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在前面的话:朋友问我一个问题,长孙皇后在死后,深爱妻子的唐太宗逾制让妻子提前升祔太庙,与祖先同享祭祀,并享受帝王庙乐的事,是真的吗?这是违规逾制操作吗?
我回复说:长孙后袝庙并享受帝王庙乐的事,的确存在,但是,在宗庙礼制上讲,长孙后袝庙的事并不存在什么违规逾制操作,因为她当时在太庙里并不是正神,更何况,在她之前,就已经有不止一个皇后提前袝庙并享受帝王庙乐,甚至,她们享受的规格比长孙后更高——能够以妇人为一世、在宗庙位列正神。
如果说唐太宗如此操作,就是体现了对妻子的深情和重视,那么,前边几位让妻子袝庙并独占一世的皇帝,对妻子的深情和重视,恐怕比李世民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和朋友的讨论女性袝庙的问题,大概就不会有这篇文章的产生)
01,文德皇后长孙氏袝庙始末
文德皇后长孙观音婢(601-636),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妻子,在贞观十年去世,年仅36岁,她死后升祔太庙的确切时间,史书并没有记载。
《旧唐书·志五·宗庙》没有提及文德皇后长孙氏袝庙的事,但在《旧唐书·志八·音乐一》记载了文德皇后庙乐,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长孙后大约在死后就升祔太庙,没有另建别庙在那里等丈夫驾崩后再一起升祔太庙。
(贞观十四年)皇祖弘农府君、宣简公、懿王三庙乐,请同奏《长发》之舞。太祖景皇帝庙乐,请奏《大基》之舞。世祖元皇帝庙乐,请奏《大成》之舞。高祖大武皇帝庙乐,请奏《大明》之舞。文德皇后庙乐,请奏《光大》之舞。七庙登歌,请每室别奏。(《旧唐书》志八·音乐一)
唐朝建立后,郊庙宴享等各种礼仪、乐府还是沿用隋朝旧制,直到武德九年(626),高祖才命祖孝孙修雅乐,至贞观二年(628)六月完成。到了贞观三年(629),悉兴文教的唐太宗又下诏修礼,至贞观十一年(637)完成《贞观礼》取代隋《开皇礼》。
而太庙的庙乐确定,则是在贞观十四年(640),在太庙配祭祖先正神的长孙皇后庙乐就是《光大》之舞,以表明她“坤道至静,柔顺利贞”(《全唐文》第02部卷147·定宗庙乐议)之德行。
贞观二十三年(649)五月,太宗驾崩,八月升祔太庙,太尉长孙无忌、侍中于志宁等定太宗庙乐为《崇德》之舞,配享太宗的长孙后之前享用的《光大》之舞庙乐,则按礼制停罢。
高宗以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即位,八月有司奏言:谨按太庙每室有乐舞,太宗皇帝庙将袝,庙未有舞名。太尉长孙无忌、侍中于志宁议曰:易云:先王作乐崇德,殷荐上帝,以配祖考,请名崇德之舞。诏从之。永徽三年五月,有司奏言:文德皇后庙乐请停光大之舞,唯进崇德之舞。从之。(《册府元龟》卷569掌礼部·作乐第五)
综上可知,长孙后是在死后直接升祔太庙配祭祖宗们,并从贞观十四年开始享受《光大》之舞庙乐。那么,唐太宗给予妻子的待遇是否是皇后中的最高规格呢?这其中有逾制之处吗?
长孙后享受的待遇既不是皇后中的最高规格,也没有什么逾制之处,因为在她之前,就有皇后享受过她这种待遇了。
02,不算世数的袝庙女性
一般情况下,皇后在皇帝丈夫还活着时就去世的,都要等丈夫死后才能一起升祔太庙,但也有死后直接升祔太庙的,第一个丈夫在世就升祔太庙的,并不是长孙后,而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妻子武元皇后杨艳。
晋泰始十年(274),武帝司马炎的皇后杨艳崩,被升祔太庙,和长孙后一样,属于配祭。什么意思呢?就是该皇后虽然进入太庙,但并不属于太庙正神,就是不能说她是庙主之一,就只不过是个配祭的,也不算一世。
为什么说杨艳不算一世呢?晋朝采用“七庙制”,杨艳死时太庙的神主依次为:征西将军司马钧、豫章府君司马量、颍川府君司马隽、京兆府君司马防、宣帝司马懿、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六世七主,也是司马炎的三昭三穆六亲,加上杨艳,太庙就是八个神主。
如果杨艳单算一世的话,那司马炎的六世祖征西将军司马钧就要被迁祧出去,但杨艳只是个不算世数的配祭,晋朝的宗庙依旧是六世七主,司马钧自然不用被迁毁,一直待到司马炎驾崩升祔太庙后才被迁祧。
又武帝初成太庙时,正神止七,而杨元后之神亦权立一室。永熙元年,告世祖谥于太庙八室,此是苟有八神,不拘于七之旧例也。(《晋书》卷68·列传第38贺循)
及杨元后崩,征西之庙不毁,则知不以元后为世数。庙有七室,数盈八主。(《南齐书》卷9·志第一·礼上)
及武帝崩则迁征西,及惠帝崩又迁豫章。(《晋书》卷19·志第九)
那为什么说长孙后和杨皇后同样是配祭呢?因为她和杨艳一样在太庙不算世数,不是正神。
长孙后升祔太庙时,大唐宗庙已经从五庙制改为七庙制,当时位列太庙的神主依次为:弘农府君李重耳、宣简公李熙、懿王李天锡、景帝李虎、元帝李昞、高祖李渊,六世六神主,也是太宗李世民的六亲,加上长孙后,就有七个神主。
如果长孙后独占一世的话,那身为六世祖的李重耳就要被迁祧,但长孙入庙时,李重耳并没有被迁毁,而是直到太宗驾崩升祔太庙时才被迁祧,这就足以证明长孙后在太庙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就是个不算世数的配祭而已。
二十三年,太宗崩,将行崇祔之礼,礼部尚书许敬宗奏言:"弘农府君庙应迭毁。······弘农府君庙远亲杀,详据旧章,礼合迭毁。臣等参议,迁奉神主,藏于夹室,本情笃教,在理为弘。"从之。其年八月庚子,太宗文皇帝神主祔于太庙。(《旧唐书》卷25·志第五)
这样的存在,在礼法上来说并不值得儒臣们去吵吵,杨元后都没有被儒臣攻击,又不是首创的长孙后又怎么值得让儒臣们去批判呢?
大概会有人说,不能够吧?你前面贴的资料明明有“文德皇后庙乐,请奏《光大》之舞。七庙登歌,请每室别奏。”这还不能够说明长孙后是位列七庙之一?这样认为的人,怕不是对七庙有啥误解吧!
03,唐初武贞时期的宗庙制度
唐朝建立后,在宗庙制度上依旧沿袭隋朝的“五庙制”,(唐朝太庙及迁祧详见猴格以前宗庙文章),就是太祖+四亲=五庙制。
到贞观九年(635)五月,太上皇李渊崩,谏议大夫朱子奢就建议改用“七庙制”,来突出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所谓“七庙制”,就是太祖+六亲=七庙制,或者是太祖+二祧+四亲=七庙制。
所谓天子七庙者,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三昭三穆则自父祖而上六世,太祖则始封受命,以有功徳而万世不祧迁者,本非第七世之祖也。(《五礼通考》卷11)
贞观九年,髙祖崩,太宗诏有司定议,谏议大夫朱子奢请立七庙,虚太祖之室以待。于是,尚书八座议曰:礼,天子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晋、宋、齐、梁皆立亲庙六,此故事也。制曰可。于是,祔弘农府君及髙祖为六室。(《五礼通考》卷80)
太宗欣然采纳,在七月增修太庙,把六世祖弘农府君李重耳奉进太庙,十月,把老父亲李渊也升祔太庙,唐初的宗庙就从高祖朝的五庙制(实有四庙),转变成太宗朝的七庙制(实有六庙)。
把长孙后算为七庙主之一、把四亲庙和六亲庙当成四庙制和六庙制,很明显是错误的,这样认为的人大概是连“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
不管是哪个王朝,在建国初期,一般情况都很难按照礼法规定凑够五庙或者七庙。为了与天子的身份相符,多半都是把开国皇帝的前几代、既没有功勋、又没有声望的先祖们奉入太庙。
但是,这样做又产生一个新问题,这些先祖在太庙时,身为灰孙子的受命始祖或者开国太祖就不可能正尊位去接受子孙祭祀,因为那又违背“子不先食”的礼制,是不孝的,总不能太祖坐在正位,他爷爷太爷爷陪坐两旁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般情况下就是把太祖虚位,正位不立神主,把太祖和他的祖宗们同列昭穆,等后世子孙入庙的多了,凑够七庙时,就把太祖的前代祖宗们依次迁毁,再让太祖正位。
所以,贞观朝所谓的七庙,就是指虚位的太祖+六亲(1李重耳+2李熙+3李天锡+4李虎+5李昞+6李渊)。所以!长孙后只是不算世数的配祭,并不是太庙的正神。
更何况,“七庙登歌,请每室别奏”中的所谓七庙,不过是泛指宗庙,比如隋朝明明是五庙制,但李渊进长安时还下令说禁止侵犯隋朝的七庙;再比如采用九庙制度的明朝世宗朱厚熜册立方皇后,也说奉七庙主,这里的七庙只是代指宗庙,并不是指七个庙主,此七庙非彼七庙撒。
隋留守卫文升等奉代王侑守京城,高祖遣使谕之,不报。乃围城,下令曰:“犯隋七庙及宗室者,罪三族。”(《新唐书》本纪第一)
嘉靖十三年,册皇后方氏,······至日,皇帝御辂,皇后妃御翟车,同诣太庙。命官奉七庙主升神座讫。皇帝奉高皇帝主,皇后奉高皇后主,出升神座。(《明史》志第三十·礼八)
可能还会有人认为,长孙后就算在太庙只是配祭,那她能够享受帝王庙乐,也算是太宗为她逾制吧?其实,长孙后那样真称不上逾制,因为还有真正比她逾制的皇后,不但在太庙独占一世为正神,还享受帝王庙乐,那才叫违背礼法的逾制呢!
04,位列正神的袝庙女性
第一个首创让过世妻子位列太庙正神之一的是宋武帝刘裕,刘裕受封宋王后建立诸侯宗庙时,就把高祖开封府君刘旭孙、曾祖武原府君刘混、皇祖东安府君刘靖、皇考处士府君刘翘四亲奉入宗庙,同时,还把过世的妻子武敬皇后臧氏也列入宗庙。
等刘裕建国称帝后,增修太庙,又把六世祖北平府君刘膺、五世祖相国掾府君刘熙奉入宗庙,与之前五庙合为七庙,仍然让妻子臧爱亲位列正神,独占一世。
需要注意的是,刘裕在位时,刘宋的太庙中不存在太祖虚位的情况,再从刘裕让妻子独占一世可以看出他对传统礼制的颠覆。另外需要指出,刘膺是刘裕的六世祖,却被《宋书》误记成七世祖,所以史书也得综合着看,不能尽信书撒。
宋武帝初受晋命为宋王,建宗庙于彭城,依魏、晋故事,立一庙。初祠高祖开封府君、曾祖武原府君、皇祖东安府君、皇考处士府君、武敬臧后,从诸侯五庙之礼也。既即尊位,及增祠七世右北平府君、六世相国掾府君为七庙。(《宋书》卷16·志第六·礼三)
○宋宗庙登歌王韶之
《宋书·乐志》曰:“武帝永初中,诏庙乐用王韶之所造七庙登歌辞七首。又有七庙享神登歌一首,并以歌章太后,其辞亦韶之造。”(《乐府诗集》卷8·郊庙歌辞八)
因此,要说长孙后的待遇逾制有点不知所谓,刘宋的武敬皇后臧氏才是真正的逾制,不但被丈夫升祔太庙,还被列为太庙正神之一,可惜的是,武敬皇后的庙乐失载。
刘裕为何让妻子在太庙中独占一世、位列正神呢?是因为对妻子深厚的爱情吗?
其实,抛开爱情,他这么做的原因,有他出身贫寒而崇尚简朴、提倡节俭的原因,也有他本人不拘泥礼法、无视士族奉行的宗法制度的原因,所以才直接把妻子升祔太庙与祖宗并列为正神。
正是因为他的标新立异,才被后世儒家卫道士批评讥讽,说他这样做实在是骇人听闻、荒诞不经。虽然刘裕的行为被后世批评,但他把过世妻子列入宗庙为正神的旧制又被南齐、南梁所沿袭。
其时武帝现存而臧后已没。故以充一世数。······此真大可异事。厥后武帝崩。徐羡之等请以武帝配天南郊。以武敬皇后配地北郊。武敬即臧后也。此种典礼皆堪骇人。(《十七史商榷》·卷58·南史合宋齐梁陈书六·以妇人为一世)
萧道成为齐王时,就把高曾祖祢四亲和过世的妻子刘智荣立为五庙,等他称帝后,又增加六世祖和五世祖,与之前五庙合为七庙,即广陵府君萧豹、太中府君萧裔、淮阴府君萧整、即丘府君萧隽、太常府君萧乐子、宣皇帝萧承之、昭皇后刘智荣。
太祖为齐王,依旧立五庙。即位,立七庙,广陵府君、太中府君、淮阴府君、即丘府君、太常府君、宣皇帝、昭皇后为七庙。(《南齐书》卷9·志第一·礼上)
刘智荣就成为继臧爱亲之后,第二个在太庙独占一世,位列宗庙七正神之一的皇后,她比臧爱亲更幸运的是,她的庙乐被史书记录保留下来。
齐太庙乐歌······皇祖广陵丞、太中大夫、淮阴令、皇曾祖即丘令、皇祖太常卿五室,并奏《凯容乐》,皇考宣皇帝室奏《宣德凯容乐》,昭皇后室奏《凯容乐》。(《乐府诗集》卷9·郊庙歌辞九)
昭皇后神室奏《凯容乐》歌辞:月灵诞庆,云瑞开祥。道茂渊柔,德表徽章。粹训宸中,仪形宙外。容蹈凝华,金羽传蔼。(《南齐书》卷11·志第三·乐)
南齐后妃中,除了刘智荣外,还有她儿媳妇、武帝萧赜的妻子裴惠昭,在死后直接进入太庙。
萧道成驾崩后升祔太庙,迁祧六世祖萧豹,但是否与妻子昭皇后刘智荣合为一室则史书失载,猴格个人揣测是他夫妻合为一室了。
继位的太子萧赜追封早死的妻子、已经进入太庙的裴惠昭为穆皇后,此时南齐太庙的格局依次为:太中府君萧裔、淮阴府君萧整、即丘府君萧隽、太常府君萧乐子、宣皇帝萧承之、高皇帝萧道成、穆皇后裴惠昭。裴惠昭是否独占一世位列正神,史书也没有记载,但裴惠昭的庙乐则流传下来。
穆皇后神室奏《穆德凯容之乐》歌辞:大姒嫔周,涂山俪禹。我后嗣徽,重规叠矩。肃肃纻宫,翔翔《云舞》。有飨德馨,无绝终古。(《南齐书》卷11·志第三·乐)
南齐之后的梁国萧衍,也仿照宋、齐旧例,在立诸侯五庙时,把过世的妻子郗徽和四亲并立为五庙,让妻子独占一世位列正神。不过,在随后建国称帝立帝王七庙时,萧衍又恢复了晋朝的太祖虚位+六亲模式,把妻子郗徽排除在帝王宗庙之外。
中兴二年,梁武初为梁公。······乃建台,于东城立四亲庙,并妃郗氏而为五庙。告祠之礼,并用太牢。其年四月,即皇帝位。······迁神主于太庙。始自皇祖太中府君、皇祖淮阴府君、皇高祖济阴府君、皇曾祖中从事史府君、皇祖特进府君,并皇考,以为三昭三穆,凡六庙。(《隋书》卷7·志第二)
南朝皇帝把过世妻子列入皇帝宗庙,让她们和祖先并立太庙,位列正神,按照昭穆排列次序,享受后人祭祀,可以说是对传统礼制进行的重大变革,对传统礼制来说,这才是严重的违法逾制。
无独有偶,不只是南朝皇帝如此,北周武帝宇文邕也让一位女性位列宗庙,区别是南朝皇帝让妻子位列宗庙,而宇文邕是让老娘文宣皇后叱奴氏位列宗庙。
周宣帝宇文赟亲享太庙时,叱奴氏就在宗庙独占一室,位置在丈夫周太祖宇文泰之下、周闵帝、周明帝、周武帝之上,她的专属庙乐《皇夏》也保留下来。(也或许是褅祫大祭时,叱奴氏进太庙合祭)
○周宗庙歌庾信《隋书·乐志》曰:“周宗庙乐:皇帝入庙门奏《皇夏》,降神奏《昭夏》,俎入、皇帝升阶,献皇高祖、皇曾祖德皇帝、皇祖太祖文皇帝、文宣皇太后、闵皇帝、明皇帝、高祖武皇帝七室,皇帝还东壁饮福酒、还便坐,并奏《皇夏》。(《乐府诗集》卷9·郊庙歌辞九)
皇帝献文宣皇太后,奏《皇夏》:月灵兴庆,沙祥发源。功参禹迹,德赞尧门。言容典礼,礻俞狄徽章。仪形温德,令问昭阳。日月不居,岁时宛晚。瑞云缠心,閟宫惟远。(《隋书》卷14·志第九·音乐中)
即使不算裴惠昭和叱奴氏,女性进入宗庙且独占一世、位列正神的有臧爱亲、刘智荣以及郗徽,就算把郗徽也排除掉,长孙后所享受的待遇在臧爱亲、刘智荣面前也不够看,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没法比较,长孙后只能去和杨元后比待遇。
更何况,在长孙后之前,她的婆母、高祖李渊的妻子太穆皇后窦氏也提前袝庙。
05,太穆皇后窦氏提前袝庙考证
唐高祖李渊太穆皇后窦氏是否在丈夫之前就进入太庙,这个和叱奴氏一样没有直接史料证明,唯一的依据,就是太宗曾在贞观三年有事于太庙,在老娘神主面前哭倒不起的记载。
太宗贞观三年正月戊午,帝有事於太庙,至太穆皇后神主悲恸呜咽,伏地不能兴,侍卫者莫不歔欷。(《册府元龟》卷27·帝王部·孝德)
如果从这条史料记载看,窦皇后应该在太庙里,但否定窦皇后提前袝庙者的看法是:武德年间只有四亲庙,所以太庙没有太穆皇后的神主,至于窦皇后神主为何在太庙里,应该是因为贞观三年正月举行褅祭的原因,窦皇后的神主才得以临时奉入太庙的。
真是这样吗?猴格的看法则与否定者意见相反,猴格认为:窦皇后在死后就升祔太庙,和杨元后一样,属于不占世数、不是正神的配祭,她的儿媳妇长孙后能够入庙,就是参照她的例子。
这样认为的依据是什么呢?很简单,只要查查贞观三年,朝廷是否举行过褅祭没有,太宗是否参加过该年的大祭就可以了。
太庙是一个王朝的合法与正统标志,也是现任皇帝与祖先神灵沟通、祈求获得福佑的媒介,更是向天下宣示“孝”的场所,所以,每个王朝初建的首要之事,就是建立宗庙,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嘛!把祖宗供奉在太庙,就要有祭祀活动,而在太庙中祭祀祖先的礼仪活动,分为定期和不定期。
需要定期祭祀的,又有时祭和褅祫祭两种,合称为正祭。所谓时祭,就是在四季的孟月和季冬举行;而褅祫祭则是三年一袷,五年一褅,历代都有不同。
不定期祭祀的称之为告祭,就是每逢皇帝继位、废立皇后或者储君、亲征、结盟、凯旋、献俘等重大事件时,去太庙举行的告祭之礼,表示现任皇帝对祖先的尊重,遇到大事、喜事都给祖宗报备一下,以示不敢自专之意。
其他不说,单说褅祫祭,前朝的褅祫祭各有不同,到了唐朝,自然又有变革,唐初是遵循郑玄之说,将褅祫视为不同的祭礼,“袷序昭穆,褅各于其室”。时间来到玄宗开元年间,又放弃郑玄之说,改依王肃之说,褅祭也合祭祖宗,序列昭穆,从此把褅祫合为一祭。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否定窦皇后提前袝庙论者对褅祭的误解,他把褅祭当成祫祭了,从唐初到开元年间,褅祫祭可是分开的,在贞观三年,祫祭才是合祭于太庙,而褅祭则是各祭于其室。更何况,贞观三年的时候,大唐宗庙压根没实施过迁祧,祖宗们都在太庙里蹲着,所谓合祭从何谈起呢?
再说,在武贞初期,褅祫祭也并没有实行过几次,为什么呢?
高祖刚建国时,是因为战争频繁,无暇顾及礼乐,所有制度都沿袭隋朝;而宗庙里只有四亲,还不存在迁毁的问题,只要对宗庙进行四时祭就可以,褅祫祭自然无从谈起。
等到太宗杀兄逼父上位后,国家也基本稳定,可以去搞搞文教方面,但是,太宗也没有举行过几次褅祫大祭,见著史料的只有贞观十六年(642)一次褅祭,除此之外,贞观朝的褅祫祭活动都不见记载。
郭善兵先生在《中国古代帝王宗庙礼制研究》中根据《唐会要》记载认为:太宗在贞观十二年(638)举行过祫祭。但据张华先生在《唐代太庙褅祫祭祀相关问题研究》考证指出:郭先生引用的《唐会要》资料是错误的,《唐会要》记载的贞观十二年(638)条,应该是贞元十二年(796)的误记。
因为《唐会要》记事一般按时间来排列史料,褅祫也不例外,在本条前面讲到贞元十一年,接下来不可能返回去记录贞观十二年,况且,在本条之后,接着讲的是贞元十九年事(见会要卷十三十四),怎么可能在贞元十一年和十九年之间夹记一条贞观十二年?据此可知,贞观十二年应该是贞元十二年的误记,而这条考证则说明了,太宗贞观十二年并没有举行过祫祭,那是德宗贞元十二年举行的。
当然,不能说史料没有记载几次贞观朝褅祫祭的事,就认为贞观朝的褅祫祭很少,可以从侧面论证撒!依据开元二十七年商议褅祫时间时礼官的奏论记载,可以证明贞观年间有按照郑玄学说进行褅祫大祭,且不止一次。
谨按《礼记·王制》、《周官·宗伯》,郑玄注解,高堂所议,并云"国君嗣位,三年丧毕,祫于太祖。明年禘于群庙。自尔已后,五年再殷,一祫一禘。"汉、魏故事,贞观实录,并用此礼。(《旧唐书》卷26志六褅祫)
按照这条史料可以知道,贞观朝不止一次举行过褅祫大祭,但是,又从史料正面记载的贞观十六年褅祭可知,太宗朝并没有严格按照郑说规定的时间段去进行大祭,这点是需要读者菌们注意的。
那么,贞观朝举行的褅祫大祭,太宗李世民都参加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太宗在位二十三年,只有两次亲享太庙的记录,一次是贞观三年正月初十,一次是贞观十七年四月十一。而且这两次亲享都不是正祭,而是不定期的告祭。
为何这么肯定?因为在贞观六年时,监察御史马周曾经批评过太宗,说他从来没有入庙祭祀过祖宗,“宗庙之享。未曾亲事”。如果太宗参加过正祭,马周不会如此批评他。
太宗二。贞观三年正月十日。上有事于太庙。十七年四月十一日。亲谒太庙。谢承干之过。
苏冕曰。贞观六年。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云。陛下践阼已来。宗庙之享。未曾亲事。遂使大唐一代之史。不书皇帝入庙之事。将何以贻厥孙谋。垂则来叶。且贞观三年。已亲飨庙矣。未知何事。致此不同。(《唐会要》卷13亲飨)
综上可知,贞观朝就算举行过褅祫大祭,但太宗本人并没有亲自参加,只是有司摄事而已。而太宗在他的一生中,只去过太庙两次,第一次就是贞观三年哭倒在他老娘神主前,前面已经论证过,贞观三年太宗亲享宗庙,并不是去进行褅祫大祭。
所以,这些论据足以证明:太穆皇后窦氏在贞观三年时就已经在太庙里安奉,只不过不算世数而已。长孙后能够袝庙,则是因为有婆母在大唐首开先例的缘故。
06,猴格说
太宗李世民两次亲享太庙,第二次是因为贞观十七年四月初一废太子李承乾的缘故,特意亲谒太庙谢承乾之过,但第一次贞观三年正月初十谒太庙却没有写明原因。
贞观三年发生什么事让太宗亲谒太庙呢?还让他在老娘神主前哭到不能自己?
简单捋一捋贞观三年大事:当年正月初十,太宗亲谒太庙在老娘面前恸哭,随即在正月二十三,他爹的宠臣裴寂就坐事免,四月,退位后还赖在太极殿不走的太上皇徙居大安宫,在东宫显德殿继位的太宗李世民,才搬进太极殿,开始在太极殿处理政务。
三年春正月戊午,谒太庙。
癸亥,亲耕籍田。
辛未,司空、魏国公裴寂坐事免。
二月戊寅,中书令、邢国公房玄龄为尚书左仆射,兵部尚书、检校侍中、蔡国公杜如晦为尚书右仆射,刑部尚书、检校中书令、永康县公李靖为兵部尚书,右丞魏徵为守秘书监,参预朝政。
夏四月辛巳,太上皇徙居大安宫。
甲子,太宗始于太极殿听政。(《旧唐书》卷2·太宗本纪上)
这些事件之间是否有关联呢?猴格想,太宗首次谒太庙,和后面一系列事的关联,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是准备有大动作,对祭祀太庙兴趣缺缺的太宗怎么可能去亲享太庙?
太宗为何对祭祀太庙兴趣缺缺呢?原因当然是因为玄武门之变呗!他是通过手足相残、逼迫老父得以上位的,他的行为在儒家伦理上,不但是非法的,还是不忠不孝的,这自然成为太宗的心病。
而太庙是皇帝供奉祖先、标榜正统、率天下以孝的场所,“褅祫大祭更是规模盛大,人员众多,影响广泛,自然更容易勾起臣民对玄武门之变的回忆。对太宗来说,这无疑是要竭力避免的,所以,太宗就选择有意忽视宗庙祭祀之礼。”(张华《唐代太庙褅祫祭祀相关问题研究》)
正是因为太宗竭力避免去面对祖宗,所以才对太庙祭礼选择忽视,这才引来贞观六年(632)马周对他不亲自祭祀太庙的批评。但这并不能让太宗克服羞见祖宗们的心理,所以,终其一生,就只去过太庙两次,还不是正祭。
历史上为女性立庙的事,其实是史不绝书的,但身为帝王正妻,在丈夫之前就升祔太庙的,的确为数不多,有杨武元、窦太穆、长孙文德这样不算世数、不为正神、不序昭穆的配祭,也有臧爱亲、刘智荣那样、与祖宗并列为正神、独占一世的前所未有的旷古奇闻。
在被礼教卫道士视为惊世骇俗、荒诞不经之举的臧爱亲、刘智荣面前,杨、窦、长孙配祭之流又算什么逾制呢?都不值得那些卫道士们提及好伐!
如此违背礼法、逾越制度的事情居然能够发生,是女性地位的提高吗?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是当时新旧势力的比拼而已,从刘裕逾制让妻子位列太庙正神之一的事情,可以窥探出晋末宋初时,寒门对高门的冲击力有多么大,才让不拘泥礼法在传统宗法礼制面前占据上风,让封建女性堂而皇之的位列宗庙正神之位。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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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见文中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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