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栈请的垛爷来了,传杰来请朱开山过去,跟垛爷见一面。
走垛是指通过马匹等动物,背负着货物,充当运输工具,来往于山间的一种货运方式,类似于马帮。垛爷就是长年走垛,有着丰富走垛经验的人。
这位张垛爷,是传杰请来帮助货栈走垛的负责人。
朱开山施礼见过张垛爷,但张垛爷只顾抽烟,眼皮都没抬一下。
朱开山以为是慢待了他,立刻让传杰把他请到楼上去。
张垛爷这才缓缓开口,一个走垛的,在哪里都是一样。
朱开山拜托张垛爷,老三第一次走垛,道上的事他不懂,还请垛爷一路上多多照应。
张垛爷让老掌柜放心,一辈子走垛,穿过天的山翻过,深过海的河也趟过,马帮讲给我,就算从火焰山过去,也让货毫发无损。
朱开山觉得这垛爷有些夸口,只客气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马帮就准备出发,朱开山过来送行,他小声叮嘱传杰,一路小心,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传杰明白爹的意思,让他不用担心。
朱开山特意给垛爷准备了亚布力烟,垛爷接过烟,闻了一下,顺手扔给伙计,就上路了。
路上,垛爷听说传杰今后想吃这碗饭,就跟他说说,这走垛的虎狼之地。
东边那座山,名叫二龙山,上面有伙绺子,讲究仗义,男的报号震三江,女的报号三江红。
西边那座山,名叫歇马岭,上面也有一伙绺子,名声不咋滴,当家的报号天外天,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
正说着,就见路边雪堆里坐着一个人。传杰示意伙计们停下,张垛爷知道这是土匪,他独自上前,一个拱手,给土匪作揖,然后双手交叉合十,像是在打手势。
江湖上的黑话,又称作切口,也叫春点、寸点、唇点。东北的土匪,胡子等,都属于黑话,是土匪之间相互交流,回避外人的手段。
土匪用黑话跟张垛爷交流,发现他熟门熟路,就不再为难。脱下帽子扔在地上,张垛爷会意,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恭恭敬敬放进帽子,请林子后面的兄弟们喝酒。
土匪放行了,但张垛爷的这一顿操作,让传杰和小康子都看傻了。小康子怀疑张垛爷是故意吓唬他们,传杰只让他不要啰嗦,赶路要紧。
一路走来,又到了休息住店的时候,张垛爷熟门熟路,跟客栈的老板打的火热,他放心的让客栈的伙计牵马卸货。
传杰谨慎小心,说不如用自己人看着货,张垛爷没有理睬,在这里就放心好了,丢了货可以找老板赔。
小康子又开始嘟囔,张垛爷为啥总带着住最好的客栈?传杰还是让他不要多事,但表情已经有些难看。
晚上,小康子又说起这事,客栈住最好的,吃喝也是大鱼大肉,是不是坑咱们呢?传杰则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没等货贩回去,银子就花光了。
第二天,传杰赶上张垛爷,问他晚上住哪?张垛爷说韩家客栈,传杰苦笑着,提议住在孙家窝棚,张垛爷说那里没法住人,但传杰已经定下了。
连着几天,马队都是住着大通铺,吃的也都是粗茶淡饭,张垛爷的手下开始抱怨,跟着垛爷,还没有这么辛苦过呢。
张垛爷这次没有听传杰的,他让那马队多赶了几十里的山路,天色晚了,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指着一片空地,让伙计们停下,今晚留在这打地铺。手下问他,天寒地冻,又下着大雪,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住?
张垛爷却告诉他,荒郊野地咱也不是没住过。手下立刻明白,他这是要熬鹰。
已经错过了宿头,传杰也是无可奈何。
传杰长这么大,也从来没在这样的环境过过夜。夜里,他跟小康子盖着毛毯,也还是冷的直打哆嗦。
张垛爷他们却是习以为常,冷眼看着传杰主仆两个狼狈地生火。
第二天一早,马队准备出发,传杰却爬不起来了。
连着住了三天野地,传杰受了风寒,整个人有气无力,没走多远,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马队只好紧急住店,传杰躺在炕上,虚弱地起不来床。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传杰知道得罪了张垛爷,所以起身道歉,他拿出装钱的褡裢,交到垛爷手上,往后一切都交给您了,吃好的住好的,不用再省钱。
张垛爷只是想整治他,伙计掌着老板的钱,这不是骂人吗?
传杰继续道歉,以前都是我不对,请您多包涵。说着就给张垛爷磕头,可身子虚,一头栽在了炕上。
张垛爷的计谋得逞,又看到传杰是真的病得不清,于是拿出他祖传的伤寒药,让小康子给他吃,一天一颗,保准药到病除。
隔天,张垛爷又要在野地休息,传杰让他不要顾虑,找个客栈住下,而且钱都交给他了,该怎么花怎么花。
这话在张垛爷听来,很扎耳朵。他挣的是垛钱,这些钱是东家的,花多花少,他担待不起。褡裢原物奉还,银子一分不少。
长年走垛的张垛爷,没有他自诩的那么清高。回程的路上,马队又住在了熟人的客栈。
张垛爷半夜出来看货,他没发现,小康子正在暗处盯着他。客栈老板出来跟张垛爷商量价钱,还是老样子,两块大洋,两人二一添作五。
小康子把看到的,跟传杰说了个仔细。
第二天一早,老板跟张垛爷告别,谢谢他的照顾。传杰却让他等等小康子,然后跟老板商量,能不能把柴房的两件货还给他,老板自然装傻充愣,他不知道什么货。
这时,小康子扛着两件货走出门,直接装上了垛。传杰没有说破,直接掏出两块大洋,交到老板手里,让他不要嫌少。
眼见事情败露,张垛爷脸色尴尬,无话可说。
传杰却半开玩笑,早起装垛,您也不数数,少了两件都不知道。
张垛爷吃了瘪,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恨恨地赶着马上路了。
这次张垛爷棋差一招,心里很不舒服,他把马队领到小路上,路越走越窄。
传杰和小康子拦住他,问他为什么走这样的路。张垛爷一气之下,牵着马就要回到大路上去。
小康子忍无可忍,上去拦住张垛爷,让他把话说明白。张垛爷气急败坏,一把把小康子推倒在地。
传杰忍下这口气,让小康子跟他一起去探路。
张垛爷幸灾乐祸,让手下们都歇着,等掌柜的把路探清楚了,好早点回去喝酒。
手下咧着嘴,他们知道,张垛爷又要熬鹰了。
传杰听着这些嘲讽的话,再也忍不了了,他回头吼道,我忍了你一路了,我之所以敬重你,是因为你跑了半辈子垛,你年龄在这呢,你以为你了不起,你差远啦。最起码我知道,做生意不坑人,我告诉你,我朱传杰没有你,一样能把马帮带回去。
张垛爷听了这些,心里有些震撼,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让手下们都歇着。
片刻功夫,小康子突然喊救命。张垛爷立刻带着手下过去查看。
原来传杰掉进了一个陷阱,大腿被木千子扎穿了。张垛爷让众人解下腰带,连接起来丢下去,让传杰拴在腰上。
众人一起用力,硬是把传杰拽了上来。张垛爷命令他们,用腰带勒着传杰的腿,自己拿出刀子,划开伤口处的棉裤,用嘴把毒血吸出来。
简单处理过伤口,他们把传杰抬回了客栈。张垛爷让人去村北头请来马瞎子。
张垛爷说传杰也算造化大,那个洞是用来捕老虎的,为了留张好虎皮,洞里的千子都挂了毒,而且每根千子都削的又尖又细,幸亏只扎了一个眼儿,但凡再多扎两个,神仙来了也没用。
马瞎子是周边有名的大夫,对这种硬伤有独家秘方。他看了看传杰的伤,拿出一副膏药,火烤之后给传杰贴上,又给了小康子两幅,这三副膏药用完,人就好了。
张垛爷要给他钱,但马瞎子不要,只要垛爷送他出去。
他一直想要张垛爷祖传的伤寒秘方,但垛爷不想给他,况且现在人还没醒呢。
马瞎子让他放心,用了他的药,保证子时一过,立马还阳。
张垛爷不想欠他的请,所以勉为其难,把秘方说给了他。
张垛爷救了传杰的命,传杰打心里感激,他说今后走垛,就全靠垛爷你了,我传杰可是缠上你了。
马帮安全回来,货也卖出了好价钱,今天朱开山在山东菜馆摆了一桌庆功宴。
一杯酒下肚,传杰说了这两件值得庆贺的事,最后一件,传杰不好意思,让爹帮他说出来。
朱开山知道张垛爷救了传杰的命,也知道张垛爷现在是孤家寡人,所以想让传杰认张垛爷做干爹。
张垛爷受宠若惊,他只是一个穷赶垛的,怎么敢高攀呢?
朱开山却让他千万不要提穷富二字,天底下为富不仁的人多啦,他救了传杰的命,是个仁义的人,所以就不要推辞。
张垛爷从未见过这样善待下人的老掌柜,这件事也就默认了。
朱开山让传杰给垛爷磕头,认下这个干爹。
传杰磕过头,张垛爷高兴地扶他起来。
朱开山告诉传杰,认了干爹,就要一辈子孝敬,而且要养老送终。
传杰满口答应,张垛爷的心里也亮堂了许多。
相比之下,潘家货栈的货,却一点也卖不出去。
就因为朱家货栈,早他们十天先运回了货。
潘五爷很生气,朱家还真是挡他的道。他让潘老大把这些货压价处理,可这样一来,他们就是要赔钱。
潘五爷眉头一皱,这笔账都要算在朱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