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窗外春雨绵绵,万物笼罩着朦胧的雨汽,天地昏暗且悠远。在这阴沉的天色里,我相信,目及不到的林间,草地,沟渠,野花盯着雨水开放,种子钻出湿泥,春天无处不在地狂奔孕育。我听着雨点嘀嗒落在窗棂上,也温情地敲击窗下开着紫花地丁的草坪,在这单调却又美妙的清音声中,开始落笔给你写信。
我多想用浓情纯美的文字表达我们的相遇与相识,以此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与关爱。可我偏偏对最重视的东西无力表达,以至于拖拉再拖拉,放又放不下,总觉是一件大事未完成。
不久前熬夜记录下我们之间发生的点滴,因为网速问题丢失,受到挫败。但一想到你,你一定又在忙着照顾老人,而我却在矫情地装作文艺,与你比,这点辛苦与失落不值得一提。
宁子,你说不记得如何结识了我。我记得是多年前,我在qq上加入同城摄影群,认识了你——在路上。如何加得你为好友的细节想不起来,只记得摄影群有线下活动,我没报名,主要没有勇气参加,总觉得自己又土又老配不上那样的活动。你发消息邀请我,我还是退缩了。后来在群里看到活动的照片,看到你的样子,身材好标致呀,五官精巧,十足的江南女子气质,令我想到作家张洁中年时的美,那种美是年轻人不配有的,只有经历过岁月的磨砺,方可有的洒脱与淡定。
网络结友,无需太多繁琐的礼数来往,一图,一文,一句子,一留言,一赞,一个随心发出的动态,则彼此无声地传递内心发出的声音与情感。
我们一见如故,虽交流甚少,也不去特意了解各自的家庭与工作情况,仅从空间和朋友圈更新的动态,自然而然熟识彼此的生活内容。
我们各自在生活中周旋忙碌,消息框留言一搭没一搭,却有故友深交的默契。
这个默契是什么呢?
我抱着被子到阳台晒,撇见盆栽的紫花地丁开花了,若紫蝶落入我家,暂且放下家务活,对花发呆,欣喜若狂地告诉熟人:“我的紫花地丁开了!”她们嫌我无聊,不睬。内心渴望表达出的美,无处分享,有些郁闷。
此时,意外地收到你的消息,你说要来看花,看我。
宁子,你知道吗?那一刻我也看到了你的内心与我一样,生活中细微的美好,都能掀起诗意的狂澜,被琐碎的生活束缚,泯灭,不露声色。
利用空闲或挤出点时间,潜心记录满意的随笔发到朋友圈,熟人善意地提醒,别发出来寒碜,谁看朋友圈的文字啊,都看抖音,便觉十分难堪。
又收到你的消息,听到你的赞美,再忙再累都能够坚持写文字,写得又好,活出自我。你和网络上很多好友理解我,发动态并非是炫耀什么,而是用这样的方式坚持保留生活的足迹与内容,以及分享美的事物。
宁子,我以为你是随意说出要来看我,没想到,你因生活忙碌,不能兑换初言,好几次愧疚地与我解释。我能感受到你的真诚与热情,像亲姐姐般疼爱我。
而现实中的我与你印象中的我相比甚远。
宁子,同样的事物,说给人家听,和写出来给人家阅读,效果截然不同。所以我喜欢用文字的方式表达,并非我文艺和雅致。
亲爱的宁子,现实中我是个俗不可耐的女人,不漂亮,也没心怡的工作,生活琐碎而忙碌。我不喜热闹,不喜应酬,其实渴望又害怕你来看我,正如张爱玲那样,我怕见人,怕上理发店和商场,在无人结交的地方,我充满了生活的欢愉。
宁子,你每次与我唠嗑,不是在加班,就是在给老人做饭,我终于理解你网名的意义,时刻奔忙在路上。老人的饭最难做,要做到营养均衡,又得做到容易咀嚼消化。
宁子,事实上你比我会做饭,我做的饭只有我一个人吃,平时也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吃饭,即使变着花样做也不是多麻烦。我只会做些很土帽的饭菜,不如你做的实惠又有品相。我会不切实际地折腾,比如有回我拿出桂花蜜给儿子吃,儿子说一句大实话:“老妈还是来实惠点的,我饿了,你赶紧烀一锅米饭就好了!”再比如,我做虾,把虾先清水煮熟,再塞近黄瓜段,浇佐料入锅蒸,整了半天,还没来得及蒸,被老赵稀里哗啦把虾拽出来:“你这是做饭吗?是秀!”老赵洒脱地把虾倒锅里翻炒,几分钟一碟红艳溜油的虾出锅,吃得过瘾又不费事。
那时我有夜班,常在清晨未下班时,能看见东窗朝霞泛红,黑鸟落在窗台婉转啾啾,人间又迎来了新的一天。这时你发来给老人准备好的早餐,好几个色泽诱人的菜品,荤素搭配,加个汤。满满霍霍,极是相当用心用情,不用吃到,烟火的暖意直抵内心。两位老人,每人一份,住所两处,上班之前把饭菜送去,再奔赴工作岗位。宁子,你真了不起,换作我,只能把工作辞了,我不一定能做出你那样的饭菜,难能照顾好老人。
还有是在晚上,我已收拾清,钻被窝翻书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你还在为老人准备明天的饭菜,比如排骨得先煮熟,青菜得先清洗好剁碎(老人的牙齿老化菜要剁得极碎)等,否则明天清晨来不及。最难忘,你做的牛奶山药酱。你边有节奏地捶着细白的山药肉,边给我介绍做法,把山药去皮煮熟,用木铲子一点点捣烂,加芝士,牛奶,很美味。你随意地说“我爸最爱吃!”可这不经意的简单言语里,包含太多厚重的故事和爱。
宁子,你偶尔有些爱恨交加地说伯母如何不听话,让你为难,摔跤伤了哪里,也不愿意去医院,你拖不动,说不服,好无奈。正如蔷薇所言“原来,一个超级护工最难的不是辛苦,而是病人的不配合。做事不怕,虐心练心才是考验!”
我理解你,更心疼你,除了聆听,一点点忙帮不上。
如果别人看到我写了这么多我们之间的交流,以为我们经常聊天,其实不然,我们交流甚少,却能够如此知心熟识。
宁子,我记得,那个夏天的傍晚,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繁密的芙蓉花丛,我离开公园走到马路上,看到幽蓝的天空,云儿轻悠浮动,幻化成粉红与淡蓝的纱,无与伦比的美丽,仰头看天发呆,有人从我身边擦肩,嘀咕一声“痴子!”被我听到,我觉得那彩色的云霞是孤独的,我也是。这时,你发来语音,很激动地说你来新北区,在楠木厅,好想见我。我也激动,离我近在咫尺,惊喜的同时又有些忧虑,总有自卑感,猥琐不敢见你。我正要给你发定位,你的声音急促,见不了面啦,有事,下回吧。我呆立在路边,想跟你说很多抒情的话,终究没说,最重要的一句:“你抬头看天,云的颜色好特别呀!”也咽了回去。
我害怕打扰你匆忙的步履。
夏天,我喜欢清香的芝麻田,葱郁鲜亮,勃发夏的繁盛之美。芝麻花毛茸茸的唇形管状小花,清秀淡雅。特别是芝麻茎,挺直玉立,花叶果一圈圈往上优美地绕,真是俊美。
我不厌其烦地去芝麻田拍图,你看到芝麻图,留言秋收时给你留些芝麻秸,我以为你要芝麻秸插罐子做装饰。当我去邻家要芝麻秸时,她们面带微笑:“女儿要结婚啦!”
我这才知道,芝麻秸安放几枝于出嫁女儿的嫁妆箱里,寄托着母亲的祝福,日子步步升高,前程似锦。这个风俗,带着草木的芳香,田野的纯净,极有趣味。
宁子,你做事细心,周全,我不及你,你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一捆干脆的芝麻秸,收在二丫家,我想给你邮寄去,你非要有空自己来取。
桂花甜蜜的香气浸润整个秋天,我与二丫去采桂花,正经过荒地,蓼花遍野红,尤为壮美。蓼花瘦枝,细花,总温柔地垂着花穗,柔弱文静的模样。实质上,人家是辣妹子,骨子里有种独特的辣味,本事不小,可做酒曲,古人用来做食用佐料,甚至把肉塞到辣蓼的空茎蒸食;从前母亲用辣蓼捂柿子,去涩增甜。
望着无边的蓼红,我想到你,如果用花来比作你,那么你是一株温柔的蓼花。我正寻找词语该如何形容你如蓼花,蓼花如你。
美丽的蓼花抚着脚踝,依着背,擦着衣襟,风情万种。我要掐一束插瓶,指尖刚碰到柔软的花枝,你突来消息,下午来拿芝麻秸。
我惊喜又忐忑,我该如何招待你。
思考了半天,带你来这片荒野看蓼花,你一定乐意。
我想象在蓼花红里,与你相见,那是怎样美好而动人的情景?
可你总是那么匆忙,那么多的事等你做。你只上楼,喝了碗白开水。
你真实的样子比网上照片还美,你不胖不瘦,精神干练,一点看不出是五十多岁的女人。可以用“风姿绰约”形容你的美,真的。真正是“豪华落尽见真淳”了。我想起那片蓼红,其实那不是蓼花,是穗穗饱满的蓼籽,依然以花的姿色遍野温柔。你就像那秋色里的蓼籽,摇曳着无边的红色温柔,鲜艳,润泽,沉实,淳厚。经历过花开花落,依然在秋天的原野跋涉,花一般好的姿态。
现实就是现实,我们没有想象的那样,学着小资的优雅,或品茶,或饮咖啡,或拍照留影。我们干坐于室诉说,聆听彼此的心语。
你爽快诚恳,说话不绕弯,雷厉风行。
你乐观,坚强,不服输,吃苦耐劳。你说这是你的表象,你的内心很脆弱,也很想有个踏实的肩膀靠靠,是生活把你逼成了这个样子。
我多想抱抱你……
秋日金属般明亮的阳光,斜照在阳台姬小菊紫溜溜的小花朵时,你要赶回去给老人做饭,我送你下楼。
小区大门口榉树下,朴实的农人摆摊卖蔬菜,刚从田里采来的蔬菜,新鲜水灵,吸引了你。
庄重的职业装遮掩不住你内心温柔贤淑的一面,你挑拣蔬菜的样子,一举一动,朴实而亲切,接近俗世的生活,让我感觉舒服,消解了我内心的不安与自卑。
此刻,雨声渐稀,居然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还没说。
宁子,我没有参加你女儿的婚礼,很愧疚,对不住你。
最想说,在我最困难,走投无路时(卖房子没到账买房合同到期),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向你张口借钱,三万块,你随时转账给我,委实让我吃惊并感动。用再好的语言都不能表达出这份至纯的情感与至高的信任,唯有珍惜。
天地弥漫着烟青色,窗下的紫花地丁小小的身影愈加浓紫,湿润的泥土里一定有很多的蓼籽鼓芽,待到秋天,遍地温柔,渴望你我穿上最漂亮的衣裳,走进蓼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