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剑韬(读史专栏作者)
荀彧,字文若,出生于颍川荀氏,这一家族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士族代表,能人辈出,显赫一时。
荀彧的爷爷荀淑是东汉末期的高士,被世人号为“神君”,在士族中拥有极高的声望。荀彧的父亲以及他的七位叔叔伯伯们更是杰出有为,被世人称为“荀氏八龙”。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荀彧,自然继承了祖辈的优良基因,年少之时便被当时的名士称为“王佐之才”。
值得一提的是,荀彧不但才华超群,而且相貌十分英俊。由于荀彧喜爱熏香,久而久之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以至于他停留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股独特的香味,自此诞生了“荀令留香”的典故。
可见,荀彧是一位集才华与颜值为一体的男神级的人物。
随着黄巾举事,董卓造逆,狼烟四起,天下云扰。群雄逐鹿的乱世拉开了序幕。
荀彧父祖皆受汉恩、食汉禄,他自小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对于大厦将倾的汉王朝有着很深的眷恋与羁绊,渴望能够重振朝纲,匡扶汉室。但是此时天下大乱,只靠荀彧一人难免势单力孤,此时此刻,他迫切的想要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来实践他的理想。
颍川地处中原,乃是四战之地,乱世来临,此处便不可久留,荀彧苦口婆心的向父老乡亲们讲述个中利害,但是大多数人安土重迁,不愿意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园。
荀彧无奈,只得带领家人离开了颖川。不久之后,李傕郭汜的乱军便将颖川洗劫一空。
荀彧带领家人渡过黄河以北,投靠到了袁绍的账下。荀彧的才名天下皆知,袁绍将其奉若上宾。
然而,袁绍色厉内荏、优柔寡断,当然不是荀彧理想的主公。此时,曹操在陈留举兵的消息传入了荀彧耳中。荀彧当机立断,南下投靠了曹操。
彼时的曹操意气风发,招揽天下贤臣良将,意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曹操的理想与荀彧不谋而合,两人见面,相见恨晚,曹操感慨的对荀彧说:“吾子房也”。
子房就是张良,显然,曹操把荀彧当做了自己的头号谋士,而荀彧也乐于帮助曹操澄清玉宇,平定天下。
这时的荀彧和曹操,是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好的彼此。许多曹营的名士诸如荀攸、钟繇、陈群、戏志才、司马懿等等,都是在荀彧的举荐之下加入曹操阵营的。
反董联盟解散后,军阀们各自为政,各霸一方,曹操也占据了兖州,准备以此为基业,图霸天下。
此时,曹操的父亲曹嵩在路过徐州之时,被徐州牧陶谦的手下见财起意,残忍杀害。杀父之仇如何不报,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曹操集结起军队,浩浩荡荡向徐州杀去。
然而,曹操曾经最信任的陈宫因曹操的暴虐无情心生怨恨,勾结了吕布、张邈等人,趁着兖州兵力空虚,在曹操的老巢举起了反旗。一时之间,各郡县纷纷倒向了吕布,曹军只有鄄城、范城和东阿还在手中。
为了拿下曹操最后的地盘,张邈派人前来诈称吕布此来是特助曹操攻打陶谦的,让荀彧感快准备粮草补给。其余众人都不知所措,只有荀彧看穿了张邈的计策,命令各军马上加强戒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豫州刺史郭贡此时亦率领数万人马赶到,来势汹汹,点名要与荀彧相见。
夏侯惇劝说荀彧谨慎行事,而荀彧却说:“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今来速者,计必未定,及其犹豫,宜时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先怀疑嫌,彼将怒而成谋,不如往也。”
于是荀彧从容前往郭贡军中。郭贡见荀彧谈吐自若,不慌不忙,知道自己不是荀彧的对手,率领军队灰溜溜撤走了。
最终,在荀彧、程昱、夏侯惇等人的死保之下,曹操利用仅存的三城,很快赶跑了不速之客。
荀彧在此战中智勇双全,居功至伟。
此时的汉帝刘协已是身世浮沉雨打萍,在董卓余党的斗争漩涡中艰难的生存。心系汉室的荀彧及时向曹操建言,将献帝接到许昌。
于公而言,献帝是君,曹操是臣,这是作为臣子的本分;于私而言,献帝是汉朝的标志,汉朝虽以名存实亡,但是汉献帝就像一杆旗帜,拥有一定的号召力和正统性,正好可以借之“奉天子以令不臣”。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曹操当即派军将献帝接到许昌,虽然依然没有自由,但刘协在曹操阵营中起码能得到安全的保障,衣食无忧,这对于厌倦了颠沛流离舟车劳顿的刘协来说,也算得上是无忧无虑了。
此时的曹操,虽然渴望着权力与建功立业,但从个人情感上而言,想必还没有真正成为那个“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的曹阿瞒,四百余年的炎汉在曹操和荀彧的心中,依然有着一份沉甸甸的分量。
不久之后,献帝任命荀彧为侍中,守尚书令。此时的荀彧,俨然已经成为了汉献帝和曹操之间沟通的桥梁。
与此同时,袁绍正在华北地区大显神通,整个黄河以北的土地被袁绍尽收囊中。此时的袁绍得意洋洋,裹挟余威,准备南下和昔日的发小曹操展开一场决定中国北方命运的大战。
一时之间,曹操军中人心惶惶,许多人反对曹操和袁绍开战,这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孔融。
最终,曾经在袁绍军中待过一段时间的荀彧一言九鼎,他说:“绍兵虽多而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正,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颜良、文丑匹夫之勇,可一点而擒也。”
在荀彧、荀攸等人的力谏之下,曹操力排众议,调集了所有能调集的兵马,准备与袁绍一决雌雄。
这一次,曹操依然没有让荀彧随军,而是让他坐镇后方,负责后方的稳定与军粮的供应。
曹操为人多疑,能够放心的把自己的大本营交由荀彧打理,足见曹操对荀彧的信任以及荀彧杰出能力的认可。
然而前方的战时虽然有所胜利,但是军粮却日益减少,曹操此时有点想打退堂鼓,他向荀彧写了一封信,描述了自己的意图。荀彧回信道:“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谒,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
曹操听从了荀彧的建议,终于在官渡一战中奇袭乌巢,出奇制胜,扭转乾坤。
官渡之后,袁绍病亡,其诸子在家中同室操戈,打得不亦乐乎。曹操认为袁军新败,元气大伤,不足为虑,准备发兵南下攻打刘表。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荀彧连忙劝谏曹操务必乘胜追击,彻底歼灭袁绍的残余势力。曹操听取了谏言,一鼓作气消灭了袁氏兄弟,彻底统一了整个北方。
此时的曹操,几乎达到了事业的最顶点,风光无两,兴高采烈的向整个天下迈去。
权力带给人的,是无止境的对权力的追求。曹操变了,他已经不再那么地忠君爱国,不再只满足于成为“汉征西将军曹侯”的愿望,他的野心开始一步步的膨胀。
但是,荀彧没变。
曹操攻克邺城之后,有人建议他复古置九州,曹操准备施行时,却遭到了荀彧的坚决反对。
昔者,大禹治水划天下为九州。然大禹乃夏之君,曹操若行此举恐有僭越之嫌。荀彧正是担心如此,才坚决地投下了反对票。
曹操以退为进,不久之后,上书献帝,表举荀彧为万岁亭侯。荀彧坚辞不受,耐不住曹操的再三要求,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爵位。曹操甚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荀彧的儿子,和荀彧结为了儿女亲家,对荀彧恩宠与信任达到了极致。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曹操的一厢情愿罢了,破镜难圆,人情亦然。此时的曹操已是大汉的丞相,位极人臣,除了皇位之外,献帝再也没有能给他的东西了;而曹操的蛋糕越做越大,即使他不想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手下之人也会推着他一步一步地迈向权力的顶峰。
此时的荀彧变得进退失据,他既不能离开曹操,也不能放弃自己匡扶汉室的志向,任曹操朝着权力的巅峰一路奔去。
可以说,此时此刻,曹操和荀彧,已是一盘死局,等待的,就是那根点燃终章的导火索。
时间推移到了建安十七年,在董昭等人的建议与谋划下,曹操封魏公的提案被摆上了议程。
从侯位到公位,表面上看只是爵位的提升,然而,背后的政治逻辑却是曹操有了独立建国的权利,从此之后,曹操与汉帝就不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而是诸侯国与宗主国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我们再熟悉不过:周天子有名无实,诸侯王各自为政。
一旦曹操封魏公,那么之后的扩大封地,进封王爵,甚至是代汉自立,不过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作为王佐之才的荀彧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无论在献帝眼中,还是曹操眼中,荀彧都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心腹,在朝中的地位无人可比,如果董昭的提案想要顺利通过,就不得不先说服荀彧。
董昭满怀信心的找到荀彧,说明了自己的观点,没想到却碰了一鼻子灰,荀彧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振汉朝,虽勋庸崇著,犹秉忠贞之节。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董昭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聪明如荀彧怎会不知,董昭的背后正是曹操,他自然也很清楚,自己这样表态的后果。也许,荀彧早对一切做好了准备。
果不然,曹操很快将荀彧调离了中枢机构,让他和自己随军南征孙权。这是很少有的事。
不久之后,乱世之中的琼林玉树,风尘外物的荀令君死于寿春军营之中,年仅五十岁。
对于荀彧之死,千百年来众说纷纭,是为一疑案。《后汉书》中记载曹操派人给荀彧送了一个空的食盒,荀彧打开看后便服毒自尽。而《三国志》中则是记载荀彧得了疾病,“以忧薨”。
其实,无论哪种说法,都已经证实了荀彧之死与曹操称魏公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荀彧是怎么死的不重要,我只知道,荀彧之死是为了殉自己的道,曾经亲密无间的荀、曹二人最终同途殊归。
荀彧看得透世道纷杂,却无法遏制曹操日益膨胀的野心。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后,他只能选择死亡这样的激烈方式,对曹操提出最后也是最为壮烈的一次劝谏,为汉朝绵延最后的一点国祚。
我认为,和荀彧最相似的,却恰恰是曹操政权的死敌诸葛孔明。两人都有着无可挑剔的私德,荀彧家无余财,总是将曹操的赏赐分发给贫困的亲戚;孔明至死,家中也只有十五倾土地和八百株桑树。
孔明和荀彧,都渴望复兴汉室,再造帝业,可惜两个人最终殊途同归。荀彧以身殉道,而孔明坚持知其不可而为之。两个不世出的英才,最终谁也没能挽救倾颓的汉室江山。
荀彧和孔明都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对于理想主义者来说,没有什么比理想的破灭让人更难忍受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荀彧算是成功的,终其一生,曹操终究没有代汉自立,选择了周文王的道路,借用易中天老师的说法:“曹操最终没有代汉自立,很可能,他实在无法面对天国之中荀彧那双忧郁的眼睛。”
刻薄寡恩如司马懿者,也对荀彧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书传远事,吾自耳目所从闻见,逮百数十年间,贤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
“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亵,百寮士庶,唏嘘沾缨,机女投杼,农夫辍耕,轮给辄而不转,马悲鸣而倚衡。”
令君既薨,国士莫不哀之,贤哉!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