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原创】
意外“火了”之后,这个在知乎上拥有11.9万个粉丝的“知识达人”,坦言有点“自我膨胀”。
本文共计3492字,阅读大约需要4分钟
▲袁硕。因一段解说远古人类史的视频走红网络。
对话人物:
袁硕,国家博物馆讲解员。
3月3日,一段解说远古人类史的视频《进击的智人》在社交网络上蹿红,像说相声一样讲述这段历史的国博讲解员袁硕也火了。
视频中,他的讲解用案例将人带入情境,讲历史时喜欢把地理、生物学等其他知识加入其中,通过象声词和肢体动作把一段从北京猿人讲起的人类史说成了一个惊悚故事,时而还会抖一些生活常识的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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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惊呼,除了被这段历史本身吸引,也被讲解者袁硕的知识量和表达能力碾压。
“火了”之后,这个在知乎上拥有11.9万个粉丝的“知识达人”,坦言有点“自我膨胀”。
“多少有点嘚瑟”,袁硕嘴角微咧,说完又赶紧用手扶了扶鼻子上的黑框眼镜,自嘲这种心态“就是那典型的没出息样儿。”
袁硕认为他的说话方式源于他出生、成长在北京的精神底蕴。作为国家博物馆的讲解员,表达能力对于他本身就是优势;能讲出其他的知识则来自于他的日常积累;传递知识、普及常识被他看做个人责任。
“我的有趣表达和北京人的精神底蕴有关”
新京报:《进击的智人》是你在国家博物馆经常讲解的内容吗?
袁硕:《进击的智人》是国博专题讲座进学校的内容,后来受邀去做了这次自媒体视频讲解。以前讲座里的知识信息量和讲解细节远比这次的更丰富。
新京报:为什么挑选了远古时代的人类史演讲?
袁硕:我对人类学感兴趣,它可以为你解释一种社会现象的你逻辑底层。比如太平洋地区的一些岛屿有吃人的风俗,当地人的解释是分享亡者的灵魂,继承知识,但这种说法是文化层面的,无法证伪。但更有说服力的分析是地理条件限制,令岛屿环境无法规模饲养牲畜,需要蛋白质的当地人连蛆虫都抠出来吃掉,有点蛋白质就千万别浪费,人体更是蛋白质的丰富来源。
你看,文化只是飘在事实表面的沫,要深入逻辑的底层,就必须借助自然科学的力量。
新京报:你觉得为什么这次的讲解会火?
袁硕:之前没火是因为讲座平台不够大,相比自媒体来说封闭。
新京报:你觉得这和你的表达方式有关系吗?
袁硕:我只是用有趣的解说方式包装了远古时期的人类史内容,这事儿本身就有意思。
▲袁硕在解说远古人类史。
新京报:视频里你讲历史并不枯燥,说到一些地方还抖点包袱、现砸挂。这种表达方式是一种刻意设计,还是你本身的语言特点?
袁硕:我觉得和精神底蕴有关,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精神底蕴塑型于上世纪90年代,读王朔的小说,看《编辑部的故事》《我爱我家》,这种东西进入血液和你一起生长,久而久之长在了你身体里,逐渐在讲解和表达上成为了天赋。当然你讲一个好玩的事儿,这事儿本身得有意思,讲什么也很重要。
“讲解员要真诚,别糊弄观众”
新京报:你是软件工程专业毕业,是工科生,怎么在国博当起了讲解员?
袁硕:高中是理科生,但平常对文史类方向感兴趣,特别是戏剧影视文学,高考都打算报这个专业,立志拯救中国电影,可惜分没够,给调剂成软件工程了。
上大学的时候对计算机烦透了,当时心想将来绝对不做和这个沾边的工作。2011年,国博在我们学校招讲解员,我说“嘿,这工作有意思”,就应聘去了。
新京报:应聘过程是怎样的?
袁硕:初试比较简单,笔试考唐三彩哪仨色儿、解放战争三大战役这些基本文史类常识题,第二轮考普通话,都过了,进了面试环节。
第二天面试在国博里,进门有一大落地窗,我逆光站着,考官都在阴影里坐着,特正式。
上来先考中国传统文化,让背首古诗,我心想“窗前明月光”这种肯定不行,就拽了个《送日本高僧敬龙归》,考官也让我背懵了,因为这诗特偏门。
之后用“你最崇拜的历史人物是谁”考历史观,我讲岳飞,史观挺正,也过了。
最后让一句英文给难住了,考官让翻译“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当时由于我极度紧张,脑子一下抽了:这英语“大家”怎么说呀,“everyone”是“诸位”的意思啊,“Hi,guys”也太不严肃了。最后没翻译上来,考官脸上很失望。我觉得我肯定没过。没想到第二天接到电话,让我到国博上班,当时感觉撕开衣服就能从心里射出一道彩虹来,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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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当国博讲解员之前,对这个工作是什么印象?后来的工作和你想的一样吗?
袁硕:以前对讲解员完全没概念。参加工作后,在国博讲古代历史时,一些传统知识分子表述历史的方式让我产生怀疑。比如说,有人总结“清朝为什么入关取代了明朝”,他们说因为“朱家气数已尽,大清天命所在”,这种解释太虚头巴脑,无法证伪,给观众讲是没意义的。
新京报:面对这种表述你怎么解决?
袁硕:我更喜欢在讲解中加强历史的客观性,比如先秦特别是石器时代的历史,因为这个时代处于文字诞生以前,如果想要还原这段历史,必须依赖自然科学、地理、生物、化学,这些东西是可以证伪的,说得清道得明。我也特别喜欢石器时代,那是属于自然科学的领域。
新京报:你怎么评价你的讲解风格?
袁硕:我觉得是真诚,别糊弄观众。这是我从我的爱好格斗训练体中体会到的,发力对了才能有效,不对就被对方打倒了。讲解也一样,不能只把自己感动了。
▲袁硕曾参加益智攻擂节目《一站到底》,并夺得冠军。
“人肉背词机被机器取代也不可惜”
新京报:博物馆讲解员是一个信息输出性特别强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都是你说我听,有人觉得非常制式化,你是否也经历过这种阶段?
袁硕:博物馆讲解员有一套流程,需要背下来标准的讲解词,国博里古代中国展览的讲解词8万字,其中还规定了站在哪,怎么走,手怎么举。
比如讲个杯子,我说“它造型优美、线条流畅、气质端庄,展现了我国劳动人民的伟大智慧”,这话你没法说它错,但讲词里很多这样的话,这种讲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讲得多了,观众烦了,都走了,说明讲解员讲得不行。
新京报:那你怎么改变的?
袁硕:边背边讲,一个月下来我发现这么讲不行,得讲点干货。我就开始看书、看论文,找专家讲。积累之后内化为自己的知识,再用我自己的表述来说,效果好多了。
新京报:媒体上也探讨过博物馆讲解员流失的话题,有些博物馆干脆用机器取代了人工讲解。有人认为和讲解员待遇有关,有人认为讲解员讲得不吸引人被取代也无可厚非。你怎么看?
袁硕:如果只是按照标准模板背下来讲,那就是人肉背词机,我说难听点,可能也就值那些钱。
最差的(讲解员)是讲得很庸俗,有一次在一个馆里,讲解员非要让我看门口的石头像什么,我实在看不出来,最后他硬说那是个“吉”字,说“这叫开门大吉”,这种讲解里没有任何价值,但相当一部分讲解员就是讲这些。
当然编制确实决定了讲解员的薪水,有编的比没编的薪水高一倍。薪水低、牛逼讲解员少,这可能逐渐形成了一个相互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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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你现在有编制吗?
袁硕:我目前还没有编制,还属于劳务派遣,加上起初讲解方式也不太被馆里认可,有一次辞呈都写好了,结果单位打印机特别慢,机子嘎查嘎查在那打,我反而冷静下来,既然热爱这份工作,那就当事业来做。
新京报:现在被认可了吗?
袁硕:也是一次契机,替领导到学校做讲座,当时准备的课题就是《进击的智人》,讲完以后,学生炸了,问还有没有续集,一看学生热情这么高,又准备了第二集,反响不错。领导后来一看“嘿你还有两下子”,慢慢也不讨厌我了。
▲袁硕参加自媒体讲讲座。
“把现实思考带入历史讲解”
新京报:参加《一站到底》,成为知乎上的“知识达人”,是不满足只做一个博物馆讲解员吗?
袁硕:和当时没有存在感的心态有关。有一次在街上抓了一个抢劫嫌疑人,受害人把锦旗、感谢信寄到了馆长办公室,领导看我拿锦旗出来问“你就是袁硕啊?哪个部门的啊?是新来的吗?”,那时我都工作5年了,听完心里特别失落,感觉成馆里的空气了。心想必须得出点名,就报名参加了《一站到底》,现在观众也经常认出我来。
新京报:这次的视频中,也有网友评价你讲的只是一家之言。在专业领域有些学说尚存在争议,你作为非专业的讲解员,选择传播知识的尺度是什么?
袁硕:我得看哪种学说能够说服我。分子人类学可以说服我,因为它不仅可以定性还可以定量,南方古猿阿尔法人种是从非洲出来的,分子人类学不仅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出来的、出来多少人、什么时候到了东亚,这个学说可以证实得一清二楚。
科普也是这样,大家看到袁硕说得有意思,对人类学感兴趣了,回去查阅资料,发现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获得了新的知识积累。这种领进门的目的达到了,我就很满足,尽到了职责。
新京报:你在《进击的智人》中讲到过“我们智人疯起来连自己都打,就是仅仅因为不同的意识形态和宗教信仰恨不得就把对方斩尽杀绝”,这样的感悟是出于现实感受吗?
袁硕:确实是对现实现象的一种思考,比如世界上一些恐怖事件的爆发,一些人因为价值观不同对其他同胞进行伤害,这样的事情就像历史的映照。
再比如一些农村地区邪教盛行,也是因为没有被知识、历史常识武装,否则很容易辨别真假。我觉得不论是作为科普作家还是讲解员,应该把这种对现实的思考带进历史的讲解中。
新京报记者刘珍妮 编辑 苏晓明 校对 郭利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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