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盛夏,地面反射的阳光特别刺眼。
一抬头,天好蓝好蓝。
这是肉叔落地西宁的第一感受。
和天气一样燥热的,还有我的内心。
9天前我从广州出发,3小时到达西宁,参加第15届FIRST青年电影展。
昨天,影展正式落幕。
肉叔回到南方,进入往常的工作状态。但当又一个夜晚来临,恍惚之间,我又想到西宁的夜。
来,跟肉叔再走一遍这趟旅程——
BACK TOFIRST
BACK TO FUTURE
这9天,美好得不像真实。
五湖四海的人奔赴此地,纯粹地享受电影。
入围影片在特定影院进行展映,从早到晚。
和上影节不同,FIRST的影厅都相对集中,这对赶场的影迷还算友好。
有些没预约上场次的,会早早地来到影厅前等待候补进场。
短片合集的场,肉叔也在长长的队伍中
在这里,时间不再披着功利性的外衣,等待成了一件期待美好的事情。
人们乐意为影片“浪费”时间。
而电影,也回归电影的时长。不被倍速压缩,无论你是否喜欢,一旦开始,它将会以自己的节奏进行到底,直至结束。
每部影片开始都会有单元归类和主持人串场
随着片尾字幕缓缓弹出,所有观众都默契且毫不吝啬地鼓起掌来——
这不过是电影节最基本的操作之一。
但肉叔总是对观众保有这份仪式而感到特别温暖。
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是观众对创作者的反馈和尊重。
更是每一位热爱电影的人和电影之间的同频共振。
某天,展映作品安排结束后,肉叔跑去看了院线正在上映的《怒火·重案》。影片结束后,这几天形成的肌肉记忆,让我不自觉地拍手鼓掌——
偌大的影院,零星几个准备离场的观众向掌声这边望过来。因为黑暗,他们大概也没有看清楚我。
但就在那一刻,我有点失落。
刚刚那一个人的掌声,很孤独。
难道不是每一部好电影都值得为之鼓掌吗?但在影展以外播放的作品,往往得不到这种待遇。
说回FIRST。影展带来的体验,是丰富的。
伴随着影片展映,你或许会跟某个演员或者导演擦肩而过。
几何书店。这里定时举行返场谈
你可以跟电影主创近距离对话
又或者ta就和你坐在同一个影厅,这一刻,你们都有同一个身份:影迷。
肉叔这次见到了不少电影人,其中还有在座各位的脑公
瘦了好多的彭彭、董子健和刘昊然;雷佳音和文淇;谢飞导演和忻钰坤导演;还有我特别喜欢的周迅等等。
请忽略我手机的渣画质
最特别的环节,还是露天放映。
每晚露天放映前的乐队表演
图为野孩子
平遥电影节也有,但和FIRST还是不太一样。
去年平遥开幕片就是露天场,十月中旬的古城,晚风把肉叔吹成冰棍儿。
虽说是露天,但还是在电影园区里的一个特定播放场所。位置偏远僻静,也要抢票,除了影迷几乎很少公众参与进来。
去年平遥开幕式,很多位置都没坐满
FIRST的露天放映却热闹得多,是每天晚上的固定项目。
它面向大众,公开且免费。
在一个热闹的广场中心放映,四周都是建筑和大厦,这里有餐饮,还可以购物。
当地居民或者游客路过,都能看到那个巨大的银幕。
我们就这样,在大街上看《小街》
放映时,你还会听到隔壁酒吧蹦迪的歌声,还有四面八方的嘈杂声。
但意外的是,这种吵闹竟奇妙地和电影并存,毫无违和感。
这仿佛是电影最好的处境——
跟我们的生活融为一体。
FIRST第一天的露天放映,下了一场雨,很大。
那晚放映的还不是新片,而是网上找找也能看到的1981年老片,《小街》。
但即便如此,露天放映也没有因此夭折。
观众穿上雨衣,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观影,不愿离去。
在特定的氛围下看片,是独属电影的魅力。也证明了电影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信仰和刚需。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你很难不带着浪漫主义去幻想:
或许会有一个人,经过露天放映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一眼正在放映的影片——
于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的ta停下脚步。
和数个陌生人,通过影片共度了一个不在计划内的愉快夜晚。
这份不期而遇的惊喜,专属于FIRST露天场。
和西宁这座城市一样,FIRST有它独特的性格——
稚嫩的鲜活,创造的灵动。
它充满年轻的生命力,仿佛一直处于躁动和热情的状态之中。
这种状态,体现在很多展映的作品上。
影院里展出的影片海报
肉叔这次有幸围观了14部长片:
《浊水漂流》《没问题》《一江春水》《老郑飞到天上去了》《水草长生》《故乡异客》《最后的告别》《山河小叙》《遭遇激情》《裙子剪刀布》《雨打芭蕉》《一个人的葬礼》《两个星球》《孤注》。
4个短片合集,共16个作品:
《布谷鸟》《稻草记》《赖桑の黑色喜剧》《外婆家》《手风琴》《儿童乐园》《岛屿故事》《木官木才》《当外星人到来的时候》《自恶》《蝴蝶百合公寓》《河岸》《最后一天》《欢墟》《龙头树》《黄金吃人啦》《白露》。
2个论坛:
许知远老师的《超短片主题论坛:轻的创作,新的观看》和戴锦华老师的《板砖论坛:“后电影”时代的电影院精神》。
文章篇幅有限,挑几部印象深刻的跟大家聊聊吧。
口碑最好的《浊水漂流》,拿下今年评委会荣誉奖。
它改编自真人真事,讲述了一群在深水埗天桥底下露宿者被边缘化的故事。
这群有犯罪经历的瘾君子,他们跟繁华的香港格格不入,就像社会里的一股“浊水”,被排斥,被驱赶。
有一个镜头特别有冲击力,吴镇宇饰演的戒毒分子辉哥,从医院逃出来后,坐升降机站上了高处。
望远俯瞰,拔地而起的高楼,灯火辉煌的建筑。
这个画面一瞬间点燃我对《再见瓦城》的记忆。
出国打工的莲青为了凑钱买身份证明,不得不出卖自己。
《再见瓦城》
莲青的背后,是她渴望拥有的、灯火辉煌的城市。而这座城市,毫不怜悯她所谓的梦,只需要她廉价的劳动力和羸弱不堪的肉体。至于这具肉体为什么能卖出高价?
也仅仅因为是初夜罢了。
同样《浊水漂流》里的演员们也贡献了相当精彩的表演。
尤其是扮演辉哥的吴镇宇,念念叨叨着“深水埗是穷人住的地方”,看着眼前一栋又一栋新落成的高尚住宅。
他的过去,他的意志,他一切根植于深水埗的个人体验,都在耀眼辉煌中。
与他无关了。
还有拿下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的《最后的告别》。
这部影片很安静,几乎没有多少对白——
主角方圆是先天聋哑人,他的父亲患有精神病,失踪多年,影片拍了这一家三代人的离散命运。
对肉叔来说,这部片子还挺沉重的。方圆听不见也无法表达,他只能在沉默中承受或挣扎。
有时候,命运也是无法言说的。
主创通过电影,试图抚平这群不被重视的边缘人的伤痕,试图慰藉那些苦难中的心灵。
不过,肉叔也不是没有踩雷。
去之前最期待的两部,《老郑飞到天上去了》和《没问题》,可惜统统不合格。
《老郑》想用黑色幽默的架构,来包装一个失败男人的故事,以此谴责网络暴民的现象,还致敬了一把《小丑》。
但!故事没讲好,里面人物之间的关联也挺儿戏的……只能说张颂文老师尽力了。
另一部《没问题》也很一言难尽。
二手玫瑰主唱梁龙主演,肉叔一大早就去排队,结果骂骂咧咧出来了。
东北轻喜剧,又是一个落魄中年男人的故事。梁龙饰演的父亲以“为孩子好”做出各种无厘头的事情。
但父女这条主线,太聒噪太刻意了,显得结局的“和解”很没劲。
反倒梁龙的表演还挺不错,期待他再接个好一点的东北叙事向的电影,老带劲了。
至于纪录片方面,肉叔只看了《孤注》和《两个星球》,刚好两个片子都关注了“创伤”。
首先是《孤注》。
周浩在片头写上了一行字,为什么拍这部影片:
我想知道人如何与创伤共处。
至少。
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影片主角是两个“受伤者”。
小时候曾被陌生男人性侵的姚尚德。把父母离婚父亲自尽归结于自己“不够努力”的佟梅梅。
看完电影我跟朋友讨论的第一句话就是:周浩上“技术”了。
默剧演员姚尚德把曾经最惨的经历,编舞成默剧。画面在凄厉的舞台,和姚尚德在家黯然自饮两者剪平行剪辑,剪辑点利用舞台的重音音效加重了后者影像上的痛感。
类似种种,在我印象中是以往的周浩作品中看不到的“技术”。
可影像技术上的绞尽脑汁,最终得来的却是什么?
是一场溃败。
伟大的溃败。
周浩毫无保留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影片的最后,佟梅梅质疑自己的经历拍出来会被人“过度消费”,姚尚德也提出了中止拍摄。
为什么?
就像人类学的那个经典谬论——
观察本身,已经改变了观察的结果。
姚尚德发现自己每次在摄像机前,都会不自觉地进入某种表演状态,让自己展示出导演想要的一面,而这幅面孔,未必就是真正的他。
《孤注》与其说是变现人如何与创伤共处,在我看来,不如说是给所有以“真实”为圭臬的纪录片拍摄者的致命拷问:
当影像如此极端无能,以至于我们呈现的真实,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时。
我们到底在追逐什么。
仅仅是自己的窥探欲吗?
再来就是聚焦民族创伤——汶川大地震的《两个星球》。
它找到了一个很小的切入点,就是地震后,失去女儿的叶红梅夫妇重新生育了一个儿子川川。
川川被要求理解那场灾难,感恩已经逝去的姐姐,而年幼的他又该如何面对?
那个经历过灾难的家庭重新生活,成年人被伤痛记忆纠缠,年轻生命也蒙上一层不可避免的枷锁。虽然背景残忍,但肉叔能感觉主创表达生命哲学背后的温暖。
后面有个镜头,川川对着镜头奔跑,充满稚气地笑着,肉叔哗啦的眼泪才慢慢收住。
逝者和生者看似遥不可及,却又互相交织,让人不愿遗忘,却也能慢慢释然。
在FIRST这么些天看下来,肉叔有两个特别深的感受。
其一是,女性主义作品成了一种趋势。
像肉叔很喜欢的《裙子剪刀布》,讲一个被规矩束缚的女孩毛毛反抗的故事。
用千篇一律的校服为载体,展现了毛毛萌发对美的初印象。她想穿裙子,但遭到老师和爸爸的反对。
影片前半部分就像一个青春恐怖片,毛毛在多种压抑下,偏执地改装那天被爸爸扔掉的裙子——她没有被同化,没有被改变,这是最重要的。
影片并不完美,但肉叔觉得这份勇敢的自我表达,弥足珍贵。
还有拿了最佳演员的《一江春水》。
故事发生在一个江边小城,女主蓉姐是足疗店的技师,年过三十的她还没结婚,还要照顾弟弟。弟弟闯祸后,她帮着处理,关于她的情感故事也随之被揭开。
因为一场命案,她隐忍了18年,最后她为了赎罪,毅然放下城里的生活,回到老家,却发现“死者”还活着。
“一江春水”暗喻蓉姐平静乏味的生活,但静静流淌的春水,却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就像蓉姐内心的欲望和矛盾。曾经被欲望和谎言牵扯的生活,她最终选择勇敢承担。
虽然肉叔觉得后面反转处理稍微有点割裂,但留白的结局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一个底层女性的悲剧,在这个并不充满张力的叙事下,化成了一江春水,不知流向何方。
女主角李妍锡的表演自然朴素,方言极具生活气,确实值得这奖座。
对了,这部片子拿到了龙标,有望公映。
另一个感受是,这届的短片也不可小觑,不少作品质量都很高。
想象力丰富,大胆,思辨色彩鲜明。
其中肉叔很喜欢的《白露》,拿到了最佳实验奖。
剪纸+皮影,画里有画,将传统玩出了新意。5分钟的短片里,故事在循环中发生,禅意颇深,极具艺术性。
还有后劲十足的《让我们相爱吧》。
全程都是监控摄像头的拍摄,空荡的房间里,住着一个中年老人。
但有一天,房间里的物品开始活动起来,它们在房子里狂欢。
拟人化的表达,让物品看起来相当可爱。
然而某天夜里,男人房间门突然开了——
物品爬到床上,它们开始拼凑出一个人的形状,渐渐抱住那个正在熟睡的男人……
后浪的创作欲望和能力,令肉叔狂喜。
相信这群年轻作者里,会有日后中国电影的中流砥柱。
就像《我不是药神》的导演文牧野,他就是从FIRST走出来的。当时徐峥看到了他的短片,找到他说了一句话:
你可以早点拍长片。
每每遇到惊艳作品,影迷都有淘到宝藏的欢欣雀跃。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太需要影展了。
创作者身上的这种未来性,正是电影节要为电影行业所挖掘的宝贵特质。
目前来说,FIRST在国内还是相对小众。
在很多人眼里,它更像是一个“作者电影节”。
表达太过私密,不够大众,或者说商业属性较低。
直到《心迷宫》的出现,FIRST才开始有了点市场的声音。
肉叔那天还参加了FIRST的媒体酒会。
首席执行官李子为跟现场媒体“大吐苦水”:
从FIRST出来的影片里面,每年能公映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跟大家说个现场故事。
周浩导演久违地带着新纪录片《孤注》来到FIRST,那天排队等候的观众爆多,就连楼梯过道也坐满了人。
灯光熄灭,电影开始,突然龙标的声音响起——
全场鼓掌、欢呼。
太不容易了。
(在肉叔看到的十几部展映作品里,只有2部拿到龙标)
要知道,就在该片播出的前两天,影展就有三部纪录片“因为技术原因”被临时取消放映。
那天,西宁的天空仿佛都黯淡了几分。影迷群里情绪低迷,所有人都为消失的影片感到惋惜。
不过有意思的是,在最后一晚的颁奖典礼上,最佳纪录片的归属——
“空缺”了。
官方给出的解释:
当奖项脱离观看、脱离观众,它也会因此失去评价的有效性和意义。
据说,宣布“空缺”时,新闻中心和颁奖现场都爆发出掌声和欢呼,有记者大喊“牛X!”
这仿佛是FIRST的一次小小的“抗议”。
如今,第15届FIRST的大幕落下,人群逐渐散去。
但浸泡在电影的这几天,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像是逃离到乌托邦的一场狂欢。
我们衷心希望有一天,影像能打破束缚,终将抵达现实、抵达观众。
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
成为你的姿态和个性。
最终,当每一帧人生瞬间汇集起来——
你就活成了一部最精彩的电影。
FIRST,我们明年再见。
本日打工人:王家卫生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