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旧金山华人邓达民有一张来自联邦调查局(FBI)的光盘——他的妹妹、美国航空公司乘务员邓月薇(Betty Ann Ong)2001年9月11日在11号航班上的最后通话录音,4分02秒,标志着9·11恐怖袭击事件开启。
那天美国东部时间8时19分,邓月薇用机上固话打往美国航空预约中心:“3号乘务员,在飞机尾部。驾驶室无人回应,商务舱有人被刺伤。我觉得空气里有某种毒气,我们难以呼吸。我认为有人正在劫持飞机。”
不到半小时后,8时46分,这架被劫持的波音767冲向纽约曼哈顿岛上的世界贸易中心北塔。9时03分,美联航175号班机撞击世贸中心南塔。9时37分,美国航空77号班机砸向华盛顿特区的五角大楼。10时03分,美联航93号班机在宾夕法尼亚州坠毁。
911事发现场,世贸中心双子塔。图片来源:美国特勤局
9·11事件夺去近三千人的生命,将纽约地标世贸中心双子塔从城市天际线彻底抹除。而当建立世贸中心的概念在1939年纽约世界博览会上提出时,它曾代表一个闪亮的愿景——“世界由贸易而和平”。
“英雄”
2001年9月11日7时59分,美国航空11号航班从波士顿机场起飞,本应一路向西飞往洛杉矶。机上载有92人:11名机组成员,76名乘客,5名恐怖分子。
“我的名字是Betty Ong,11号班机3号乘务员。”8时19分,邓月薇取下机上电话打往位于南卡罗来纳州的美国航空预约中心。约三分钟后,机上能显示航班轨迹的应答机信号被人为关闭。五分钟后,邓月薇提供了劫机者的座位号。8时26分,机头转向100度,朝南沿哈德逊河直奔纽约。
直至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邓月薇与地面维持了23分钟的通话,冷静而专业,被视作“美国的英雄”。
邓月薇。受访者供图
她的哥哥邓达民向南都记者介绍,邓月薇在旧金山华埠出生长大,是第三代移民,祖籍广东。爷爷邓联隆来自开平市“护龙乡龙安里”,在1910年代的军阀割据时期远渡重洋,到美国之后做一些小生意,开杂货铺、餐厅、洗衣店,回国结婚后,将妻子也接到了美国。1920年,两人的儿子邓锦仕在美国俄亥俄州出生。邓锦仕长大后,同样回开平认识了妻子余金爱,两人在广州沙面旧时的美国领事馆成婚,育有一儿三女,邓月薇是最小的一个。
对于邓月薇在最后通话中表现出的勇气,家人并不十分惊讶。20世纪70年代,邓锦仕夫妇在旧金山华埠开了一家杂货铺,邓月薇在店里帮忙。邓达民回忆,春节期间,帮派总会进店收“保护费”,且“入乡随俗”地要求店主将现金塞进红色信封。看到他们,邓月薇会站起来说:“滚出去,我们不需要给你钱。”而父亲会选择破财挡灾。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邓达民说,一个在超市里看到插队会毫不犹豫制止的人,工作中会确保她所在航班一切妥帖的人。
当邓月薇执勤的11号班机低空略过曼哈顿岛建筑,纽约与新泽西港口事务管理局警员林维敏(David Lim)正在世贸中心南塔车库,牵着他的拉布拉多警犬“天狼星”(Sirius)对车辆进行防爆检查。林维敏也是祖籍广东的移民二代,这场袭击里世贸中心首批救援人员中的唯一华裔。
林维敏和警犬“天狼星”(Sirius)。受访者供图
谁能想到爆炸物会是一架飞机?
邓月薇电话的另一端,美国航空营运专员Nydia Gonzalez最后听见她为全机人祈祷。
“怎么了Betty?Betty,说句话。Betty,还在吗?Betty?”Nydia马上告诉美国航空紧急事件专线:“我觉得我们可能失去她了(也指失去信号)。”
8时46分,这架起飞时载有近35吨燃料的波音767飞机扎进世贸中心北塔93至99层,撞击当场杀死了机内和楼里的几百人,切断楼内全部三条紧急逃生通道,令91楼以上的人无处可逃。
双子塔
陈思进就在北塔80层。半小时之前,他刚走进8067号办公室。“我喜欢在工作前先欣赏一下窗外曼哈顿的景色。远处的联合国大厦、帝国大厦,连同无数密林般的高楼,此刻都尽收眼底。那来往于大桥上的车、大河中的轮船,更给人一种鼓舞人心的动感。”
1990年,来自上海的中国留学生陈思进初到美国,进入克里夫兰州立大学攻读机械工程硕士学位,他感到机械工程是夕阳学科,于1992年转入纽约市立大学改学电脑工程,专攻软件设计。他的自传提到,“期间,为了昂贵的学费,像大多数留学生一样,我和妻子小玲一边求学,一边到中餐馆和衣厂拼命打工。”
辗转十年后,陈思进接到华尔街当时五大线上交易平台之一BRUT ECN公司的聘书,任高级金融软件工程师。站在世贸中心北塔80层眺望风景,“这第一高楼恰好象征着我当时攀登到的人生高度。通过一言难尽的苦斗,我终于跨入标志着美国上流社会的华尔街,登上这华尔街的楼中之楼。”
陈思进年轻时在华尔街。受访者供图
满怀憧憬地开启这个早晨的还有华人移民二代罗怡达(Thomas Lo),他的父母分别来自福建和山东。罗怡达本科毕业于耶鲁大学分子生物学专业,已拿到医学院录取通知。他推迟了入学,转而尝试烹饪以及金融行业。9月11日这天,他在世贸中心南塔73层的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这是他拿到销售助理工作的第二周,也是他的23岁生日。
罗怡达。受访者供图
更残酷的巧合发生在邓月薇身上。她是在1987年父母退休、卖掉杂货店之后成为一名空姐的,驻地在波士顿。在邓达民眼里,妹妹从小就渴望旅行,但小时候家里没钱也没空,活动范围不超出旧金山的华埠,从未去过迪士尼乐园。“我想这是Betty渴望去看看更大的世界的原因。”邓达民对南都记者说,母亲偶尔会唠叨她,为什么不找个离家近的文员工作,坐飞机太危险了。
邓月薇本不该是11号航班的乘务员。她准备跟两位姐姐去夏威夷度假,想着多挣点经费,才临时加入这趟航班。三姐妹约定,她到加州之后,当天中午一起吃饭。
南塔车库里的林维敏已经在世贸中心工作19年了。他在纽约出生长大,父母在皇后区经营中餐馆。1980年,他进入港务局工作,受1993年世贸中心车库爆炸案的刺激,他在1997年选择成为一名重点检查爆炸物的警犬队警员。
“末日”
2001年9月11日8时46分,当邓月薇所在的11号班机撞上北塔,刚喝了一口咖啡的陈思进感觉被人猛推了一下,差点一头撞上电脑屏幕,“我回头一看——见鬼,根本没人”。这股震颤传递到南塔车库,林维敏把狗舍关好,离开前留给“天狼星”一句话,“我等会儿就回。”在南塔73楼的罗怡达只听到“boom”一声巨响,窗外纸张飘落。他不明就里地跟着同事下楼。
北塔楼梯井里,陈思进与同事下到四十多层时,开始见到楼上撤下来的伤者,有的被烧伤,有的面孔被烟熏得变了色。他后来在电视里看到有人忍受不了高温的炙烤,从大厦窗口爬出来往下跳。而林维敏亲眼看到有人坠落在广场,他逆行上北塔,先是通过A号楼梯井向上,一遍安慰慌张的下楼人群,指导他们前往安全区域,到了27层,他将一名轮椅上的伤残人士托付给消防员之后,改用B号楼梯井朝上,抵达北塔44层,指导人群通过他刚走过的路径疏散。
罗怡达在南塔44楼的电梯换乘层犹豫之时,9时03分,美联航175号班机撞击南塔。
罗怡达感到大楼的剧烈倾斜、摇晃,金属弯折的尖锐噪音像电钻钻进大脑。“有那么几秒,我觉得这栋楼倒下的话,我不可能活下来。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晃动一停,罗怡达抓紧时间迅速下楼。快到一楼时,他以为外面应该是挤满救护车、消防车、嘈杂人群的混乱场面,却发现街面什么都没有——电力中断,尘埃遮天蔽日,就像电影里落满灰烬的鬼城。
9·11事发后的纽约街头。图片来源:美国特勤局
现场安保人员指示人群不能从大门出去,要走地下通道。当罗怡达在几个街区外的一个出口回到地面,转身向南塔望去,高层已成一片火海。
根据美国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院的调查结论,大火是双子塔倒塌的主因。跌落下陷的楼层地面拉扯着四周的柱子向中心扭曲弯折。高层部分一旦开始下沉,大厦就如一副垂直的多米诺骨牌顷刻坍塌,一切无可避免。
林维敏从北塔44层开始清空每个楼层剩余人员,到35层左右时,伴随着一股隆隆声,气流冲刷而至,他的呼叫机里传来警方频道的播报——受撞击56分钟后,9时59分,世贸中心南塔轰然倒塌。一路狂奔到布鲁克林大桥附近的罗怡达看着它灰飞烟灭,底部扩散开一片巨大的蘑菇云。“我以为楼被炸弹击中了,这些气体可能有毒,在几秒之间吞没了附近的建筑,朝我们扑来。”
林维敏接到撤退命令,他下到北塔21楼时遇到了正在救助伤员的其他救援人员,一行人继续下楼,楼道里的灯光逐渐熄灭,“我能感到这栋楼已经在散架了”,到了5楼,他们碰到两名消防员,停下来帮助他们一起撤退。
被美国航空11号班机击中后,北塔支撑了1小时42分钟。陈思进是最后一批逃出大楼的人之一,他一路跑到一座公路桥底下躲避,目睹大楼像巧克力受热一样融化。烟尘汹涌如雪崩,破碎的玻璃等建材和杂物从百米横空飞出,砸中站在公路桥上的人。
9·11事发后的纽约街头。图片来源:美国特勤局
罗怡达此刻只想远离曼哈顿。他一直朝布鲁克林的方向走,同时也害怕脚下的大桥成为下一个袭击目标。他在布鲁克林也不认识路,只能随机搭上前往皇后区方向的巴士,花了3个小时才回到家。至此,他与家人失联已有6小时了。罗怡达的父母正在国外,他拨通他们所住酒店的电话,“我爸爸哭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哭。”
“告别”
当一切归于死寂,林维敏等十几名救援人员被困在了北塔的废墟里,他们在成为一个“气穴”的楼梯井四楼,奇迹般地还活着。
林维敏对南都记者回忆,一片漆黑中,混凝土和金属粉末的味道充斥鼻腔,嘴里的滋味像是含着变质的药。得益于他的手机和外面救援力量的帮助,五个小时后,他们所在的楼梯井被打穿,下午3点左右,十几人从原本的6楼爬出。
林维敏生还的北塔B号楼梯井。受访者供图
外面的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废物堆积场,“里面有一些我希望能忘记的东西。”林维敏哭着大喊着警犬“天狼星”的名字,被送上救护车前往医院。“天狼星”留在了南塔的废墟里,它的骸骨于2002年的冬天被挖出。
在9月11日当天一共四架被劫持的飞机上,一些不幸中的幸运儿给亲人留下了遗言。邓月薇并没有,她甚至没有尝试,与美国航空接线员维持了23分钟的通讯,直到断线为止。
那时加州时间是清晨5点,邓达民的妻子正洗漱准备去学校上班,听到电台广播说世贸中心北塔被不明物体击中,她喊醒了丈夫。电视直播中北塔正在熊熊燃烧,浓烟升腾。两人亲眼看着第二架飞机撞上南塔。
新闻里在讨论这些飞机是从哪里来的。邓达民致电美国航空询问“Betty Ong”在不在事发的航班上,他们说不在。“我们很释然,打电话给妹妹,留言让她在平安降落之后回复。”随着有第三和第四架飞机受劫持的信息传出,当天下午,邓达民再次打给美国航空询问“Betty Ong”。回答还是没有。
邓月薇、余金爱、邓锦仕、邓达民(从左至右)1987年在广州白天鹅宾馆。受访者供图
命运开了个玩笑。一直等不到消息的邓达民晚上再次确认才知道,“之前他们以为Betty是乘客,没有检查空乘人员的名单。”
他对南都记者回忆,“我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当时他们在自己家里。我让他们坐到椅子或者沙发上,然后告诉他们,妹妹就在撞向世贸中心的飞机里。”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随后传来哭声。
凭依
一个月后,2001年10月,邓月薇家人在旧金山机场附近举办的纪念仪式上,看见一名陌生女子朝他们走来。美国航空公司营运专员Nydia告诉他们,她曾与邓月薇通话。
这是邓家第一次知晓录音的存在。他们开始不断向相关部门申请接触这段录音。约半年后,2002年4月,邓达民走进旧金山机场的一个房间,在不能录音也不能做笔记的前提下,第一次听到邓月薇生前的最后一次通话。
原本长达23分钟的通话只有前4分钟被机器自动录下。邓月薇反复介绍自己身份和机内情况,说到“我们找不到任何医(生)……”时戛然而止。
“我们还是很庆幸有这段录音,当时一共四架飞机被劫持,世贸中心受撞击后通讯基本切断,很多遇难者没能留下最后的讯息。”这4分02秒如同一个黑匣子,是追忆也是证据。“我们就坐在那(个房间)里,想重听多少次都行。”邓达民说。
9·11之前,陈思进已经十年没写过中文了。刚到美国的头几年,为了提高英语水平,他与妻子拼命看英语电视、电影,听英语广播、歌曲,读英语书报,只想尽快融入美国社会。通讯方面,“头一两年还写些中文信,后来电话费便宜,信也不写了。”
成为一名作家是他自儿时就有的愿望。“本来我是想退休以后再恢复中文写作。但是9·11让我意识到,这个人生啊,不一定有明天。”
“那天与死神擦肩而过,在我终于逃离大楼不到3分钟时,大楼轰然倒下。这个异乎寻常的经历激起了我对人生的重新思考;引发了我要写一本书的冲动。”他与妻子小玲合著了传记《闯荡北美》,以这段话作为开篇。
陈思进与部分9·11幸存者聚会。受访者供图
虽然9·11幸存者的心理咨询费用可以全额报销,陈思进倾向于用自己的方式疗愈。事后五年里,他向大量中文媒体详细描述这场梦魇。“这确实是一个脱敏的过程。”他对南都记者说,“到后来,我好像变成了上帝视角,在说别人的事情。”
林维敏是港务局的第三名亚裔雇员,“我觉得我有代表华裔发声的责任”,他对南都记者表示。二十年间,他出席了纽约和旧金山举办的无数9·11相关活动。
2001年后,林维敏升职成为港务局官员,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墙上挂满“天狼星”的旧照,其中一个木雕写着“伙伴、家人、好友”。“天狼星”遇难后,许多人想送一只狗给他,他最后接受了黑色的拉布拉多“小树枝”(Sprig)。他强调说,“小树枝”不是“天狼星”的替代品,而是一份感情的延续。
警犬“小树枝”(左)与林维敏。受访者供图
至2014年退休之前,林维敏被外界视为港务局主要的亚裔代表,他认为自己应当鼓励更多亚裔加入执法队伍。林维敏对南都记者表示,今年9月11日,他将前往纽约的9·11纪念馆&博物馆,且在电视节目中露面,也会抽时间与同事一起悼念遇难的救援人员。
为了纪念邓月薇,旧金山华埠十年前重建的华人康乐中心以她的名字命名。邓达民说,妹妹生前喜欢小孩子,热心照顾老人,康乐中心是孩子们能够自由安全地玩耍运动的空间,也为长者提供舞蹈室和社交活动场所。邓家用募集到的款项给器材和活动提供资金支持,“我们想,Betty看到这一切会感到开心的。”
邓达民对南都记者表示,过去20年,家人对邓月薇的怀念从未改变。父亲在2007年去世,生前每天守着电视看新闻,子女进门喊他,他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泪。“他说他在过去六年里一直在等,等一则Betty还活着、将要回家的新闻。”
邓月薇会说粤语,以前总陪母亲余金爱去看粤剧,两人回家后,她会穿上长袖的衣服,把厕纸塞进袖筒模仿水袖,像角儿那样挥动转圈,唱刚才听到的曲目,把家人逗得笑到肚子疼。过去二十年,余金爱每日为女儿上香。2007年丈夫离世后,她要侍奉的牌位又多了一个。
邓达民说,“我们算是幸运的,提交DNA样本之后,匹配上一小块Betty的腿骨,在距离北塔两个街区的地方找到。骨头在纽约火化后,在旧金山下葬——至少她的一部分回了家。”每年9月11日之前,他会提前一两天先去一趟墓地,在妹妹和父亲的墓前放下鲜花。
邓月薇等遇难者的姓名镌刻于双子塔旧址上的方形水池边。受访者供图
生日
“我的朋友们都说,你的生日日期也太糟糕了。”罗怡达对南都记者表示。
2001年,他23岁,刚刚本科毕业,未来有许多分岔可选。“经历9·11让我认识到生命的脆弱。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毫无道理地死去。如果我没有马上撤离,如果我在更高的楼层工作,或者飞机撞击的位置更低一些,又或者大楼更早倒塌,我会很轻易地就死了,而不是毫发无伤地捡回一条命。”罗怡达说:“我妈妈讲,你的时候未到。那是你的23岁生日,一定有23个天使将你护送下了楼梯。”
他花了一些时间“重新评估计算人生中各种事物的价值。”金融行业似乎不再有足够的意义,罗怡达决定重返学医之路,入读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烹饪也是他孩提时代的梦想,学医期间,他周一至周六上课,周日去一家法国餐厅跟以前的烹饪导师一起工作。“我觉得麻醉医生和厨师之间有相通之处,都要掌握各种元素间的平衡。”他还成了一间中餐厅的厨艺总监。
罗怡达(右)。受访者供图
崭新的21世纪隆隆向前。9·11次日,陈思进任职的公司就在新泽西州敲定了一个临时办公场所,他因此得以暂时远离受哀痛与疾病阴霾笼罩的曼哈顿下城。
一年之后,他曾与同事重返故地。“那天我记得很清楚,路程不过15分钟,刚开始天是晴的,但我们越往Ground Zero走,天就越阴。到了那儿以后,下起了毛毛的细雨,我感觉非常瘆人”。纽约的9月本应气温舒适,这个地方却让他有阴郁之感,从此便再也不想去。
陈思进对南都记者总结说,9·11加速了他的职业进程,“我拼命干,想争取提前退休,能全职写作。”BRUT ECN被纳斯达克兼并后,2003年,陈思进加入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任证券投资部助理副总裁,进入管理中层。两年后,他升任美国银行证券公司副总裁,“VP在华尔街不算高层。但是华人能够进入中层很不容易,我在职场上还是蛮顺利的。”
在华尔街,陈思进全程见证了次贷危机的缘起,这两场相隔数年的灾难间不无勾连。9·11令互联网泡沫破灭后的美国经济雪上加霜,美联储开始实行货币宽松政策,一度降至负利率。美国政府放松房贷,放出次级贷款,华尔街将次贷不断打包产生衍生证券。陈思进说,这种模型的先决条件是房价不能跌。在房价再也涨不动之后,到了2007年,衍生证券开始暴雷。
“华尔街的合同都像多米诺骨牌,一个一倒,全部倒下。”纽约再次成为原爆点,金融海啸蔓延全球。“用佛教的说法,叫‘成、住、坏、空’。”
陈思进2009年在宏利集团更上一层,任董事合伙人,后跳槽到加拿大皇家银行任风险管理资深顾问,直到2020年退休。二十年来,他的作家梦也基本实现,除了财经写作和各种随笔,陈思进与妻子合作出版了五本小说,其中一本正在做影视改编。
2011年9月,十周年祭的前几天,他在举家迁往加拿大多伦多定居之前,曾特意到世贸中心原址道别。陈思进对南都记者说,与死神擦肩而过后,他把9·11视作第二个生日。“今年呢,算是我的20岁生日。长大成人了,我也与这件事情也做个了断,英文叫做closure。”
罗怡达则认为自己不需要一个“closure”。“9·11没有伤害到我。二十年前,我为重生满怀感激,二十年后,新冠疫情来袭,能顺畅呼吸已经很幸福。”
罗怡达救助新冠病人有时需佩戴PARP呼吸器。受访者供图
罗怡达也发现自己再度置身灾难的震中。截至2021年9月10日,800多万人口的纽约市已确诊104万例新冠感染病例,超过3万人死亡。他是医院前线工作人员,每当寻呼机响起,就意味着有一个病人呼吸困难至需要插管的程度。疫情达到峰值的时候,他曾两个月没见过儿子。苦中作乐的是,每次将生死边缘的病人成功救回,医院就会奏起特别的音乐,提醒他所一直追寻的人生价值。
今天,罗怡达将迎来43岁生日。已至中年的他仍决定举办一个生日party。“我将为死难者悼念,同时庆祝我的生命仍在继续。”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林子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