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她是贫瘠土地上生出来的雏菊,倔强又美丽;
中年时,她是鲜红的木棉花,热血怒放自己的青春;
晚年时,她是扎根大地的一棵参天白杨,为家人遮风挡雨。
田华今年已经92岁了,这个从河北农村走来的乡野丫头,奋斗成了“新中国22大电影明星”,然而,你可知道,表面风光的艺术家,有着怎样跌宕起伏的一生?
一
田华一出生,父母就给她起了一个“土味十足”的名字:刘天花。
那是1928年河北保定唐县的农村,天花夺走很多人性命。本着“以毒攻毒”的原则,父母给女儿起名“天花”。直到参军后,领导觉得“天花”实在太土了,才给她改名“田华”。
田华家的生活困苦不堪。一家人全年操劳,还是温饱半饥,红薯和糠菜是主要的食物。
晚上母亲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纺棉,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流着眼泪。小时候田华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流泪,长大后才知道,父母支撑全家人的生活,身体累,心里苦。
田华的家乡唐县,是中国广大农村的一个缩影:农民终日操劳,却忍饥挨饿。
这还不是苦难的全部。
1935年,日军加紧了侵华的步伐。国民政府代表何应钦和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谈判,达成了《何梅协定》:中国军队从河北撤出,禁止河北省内的一切反日活动。华北地区的老百姓,身上的苦难又多了一层。
1940年,田华12岁了。她如一朵在贫瘠土地上生出的雏菊,美丽又倔强。
目睹日军在中国的土地上肆意作恶,剥削凌辱,田华毅然离开家乡,去了晋察冀军区找组织。
小姑娘模样齐整,英姿挺拔,领导觉得田华是一棵艺术好苗子,就让她去了军区剧社。
这朵小雏菊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中国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而她的人生,也如舞台上的角色一样,跌宕起伏,时而哭,时而笑,悲欢离合,把人生滋味尝了个遍。
二
更大的机会在前方等着她。
新中国成立前夕,东北电影制片厂要筹拍《白毛女》。喜儿一角成了众多女演员的竞争目标。最终张奇虹和田华进入最后的选角大战。
张奇虹的优势很明显:她长得漂亮,演技又好,摄影师认为张奇虹很上镜,无论从哪个角度拍,都很好看。
但导演王滨更看好田华。他觉得张奇虹生长在城市,没有农村姑娘的气质。而田华在河北农村长大,了解农村苦难。
选角一事僵持不下,最后请来了北影厂的厂长田方来参谋。看着田华和张奇虹的照片,田方也犹豫了。此时,田方的夫人于蓝发表了意见:
田华身上有一种憨厚质朴的劲儿,更符合喜儿这个农村丫头的气质;白毛女的故事,也来源于河北农村。
凭着“土气”的特质,田华赢了。
不得不说,于蓝的目光很准。田华出演的《白毛女》,看哭了多少观众。
“黄世仁啊黄世仁,你比野兽还残忍,你比魔王还可恨。”电影中,借着白毛女的口,田华也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对地主剥削,家破人亡,解放前田华在农村目睹过。白毛女这个角色,似乎就是为她量身创作的。
1951年,《白毛女》参加第六届捷克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一举夺得荣誉奖第一名。田华成了观众心目中的偶像。她收到的感谢信,就装了几麻袋。
《白毛女》还获得了当年文化部优秀电影评选一等奖,田华也因此获得了金质奖章。
这对第一次在大银幕上露脸的田华来说,既是奖励,也是鞭策。
她的表演热情被激发出来。1955年,进入中央戏剧学院进修,之后被分到八一电影制片厂。
五六十年代,是田华的黄金时代。她在大银幕上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角色,获得好评无数。
她是《党的女儿》中的李玉梅,赤胆忠心,坚强不屈;
她是《江山多娇》中的女青年岳仙,带领姑娘们和落后思想做斗争,不屈不挠;
她是《碧海丹心》中的金小妹,和男人们一样站在战斗第一线;
她是《花好月圆》中的范灵芝,泼辣勇敢,敢爱敢恨;
……
田华的容貌,略显平淡。和同时代的秦怡,王晓棠等比起来,不是一等一的出挑;然而她凭着质朴和逼真的表演,赢得了观众的心。
别人演农村姑娘,还要去农村体验生活;对田华来说,这就是本色出演:
劈柴挑水,生火做饭,田野挖野菜,上树捋榆钱,哪种活她小时候没干过?
这朵贫瘠土地上生出的雏菊,最终在大银幕上绽放出最美的模样。
岁月何曾饶过谁?银幕上的年轻姑娘终有一日,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中老年妇人。当这一刻到来时,需要一颗平淡的心来面对。
50多岁的时候,有人找田华拍《奴隶的女儿》。田华心里高兴,可一看镜子里自己斑白的两鬓,发福的脸庞,她犹豫了。
八十年代,正是文化事业百废待兴的时候。作为一个演员和军人,田华深知自己的责任。思前想后,田华接了这部电影,给二十几岁的潘虹配戏。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当年48岁的龚自珍回归故里,写下这首诗自剖心迹:虽然不再在朝堂上唱主角,但他不是冷漠地远离,而是化作春天的泥土,继续培养着下一代。
如今的田华,心甘情愿地给年轻一辈演员做陪衬,给她们铺路让位,用这句诗来形容她,可谓是恰如其分。
对田华来说,演戏是天职;选拔新人,为文艺事业储备人才,也是她的责任之一。
陈佩斯15岁的时候,和父亲陈强一起被下放到内蒙古。陈佩斯想报考北京军区文工团,但因为陈强的问题,陈佩斯一次次落选了。
田华当时正在八一电影制片厂负责招生工作。听说这件事后,就把陈佩斯招进了八一电影制片厂,陈佩斯这才开始了自己的演艺之路。
田华提携陈佩斯,也有私心在里面。当初她演白毛女的时候,初次拍电影,在镜头前找不到感觉。扮演黄世仁的陈强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她演戏。这份恩情田华一直记在心里。
三
童年生活苦,上天为了安慰这个姑娘,给田华送来了一个如意郎君。
在晋察冀军区剧社的时候,一天16岁的田华听说来了几个大学生,赶忙跑去偷看。苏凡就这样进入田华的视线。
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田华的脸一下红了。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看到苏凡,脸红心跳,莫名兴奋。
苏凡长得英俊,还会日语,是剧社里的明星人物。当田华得知被安排去《子弟兵和老百姓》中扮演一个农村女孩,和苏凡演对手戏时,高兴得要跳起来。
俩人就这么熟识了,此后经常一起讨论演技,一起去广场扭大秧歌。
当爱情悄悄发芽时,却遇到阻力。像田华这么小的演员,纪律不允许早恋的。
俩人的恋情转入地下。一次苏凡外出,给田华买了几块巧克力回来。田华吃了巧克力,却忘了藏起包装纸。恋情就这样暴露了。苏凡被调离剧社,到作战部队工作。
距离并没有隔开两颗真爱的心。经过5年恋爱长跑,一直到1949年,两个人终于举行了婚礼。
遇见苏凡,是田华一生的幸运。
田华没上过几年学,文化程度不高,苏凡便处处帮助她。她出演《白毛女》时,苏凡给妻子写好角色分析,让她揣摩体会。
他们是一对革命夫妻,在革命中孕育出感情,又把毕生精力献给革命事业。并肩奋斗,彼此扶持。
舒婷在《致橡树》中写道:“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苏凡如那棵橡树,田华就是橡树旁边的木棉花,鲜红怒放,熠熠照人。
四
上天给了你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甜还是苦。得意时,不骄不躁;失意时,不怨不恨。一个人的品质,往往在最艰难的时刻得到显现。
携手走过半生的田华和苏凡,有了三个儿子。家庭生活幸福又平淡。本该好好享受老年生活,却不想打击接二连三地来。
先是2008年,田华的小儿媳查出患了乳腺癌;没过几个月,小儿子也查出患了肺癌。家里突然两人患癌,田华已经八十多岁的年纪,不得不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
命运的残酷性在田华身上得到了极致的体现。
2012年,她的二儿媳又被查出患了乳腺癌。接着,她此生的最爱——丈夫苏凡被诊断出,已经是肝癌晚期。家人一个个身患绝症,田华的人生跌入谷底。四个亲人庞大的治疗费用,营养负担和开销哪一项不需要花钱?
作为老艺术家,田华和丈夫毕生的积蓄有300万。癌症治疗是个无底洞,花了钱也不一定能痊愈。
300万用完了,以后怎么办呢?挣钱成了田华迫在眉睫的事。
苏凡病重时,一个药商找到了田华,承诺给她两百万,请她代言药品的广告。田华心动了。可思虑一番,她还是给拒绝了。孙子杨潇不理解奶奶的做法。
田华说道:”以后万一这个药查出问题了,观众因为相信我服用了这个药,损伤了身体,带来负面影响怎么办?我今天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就是有观众朋友的支持,所以我要对他们负责。“
从影以来,田华给自己立了规矩:不接拍商业广告。
她说:“我真的很想要钱。可是,钱不是这么个挣法。”
挣不了大钱,只能挣点小钱了。
一个朋友给田华打电话,说弟弟结婚,你能不能来当证婚人。她不好意思问人家有没有报酬。那次当证婚人,她挣了1000块的红包。
孙子杨潇觉得1000块太少了,能干什么呀?田华却说,1000块够一家人的生活费。
那时,他们家的日子已经捉襟见肘了。去菜市场买菜,发现豆角涨了五角钱。田华心里一计算,一斤涨五角,一个月下来是多少钱?还不如买点更便宜的小油菜。草莓上市了,价格感人。田华一咬牙买了,给家里的病号吃。
田华说:“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草莓再贵,也给他们买。我自己不吃,我吃的话,就太贵了。他们吃草莓,我吃小萝卜和黄瓜。”
纵使田华拼尽全力,也阻挡不了家人病情的恶化。
苏凡的肝癌没治好,肺上又发现了癌细胞。腹水肿,透了两次血。
小儿子的肺癌转移成脑癌,扩散到了骨髓。视力和语言能力都出现问题,成了半个植物人。每天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痴痴呆呆的样子。
每天从家里出门的时候,田华带着一颗流泪的心;但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又是带着一颗欢乐的心。
她说:”每次去做证婚人,人家快乐融融,感染了我;他们给了我正能量。我愿意去社会吸收正能量,来对抗命运给我的苦痛。这也是我去当证婚人的主要目的。”
她从河北农村的一朵小雏菊,终长成一棵参天白杨,用浓密的叶子,为家人遮风挡雨。
纵使田华百般挽留,家人们还是相继离开了人世。尤其苏凡离开人世的时候,她痛不欲生。她的橡树倒了,此后只留木棉花孤独绽放。
她说过一句很“鸡汤”的话:每个人都要学会“嬉皮笑脸”地面对生活的苦难。
这是一个历经风雨的老人独特的生存哲学。
人生哪能全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世间没有皆顺风,唯有浅笑仍从容。
五
印度诗人泰戈尔在《园丁集》中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送走了亲人,不再需要支付医药费的田华,把精力投放到社会公益活动中。工厂机关,农村学校,处处可见她的身影。
“挣大钱”的活动不见她,下基层的活动倒是经常参与。江西老区慰问演出,她发着高烧坚持登台,结果刚完成任务就昏迷过去,被抬上飞机送往北京的医院……
早在2009年,那时家人还在抗癌。在华表奖晚会上,田华遇到李连杰。
她对李连杰说:“连杰啊,我知道你正在帮助别人。你的壹基金很好。你号召大家每人每月捐一块钱,这很有意义。咱们十几亿人,这是多大的力量啊。我今天没带多少钱,口袋里只有三十块。不多,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现在捐给壹基金。”
从农村出来的田华,即使成为了艺术殿堂里的大腕,也一生保持着自己质朴的本心。
2010年,田华获得了第19届金鸡百花电影节终身成就奖。
她满头银发,精神矍铄。在发表感言时,说道:“我不服老,我觉得人民需要我,电影需要我。我做那么少,大家却给了我那么多。”
她的话引发了现场观众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不但是对她演艺生涯的认可,也是对她坚韧不屈精神的认可。
91岁高龄的时候,田华来到延安宝塔山下。当《黄河大合唱》唱响的时候,田华哽咽难言,几度落泪。
此刻,她想起了自己波澜起伏的一生。
民族命运与个人命运交织,如一首辉煌的交响乐,她虽是这首交响乐中一个小小的音符,但仍然奋力奏出了自己最强的音色。
从12岁参军,到今天耄耋之年,她可以毫无愧色地说一声:
对民族,对亲人,对观众,我今生无愧!
喜欢请点赞哦,你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