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闽江的主要发源地、这个森林覆盖率超过80%的县城,曾经一代代“靠山吃山”的武夷山人,历经林改,正逐渐成为依靠着茶业、旅游业等逐渐转型的新型林农。
张忠文的山樱花在巨口村水泥干道的一侧郁郁生长,一路之隔的农村合作社招牌框架刚刚搭好,百香果、芋头等则在田地里等着下一季的收获。
空闲的时候张忠文还是会习惯走上熟悉的山坡,沿着蓊郁的山道巡查着“自己”的山林。
2017年6月7日,澎湃新闻(www.)在张忠文的带领下看到了那片林子,茂密得遮天蔽日,“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把林子转手给别人,现在虽然卖给国家了,但还是会负责管护,真的就像是自己的小孩一样……”张忠文感慨道。
2015年,《武夷山市重点区位商品林收储实施意见(试行)》出台,政府计划出资通过赎买、租赁、生态补助三种方式实现对禁伐林木的收益兑付,挽回林农的部分损失。
种树20年的张忠文成为第一批响应号召的人,“一开始我们也不理解,但是后来知道国家收回去是为了保护环境,而不是再去进行交易,林子还在那里。”
而19岁响应号召荒山造林的张忠文,仍然记得2003年林改时的期待,也记得2006年真正拿到林权证时的激动。如今,他又成为林下经济的“探路者”,期待依托着武夷山的生态环境,创造更多的绿色经济价值。
张忠文的林子茂密蓊郁,已可遮阴蔽日。 本文图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张呈君 图
“别人打牌我大年初六带人上山种树”
大年初六我就带人上山造林。”
出生于1974年的张忠文,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但因为一张娃娃脸,看起来颇为年轻。
初中毕业后便辍学务农的他,在上世纪80年底末90年代初政府鼓励消灭荒山时,成为周边第一个上山造林的人,“那时候冬季赋闲,别人都在打牌,大年初六我就带人上山造林。”
当时的政府鼓励政策是报审林业局,验收通过便可拿到“验收单”,还有一些财政补贴。
但补贴金额少,请人帮忙也要付工钱,“第一个吃螃蟹”的张忠文还是遭到了一些质疑。
“其实是我喜欢种树,觉得也是一种投资的方式,开始辛苦二三年,以后就不用管了,将来(采伐)也有一笔收入。”
面对质疑,当时的张忠文并未退却,反而“夸下海口”,对一起上山种树的乡邻说:“你别不信,将来等林子长起来,就会有很多人‘嫉妒’我。”
连着两三年,勤奋的张忠文将周边数百亩荒山全都种上了树苗,也投入了不少成本。
果不其然,当年对于他上山造林毫不在意的乡邻,看到他将一片片山地“占为己有”,言语中透露出一些“嫉妒”。
事实上,林木生长周期长,通常要长12年甚至更久才能间伐一次,再下一次采伐又需要五六年时间。
张忠文并不着急砍树,他称自己对这片土地有一种情节,“从小亲手栽下去的小树苗,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就算没有收入,心里也非常高兴,因为是自己付出劳动的回报。”
“验收单”变成林权证“不动产”
武夷山被称为“三山六水一分田”,稀少的农田让张忠文等农民不得不上山寻求更多的收获。
与针叶林成长较慢相比,伴生的毛竹却生长迅速,平均两年就可以采伐一次,勤劳的武夷山人张忠文也开始得到“山的馈赠”。
更让他惊喜的是,2001年开始国家进行林权改革,张忠文凭借当年造林拿到的林业局“验收单”,陆续换取了上千亩树林的林权证,拥有了“绿色不动产”。
澎湃新闻看到,张忠文的林权证大多是不超过100亩的小面积林,写明树种、林种和林班,其中林地使用期写着50年,2056年到期。
“以前的山(林权)很笼统,没有确权,也没有保障。改革之后,有了本子(林权证),落实到我们户上。”
可以说,林权改革,让张忠文真正成为了“山的主人”,带来的另一项便利则是,林农还可以通过抵押林权“不动产”贷款,进行资金周转。
在一张林权证上,澎湃新闻就看到,“抵押期限”和“抵押注销”的章印,期限大多在1年左右时间。
与此同时,张忠文陆续通过采伐申报,对部分长势迅猛、杂乱的树木进行间伐,可观的木材销售额也让他增加了收入。
一边采伐一边种树,“林权制度改革之后,大家积极性非常高,从2002年开始,我们造了很多林,想到辛苦3年之后就有收成。”张忠文满怀希望。
张忠文站在合作社门口,办公室由他自己的屋子简单改造而成。
采伐收紧、全面禁伐
由于大量的采伐让武夷山的森林资源遭受损害,以“生态兴市、旅游兴市”的武夷山政府开始陆续收紧采伐审批。
资料显示,武夷山市从2006年开始停止阔叶树的采伐审批,2008年全面禁止天然针叶林皆伐,至2013年武夷山市全面禁止重点生态区位和所有天然林采伐。
而张忠文所处的星村镇巨口村,位于武夷山国家级重点自然保护区和重点风景名胜区中间地带,毫无疑问地被纳入了重点生态区,张忠文等人的林木被“一刀切”禁伐。
“当时特别不理解,很抵触,我们投入那么多却得不到回报。”种树投资的数十万无法收益,张忠文陷入了低谷。
禁伐后的2014年、2015年,是张忠文最低潮的时候,没有收入,积蓄也打了水漂,还面临着转型的迫切压力。
说起这段过往,张忠文直摇头,最终在40岁的时候不得不再次转型,与另外35名村民一起成立农村合作社,做农产品的供销。
商品林赎买让不动产“变现”
事实上,审批的收紧同样困扰着林业部门,老百姓的痛苦政府也看在眼里。
“当时市委市政府也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通过一些财政支持,来尽量挽回老百姓的损失。”武夷山市林业局林木收储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从2013年开始武夷山市便开始对此工作进行调研。
不过,2015年武夷山林业局进行第一批林木收储工作时,却并不容易。
一方面,频生变化的政策让不少百姓对“商品林赎买”政策的持续性存疑;另一方面,低于伐木收入的收储价格也让一些林农持观望态度。
上述林业局工作人员称,当时为了推进这项政策,进行了很多解释,甚至动员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但真正愿意卖给国家的林农并不多,张忠文属于比较开明的那一类。
张忠文向澎湃新闻解释,“这里面有观念的转变,其实后来我们也想通了,因为知道限伐是为了保护武夷山的生态,不可能再拿出进行别的交易。”
与此同时,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从没想过将林子转给其他人,反正现在也不能采伐了,国家通过这种方式赎回,我们也能拿回一些资金周转做生意,还是挺好的。”
2015年第一批收储林木中,张忠文将符合收储要求的林木全部申报,最终获得了30万元的收益。
2017年,张忠文又将一部分符合要求的林木拿出来申报收储,款项也很快会到位,“虽然赎给国家了,但林子还在那里,没事也能去看看。”
如今,转型后的张忠文一切从头开始,从种树到种蔬菜,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但空闲的时候他仍会爬上山,去看一看那片茂密的林子。
张忠文折下一段树枝,回忆起当年种下的树苗露出了笑容。
“不是说卖给国家就不管了”
澎湃新闻采访当天,武夷山的气温在30度左右,张忠文坐在合作社的办公室里,尽管电风扇吹着,但他只一会儿就已满头大汗,与周围人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容易流汗,他总开玩笑说自己是劳碌命,“我妈从小就这么说我,家里几个兄弟只有我这样(爱流汗),现在也的确是我最忙。”
虽然是合作社的理事长和核心人物,但早在成立之初,张忠文就坚持36位股东股权均分,“既然是合作就要同心协力,均分的话大家就不容易有矛盾。”
这也使得,包括办公室、车辆等在内的一切前期支出,都称得上是张忠文的“义务劳动”。
合作社的“办公室”其实就是村口的一个带院子的小平房,张忠文自己拿出来免费给合作社接待用的,“平时合作社的人都各自在家劳动,要开会的时候就过来有个地方商量。”
在“办公室”旁不远处,就是合作社的田地,包括36个成员自己的田地,以及以合作社名义向乡邻租借的地,几百亩的地都已经陆陆续续种上百香果、芋头等农作物。
而让澎湃新闻印象最深刻的,则是靠近马路边的一池莲花和对面的山樱花,虽然被鸭子吃了不少树叶,但在绿荫荫的武夷山中,已是别样醒目。
张忠文解释说:“荷花池的那片田地当时是因为总是涝水,一下雨就淹了起来,后来想想干脆就种荷花,靠着马路也算是个门面。”
而刚刚过去的春天,山樱花盛开的花季,过往行人更是总被路边一排樱花吸引、驻足。
张忠文有着长远的规划,他说等到作物再成熟一些,还准备做农家乐,“一步一步来,我们武夷山的旅游资源丰富,很多人都愿意来玩。”
对于家乡的美好,张忠文总是不吝夸赞,“我们也都出去打过工,但适应不了外面的空气 ,还是武夷山的环境好。”
在林子里,看着许久没除杂草的林子,张忠文颇有些愧疚的说,“等有空还是要清理下,不是说卖给国家就不管了,还是会继续看护,毕竟这么多年都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