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马戏团 | 文
注：本文涉及剧透。
最近，《三体》第三部终于在日本发售，引起不少热议。一向声称自己热爱《三体》的小岛秀夫，也再度验证了自己的粉丝身份，拿了瓶自己的酒和三体T恤合影。
而对我们来说，另一阵《三体》的热潮也即将到来，这就是艺画开天做的《三体》动画。有了《我的三体》这样的作品，国内的三体粉对这部被看作“不可能成功改编的作品”的动画版，突然有了信心。
这份信心的一个源头，来自艺画开天最近的作品《灵笼》。这部于2019年开播的动画至今已经播出2年，其实它的第一季在去年就完结了，也博得了大量关注。至少对艺画开天的技术，大家是信心十足的。
豆瓣依旧8分以上
只是，我们确实没想到在第一季后，艺画开天还藏了三集“间章”，并凭借这新的三集，把《灵笼》的水准推向了一个始料未及的高度。以至于在短短说过一次这部动画后，我们准备再以它全新的面貌，好好地聊一番。
01 第一层
《灵笼》是一部科幻动画，制作精良，就算放到TV动画的国际舞台上去比，也毫不露怯。而且它是一部难得的18禁国产动画，光凭这两个特色，就让它在PV阶段脱颖而出。
首款PV
它的初始剧情设定比较大众化，远没《三体》那样剑指偏锋。故事概括起来不难：末日后，仅存的人类生活在一座由监狱改建的浮空“灯塔”上，而大地早已被不知来源的怪兽占领。
灯塔：半与世隔绝
这个灯塔上的封闭社会，发展出了众多反人性的习俗。例如人被分割成上民和尘民，社会地位和享用的资源天差地别；而且人类已经不能再自由恋爱，必须去“晨曦大厅”根据安排配种。
此外，还有叫光影会的“邪教”横行
故事的主角，则属于一支派去地面的特别战队“猎荒者”，表面上看，他们是灯塔和地面的唯一联系。他们在远征中，逐渐接触到了一些揭示旧世界命运的离奇事物，其中有的同他们一直以来的信仰相斥，暗示灯塔本身是一个谎言，外面的世界也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荒无人烟。
说完基本剧情，你应该已经能猜到《灵笼》在初期引发的最大争议了：它实在是太像《进击的巨人》了。困在墙内的残存人类、外部世界的真相、调查兵团、墙内的阴谋……几乎每一个元素都能对上号。
已经不想再玩梗了
所以最初，《灵笼》一直在被指责抄袭，且被拿来和众多日本动漫比较。考虑到艺画开天在制作《幻镜诺德林》时的争议性历史，以及国产动画犯过的抄袭罪，当时的质疑也无可厚非。
《幻境诺德林》因为使用《风暴英雄》世界观而产生争议
不过这要说冤，也挺冤的。因为《进击的巨人》的设定不是什么新东西，这套设定本身就是一种经典的故事模式，光看日本现代动漫，就能找到《大剑》和《Muv-Luv》《铳梦》这样设定类似的作品。
《铳梦》的空中都市，何尝不是另一种“墙外”
这个模板来自人类的历史：认为自己是文明的全部，界外皆为怪兽横行的荒野，然后随着发展，这个常识被一小群探险者打破，整个过程还伴随着当权者的谎言与压迫。
实际上找张中世纪地图，你都能看到类似的设定
只是《灵笼》的诞生和巨人最火的时间正好重合，争论不可避免。或许《灵笼》确实借鉴了当时还算杰作的巨人，但只要不钻牛角尖，它对观感就影响不大。
因为这部作品凭借其精美的制作，能给观众很高的观影快感。它的动作戏很帅、剧情不脑残、场景宏大、人物身材性感却不低俗、节奏也算紧凑。可以说，一部商业动画该做到的事，它都做到了，于是它获得了成功。
说没有福利那是假的
在一些小设定上，《灵笼》也挺特立独行的。就比如它的男主是个机车手一样的肌肉壮汉，女主则是短发。光是主角的人设，在国产商业动画中就挺少见了。
不过女主当然是我们最爱的白毛
总之，《灵笼》是一部好动画。它有争议，但不违背任何创作上的道德理念，观赏性也十足。况且它的技术运用是突破性的，这让一直热爱国产动画的人们看到了一个美好的成果，行业的未来显得更光明了一些。
02 第二层
接着，说完了《灵笼》最浅的一面，我们再往深处探一探。从这里开始，你会看到大量的剧透。
之前说到，有观众不信任《灵笼》剧情的质量，但信任是一种宝贵的东西，需要靠努力赢取。而《灵笼》除了惊人的技术力外，给人最大的惊喜，就是它的剧情没沦为技术的陪衬。
编剧在中国影视行业的地位是尴尬的，所以国产影视作品的剧本常常是短板。《灵笼》刚播出时，它的剧情在那精良建模的衬托下，就显得平庸。
谁知《灵笼》的剧情之路还真越走越不寻常：第一季结尾，制作组竟然让男主被割喉，从而被怪物附体，失去人形。观众以为剧情告一段落，新的篇章里，怪物男主将和女主一起被放逐地面，或许被女主感化、驯服，打脸灯塔的人。
结果艺画开天放出《终章：上》，“处死”了女主。
从这里起，《灵笼》的剧情开始“翻身”，如今由剧情引发的讨论热度，竟然压过了CP和制作。
这类干掉角色的所谓“神转折”，早就没新意了。尤其是大部分这样做的剧本，都会立刻面临质量的崩坏，因为它们所谓的神转折，只是无意义的噱头而已。
冰火的作者认为角色的死亡，必须让读者真正关心、悲痛
但《灵笼》不一样，因为它刚虐过男女主，就掀开了剧本的伪装，把藏着的包袱全抖出来。在接下来的《终章：下》和《特别篇》中，一条条伏笔和暗线涌现，纷纷串联起来。
举例来说，《灵笼》埋了个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没料到的伏笔：那些怪兽，竟然是靠人的强烈情感来发现人的位置，并攻击的。
怪兽可以嗅到情感强烈的人
这个伏笔一下子颠覆了动画的方方面面，巧妙化解了之前的缺点。
首先，《灵笼》曾经充斥着套路化的剧情：每当一个角色表露真情实感，就会变成怪兽的牺牲品。观众觉得这是骗取眼泪的廉价便当，谁知它竟然是设定的一部分。
用立flag就死的套路去藏一个伏笔，我是真没见过
其次，它解释了灯塔上反人性规定的来源：它们正是为了压制人类的情感。同样，反派角色不近人情的决定，也突然有了原因。
这一层反转很重要，因为之前，剧情对反派的单薄塑造，一直受人诟病，他们的行为像是单纯为了激起厌恶。这也是影视作品常见的问题。
《灵笼》确实开始把一个值得回味的反派竖起来了
这种处理，实际上是把角色当做情绪的工具人，其存在不是为了撑起故事，而是单纯创造情绪的发泄口。仿佛身为反派，就要承受观众因现实恶人积攒的怒意；或是生硬洗白，出道成为偶像。
这种逻辑之下，一个个角色都变得毫无新意，与其说他们脸谱化，不如说是标签化。观众可以凭借这些标签找到自己需要发泄的情绪，愤怒、爱、感动……然后一股脑地倾泻进去。
帮过马克的小孩，在朋友全被混乱害死后朝马克开枪
可是真正好的作品，应该打破常规使人思考。灵笼的这一步，就像在朝这种套路化挑战。
与此同时，它终于抛出了自己的剧情核心：一直以来，生存所需的理性，就在和人与生俱来的感性冲突。那假如出现一种困境，把这种冲突极端化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实际上的战争和乱世，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在《特别篇》的结尾，主角马克来到了地面的新居住地，这里表面看着是一个更好的地方，人们既保留了人性，又在废土生存下去。似乎狠狠打了之前反派一把脸。
于是，曾宣泄般攻击反派，又因为反转而沉默的弹幕，再次喧嚣起来。
但半小时前才抛出的巨大困境，真的会这么简单就被化解吗？
玩家的讨论也开始出现分歧
然而真会如此吗？在经历了《灵笼》的反转后，我不太确信了。因为我有感觉，剧情不会就这样陷入另一种套路，再次变得是非分明。
回顾剧情中的种种设定，从光影会的名字，到片头的选段，都让人感觉这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善战胜恶的故事。
片头选段，剧情不像是要走一条敌我分明的路线
隐隐约约，我有些觉得《灵笼》在说一个反传统的故事：在面对灾祸时，人类必须依靠光明和黑暗两股力量，联合所有形似反派或正派的势力，才能一齐在善恶的纠缠中跨进新纪元。
因为人类的真实历史，一直就是全人类写下的，从来不是好莱坞剧本那般“属于少数英雄、少数国度的传奇”。
03 第三层
诚然，就算在最近的更新后，《灵笼》还是有不少缺点。例如它的一些煽情片段过于刻意、配乐的处理也时不时有点用力过猛，至少我是被一些片段尬到过；而包括女主在内的不少角色，塑造也有点像工具人……
它离完美很远，所以争议一直存在
要举出《灵笼》的问题，实在是太容易了，但凡有一定观影量的人，都能举出它那些真实存在的缺点。而且按理来说，文章到了这儿，我们为了显得客观，也应当列举它的不足。
但当我为了写这篇文章，看遍《灵笼》的相关访谈、纪录片、美术设定集后，还是改了主意。
拔 火 罐
在《灵笼》开拍前，艺画开天花了500天来塑造世界观。我相信他们给出的这个数字是真的，因为在一年前的美术设定集里，已经能找到如今剧情的伏笔。
如果你仔细看那些插入剧集的设定图，也能摸到一个庞大复杂的世界。这世界正在被缓缓揭开，时不时，你能在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看到大量细节。一路把《灵笼》看完，会感受到它的剧本环环相扣，层层相接，绝不是在边播边编。
这种类似的态度，让我想起了《流浪地球》的拍摄组。
透过动画制作的幕后，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群人在加班努力，还有他们在被压力打倒，被焦虑折磨。这不是什么理想化的故事，它很真实，不是另一个用来装鸡汤的“标签”。
我们所看到的创意分镜；背后是年过50的分镜师放下惬意生活，独自一人去武汉租房，对与家庭分离的未来倍感迷茫。
来自《灵笼：研发记录》
那些流畅真实的动作，背后是动画执行导演为了一个镜头死磕两个月，并最终因为压力太大离开岗位。对这些人来说，连续加班到2、3点是常态。
动画执行导演最快乐的日子，是压力没有膨胀的第一年
这不是什么值得吹捧的工匠精神，这种状态是病态的，为艺术付出的人不该理应这样。就像在正版时代来临前，人们都认为从事艺术，就得凭借热爱自我牺牲，想要赚钱就是愚蠢；这是同样扭曲的价值观。
与如今行业待遇渐涨相比，曾经的动画师连温饱都是问题
透过艺画开天的故事，我们能看到如今国产动画依旧处于一个很糟糕的环境里。这环境只是恰好好到，当一些美丽的事物汲取足够多的生命力后，就能成长起来。它在一个边缘，然而仅仅是靠近边缘，它的花就开始开了。
国产动画的未来必然会变得更好，可这种必然不是一种随波逐流式的上涨，而是必然会有人为了热情燃烧自我。这种用烂了的煽情桥段背后，总是有要靠忍耐才可背负的沉重，它只该被改变，不该被歌颂；而那些有勇气承受它的人，至少配得上一点宽容。
这样的水平，如果去游戏公司，是不是更容易赚钱呢
所以纵使《灵笼》缺点明显，可能烂尾，可我还是想夸它一番。因为它正在成为一块里程碑，标志着一个重要的转折，亦或只是一段微小的上坡；但路至此，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里程碑的意义从来不等于凯旋门，它只是告诉我们，在经过之前那些坑坑洼洼的铺路石、在漫长跋涉后，终于出现了路的一个节点。哪怕它真只是一块残缺变形、刻着遗憾的石头，但这一路走来，终于看到它，还是让人感慨万千。
况且，它没准一点也不残缺
但前方的路还很远，请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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