想象,但在广西百色,这就是当地很常见的特色美食。”他说。
再来一串,味道照旧
《人生一串》火了,片中很多老板们的生意也火了。陈英杰透露,在第二季的每一集前面,他都特意安排了第一季的老板们再次出镜,来讲讲《人生一串》播出后的故事。当然,《人生一串》的爆红,也对陈英杰自己的工作生活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从此告别了自由和舒适的生活,想偷懒不太可能了。”陈英杰开玩笑地说。
现在,经常有人拿《人生一串》来和《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做对比。“陈晓卿老师做了多年的纪录片,在圈里早已成名,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上课放的就是陈晓卿老师拍的片子。”陈英杰很谦虚,“可他做了这么多年,真正让大家知道他却是因为一部美食纪录片。我想在这一点上,我可能跟他有类似的感受吧。”
记者此前采访陈晓卿也谈到了他对《人生一串》的观感,陈晓卿表示,自己虽然是一个从不吃烧烤也从不吃外卖的人,但看了《人生一串》,他很想吃一顿。
《人生一串》之所以能够形成与其他美食纪录片非常不同的气质,旁白文案和声音起了很大的作用,那种老炮儿式的调侃在别的纪录片中从未有过。
“因为我们是网络播出,所以和在电视台写文案相比,没有那么多限制,也不需要遵循某种话语体系。没有束缚之后,肯定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可以把一件事情说得更有趣。”陈英杰说。
如此江湖气息的文案,其实出自陈英杰和另外一个导演张岳明。“张岳明比较年轻,而且自己也是B站的资深用户。但他其实本身文学素养非常高,是当年大庆的高考文科状元,毕业于清华历史系。”陈英杰说。
而担任配音则是陈英杰自己。“片子拍完后,导演往往要自己先配一下音作为样片,去拿给别人看。但找了几位配音演员,都感觉声音太干净了,和片子的气氛和调性不符。选来选去,最后大家发现,我这个‘烟酒嗓’最对味儿。”陈英杰说,本来第二季他想把这个让他压力山大活儿推掉,毕竟他从未受过专业训练。
“《人生一串》第一季刚播出时,很多观众会在弹幕中会吐槽旁白的声音太怪了,甚至调侃说一听就是刚吃完烧烤。但好像大家听着听着就习惯了。所以第二季,照旧。”陈英杰说。
弹幕、自来水和网生纪录片
网生影视剧、网生综艺,到网生纪录片,最近几年,小众的纪录片已经成为了网络平台上非常重要的内容类型。陈英杰认为,对于纪录片从业者来说,互联网意味着一个新的世界打开了。“无论是能够呈现的种类、时长、分寸、文化类型……这个世界比原有的世界要宽广得多得多。”他说。
在与B站合作之前,陈英杰没有想到互联网上会有这么多年轻人喜欢纪录片。诞生于2009年的B站原本只是一个二次元爱好社区,历经十年逐渐成长为年轻人最为聚集的主流视频网站之一,月均活跃用户超过1亿,超过八成的用户出生于1990-2009年之间,平均年龄只有24岁。
实际上,在选择投资和独播《人生一串》之前,B站上已经有《我在故宫修文物》等一系列“网红”纪录片,这让B站也意识到,原来爱动漫、游戏的年轻人也会和纪录片产生化学反应。于是,B站启动了纪录片“寻找”计划,至今已经出品了《我在故宫修文物》《人生一串》《极地》《历史那些事》《寻找手艺》《国家宝藏》等优质作品。“火其实已经烧起来了,我们又投下了一棵柴,让火看起来更大一些。”陈英杰说。
而B站最为著名的特色就是弹幕。陈英杰说,之所以选择与B站合作,最看重的就是它的弹幕文化。“我们这些内容作者,非常需要与观众互动,而弹幕是速度最快的观众反馈,还可以形成的集体观看氛围,这是另外一种乐趣。”他说。
弹幕中的观众反馈有没有影响第二季的创作,陈英杰坦言肯定有,但并不多。“我们并不想单纯地去迎合观众,第一,未必就好;第二,这样会让被迎合的观众显得食谱特别单一,还不如做自己最擅长的东西,给他更丰富的营养。”他说。
做纪录片多年,陈英杰也包括《人生一串》的导演拿过很多奖。“那是一种肯定,但都不如在片子播出时,满屏的‘多谢款待’来得让人震撼,让人感动。”陈英杰说。
编辑:谢玮
编审:张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