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商人,偶尔的机缘,他和侄子文雄获得关东军在中国东北进行人体细菌试验的罪证,遂决计要将这一阴谋昭告天下。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要揭露当局虚伪的宣传,“在国际政治中弹劾他们”,同时要以此敦促消极的美国人加入对日战争。
——尤其在这个全球化倒转、民粹蜂起的当下,在著名导演与著名演员共同主理的一部主流电影中,听到主人公理直气壮地宣示,他要做“世界公民”,这是多么弥足珍贵,那个刹那,高桥一生简直浑身都散发着古典美的光辉。
“战争要结束了,日本输了,好极了。”
——当女主为她祖国的战败而发出这样的内心独白,你能不为她的勇气暗暗惊诧吗?
众人酣眠的时候,她第一个察觉到天地在震动,大轰炸来了。疯人院所有人狼奔豕突仓皇逃命,只有聪子从容不迫,她是一个早已经预知到大结局的观众。她赤脚走出建筑物,外面的世界已经如同炼狱,火光四起哀嚎遍地,她的背影孤独而凄清——这样的情形太像圣经中描绘的场景:索多玛与蛾摩拉因为罪孽而被上帝降下天火,义人罗得一家得免,但他的妻子却因为不舍的一回顾,成了盐柱。
3
《间谍之妻》在正邪斗争的主线之外,暗含着一个女性成长与性别角力的主题。这使得它的色彩远比《我对青春无悔》驳杂,犹如两种音乐动机彼此对抗、追逐、缠绕的奏鸣曲。
毕竟,时代不同了,苍井优不是原节子,聪子不是幸枝。如果说幸枝更多的是出于对英雄的仰望,则聪子虽然也是所谓“恋爱脑”,但她更兴奋于能够与自己崇拜的丈夫并肩战斗,表现出一种更积极主动的姿态而不是止步于追随与受难。
聪子从傻白甜转变为丈夫的反战同盟,因为电影要故布疑阵而略显突兀,但更突兀的是她用举报亲人的方式舍车保帅,思路可谓清奇。夫妇约定分路出击共赴美国,聪子却在货轮即将离港时被宪兵队搜出,而她携带的“罪证”事实上不过是夫妻叔侄们制作的爱情电影,她脱罪了,但举报她的,正是她的丈夫。
他是为了保护她故意为之?还是他从来就不相信她可以作为伟大事业的伙伴?或者压根就是一次同态报复——毕竟在没有知会他的情况下,她就向宪兵队“举报”了侄子文雄,文雄受到残酷折磨。
剧末,女主行进在荒凉的海边,哭得惊天动地歇斯底里。苍茫无际的海的那边是她生死不明的爱人,她为什么痛哭?是为他们毁家纾难的事业终于达成又不得不生离死别而哀鸣?是佯狂多年终于能够回归真实自我而嚎啕?是看到同胞与祖国深陷火海百感交集?是因为爱人背离的痛苦终于可以彻底释放?
片尾缓缓打出两行字幕“次年,福原优作被证实死亡,死亡证明有作伪的痕迹;几年后,聪子赴美”云云。
作者再次布下暧昧不明的迷阵:优作坐的船真的被击沉了吗?他是诈死吗?他和她团聚了吗?
一切都是歧路,通往迥异的命运。作为观众的我们愿意相信哪一种?或许只能取决于我们自己对爱有多么坚信——在它被那样考验或者说被那样伤害之后。
聪子还是《间谍之妻》影中影戏中戏的女主,为这部默片配乐的歌曲歌词是这样的:“我的整个身体都沉浸在悲伤之中,这可能是短暂的爱,但它仍然给我快乐,在这个凄凉的世界,我们乘着梦想的船,但很快就沉入日光的波涛之下,我忍不住流下连串的泪水。如此短暂的爱,你和我只是短暂的一对,相信我们的心是平静的,但在内心深处像火一样燃烧……”
这是不是埋伏的答案?不知道。
4
《间谍之妻》还埋伏了迷影的彩蛋,黑泽清在影片中明确致敬了两位前辈:小夫妻一起看电影,在新闻宣传影片之后,正式放映的是山中贞雄的《河内山宗俊》;另一处,优作对观影归来的聪子说:“沟口的电影一定是部杰作吧?”
我查了一下时间表,1940年沟口健二出品的电影是《浪花女》,该片描写了三位性格迥异的妻子,田中绢代扮演的女一号是一位主意特别硬、对丈夫的事业深度介入因而产生各种矛盾的非典型日本妻子。黑泽清是信手拈来单纯致敬?还是顺水推舟与自己这部“以妻之名”的作品暗通款曲?
《只为女人拍电影:沟口健二的世界》一书的作者、日本著名电影评论家佐藤忠男曾经谈到过战争刚刚结束后,那些“应时而做”的日本电影,也提及了黑泽明的那一部。
对这些主题先行的电影,他的总体评价不高,可也坦言“但我在少年时代,对这类作品中的某些作品,例如《我对青春无悔》,就感动得五体投地。我那时确实想成为影片中所描写的那样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