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斑比》当年上映的时候,引起的社会冲击几乎是实时,它使曾是美国文化一部分的「打猎运动」变成千夫所指的恶徒,以至于电影上映第二年就反应在官方统计上:美国猎鹿的数量骤减为前一年的一半。Disney展示了一个理想性的世界,在其中人类世界和动物世界有泾渭分明的界线(虽然偶尔会和白雪公主在林中又唱又跳),但在缺乏现实世界中,人鹿殊途几乎是不可能的。
韩国导演奉俊昊2017年的电影《Okja玉子》用多愁善感的元素挑起了观众对于肉食主义生活方式的自我怀疑。这不是娱乐工业第一次触发动物保护的浪潮,75年前问世的迪斯尼动画电影《Bambi小鹿斑比》就曾影响了一整个世代的生态观点,并意外点燃了1960年代环保运动的火花。
时至今日我们脑海里对于可爱的小鹿、可恶的猎人以及生态保护的信念,很可能都可以溯源到1942年那惊悚的一幕:小鹿斑比的妈妈死于猎人枪下的片刻。
《小鹿斑比》的原著其实既跟环保议题无关,也不是为儿童而写的童话寓言。
作者Felix Salten原意是为了反应当时崛起的法西斯主义,也因此他的书在纳粹德国都遭到查禁。Disney的改编虽然拿掉了这个议题,但美好森林生活遭到突如其来外力(人类)入侵而瞬间变调的情节,正好对应了美国社会因为珍珠港事件突然卷入二战的恐慌氛围,让美国观众感受深刻。早已成为战场的欧洲观众则要晚几年才有机会看到电影。(因而影响了Disney的成本回收时程)
2003年美国电影学会AFI选出影史百大反派,《小鹿斑比》中的猎人——「MAN」一路过关斩将冲入20名。而且这个角色不要说没有名字,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在画面中。
Walt Disney原本打算将猎人杀死小鹿斑比妈妈的过程完整呈现,但顾虑到暴力画面对儿童观众的可能影响因而作罢。于是经典场面变成是小鹿斑比仓皇逃生之际听见了画外音的枪响,然后慌张地在丛林里找寻从此永远消失的妈妈。
Disney的盘算是错的,看不见的暴力事实上更为恐怖。这场戏成为一整个世代的创伤,因为妈妈死后落单的小鹿斑比反而触发了儿童心灵深处更厉害的分离焦虑。成长于那个世代的孩子几乎把《小鹿斑比》当成恐怖片看待,小说家Stephen King就曾说这部恐怖至极的电影让他毫无理由地吓坏了。
《小鹿斑比》引起的社会冲击几乎是实时。曾经是美国文化一部分的「打猎运动」从此变成千夫所指的恶徒,以至于电影上映第二年就反应在官方统计上:美国猎鹿的数量骤减为前一年的一半。
当年的《Outdoor Life》杂志编辑Raymond J. Brown将这部电影称作「有史以来对美国各种户外运动爱好者最严重的诬蔑」。打猎爱好者群起要求Disney在电影之前加注警语说这只是纯属虚构的童话故事,Disney拒绝了,并且说他们的电影从来没有要刻意针对美国猎人,因为原著中的猎人其实是德国人。
猎人们至此已经是无力回天。
随着《小鹿斑比》反复重映植入整个世代儿童的心灵,未来数十年都难以翻转。披头四成员Paul McCartney说在猎人杀了斑比妈妈后,他就决定以动物保护为终生职志。1960年代风起云涌的环保运动就是造就自《小鹿斑比》这一辈的观众。
其实不只是儿童,许多成年人也在看过电影之后留下了阴影,并且立刻放弃了对打猎的爱好。多年后甚至出现了「Bambi Effect 斑比效应」这个新词,用来描述这部电影所引发的社会现象。不过这个词不全然是正面的。
「斑比效应」很快就被引申为对于可爱动物不理性的决策偏好。而生态伦理圣经《沙乡年鉴Sand County Almana》作者、著名环保运动先驱Aldo Leopold是「斑比效应」的第1个受害者。电影上映的第2年,他正好向威斯康辛州政府鼓吹有限度开放猎鹿,以控制繁殖数量、维持生态平衡。他的提议遭到民意反弹,胎死腹中。
近年的研究显示森林中鹿的数量增长会使得栖息在灌木的鸟类数量显著减少,因为灌木正是鹿的主食之一。此时还没有自己的卖座电影的小鸟们因而成为「斑比效应」的牺牲品。
Disney电影展示了一个理想性的世界,在其中人类世界和动物世界有泾渭分明的界线(虽然偶尔会和白雪公主在林中又唱又跳)。但在缺乏明显界线的现实世界中,人鹿殊途几乎是不可能的。今年的《Get Out 逃出绝命镇》开场不久就有一场惊悚的车祸,撞死了小鹿斑比本人。事实上全美国每年有150万起跟鹿有关的交通意外,造成150人死亡和超过千人受伤。面对数量增长的斑比们,平衡和谐的共处之道仍是迫切而且性命攸关的议题。
当年猎人们急于想要在《小鹿斑比》片头加上的警语,现在听起来突然变得有点道理:本片是一个纯属虚构的童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