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颖
电视剧《鬓边不是海棠红》(下简称《鬓边》)的热播无疑触动并唤醒了很多观众对梨园文化的情感共鸣。该剧巧妙移植了戏曲题材与抗战题材,保证了固有观众群体,并在可允许范围内做了艺术化的处理,从叙事内容、故事结构、拍摄技法等方面看,已然是一部较为上乘的国剧新作。
《鬓边不是海棠红》海报
诚然,《鬓边》或许并未完全脱离“甜宠”的模式与“耽改”的桎梏,但瑕不掩瑜,全剧的改编力图挣脱原著小说的局限,实现主题与叙事的升华。在双男主的情节主线下,女性形象的塑造基本做到了去平面化,人物塑造得比较完整:程二奶奶范湘儿沿袭了传统女性“无才是德”的思想,前期主内、多疑、贤惠,遇事沉着飒爽,颇具大家之风,后期逐渐破除思想窠臼,理解并支持程凤台的戏曲事业与商细蕊的结草衔环;群匪之首的古大犁英勇果敢,爱憎分明,在爱人面前会隐忍地表现出不舍与依恋,在国仇家恨面前,身先士卒视死如归;甚至如小来、俞青、二月红、十九、程家丫鬟等配角的演绎,都精细且完整。
《鬓边》对戏曲艺术的倚靠并非移花接木、隔靴搔痒,戏曲的穿插与唱词的隐射,在剧中恰切自然,有效推动情节的发展与人物关系的建构。通过对商细蕊的戏痴形象的塑造,《鬓边》呼唤传统戏曲中的人间烟火味,同时合情合理地避免了艺术的降维。从一丝不苟的“道化服”及商细蕊极致的曲艺追求中,也保持了传统戏曲艺术的形式美与内容美。
除去第六集程凤台折服于商细蕊演绎的杨贵妃,将幼年记忆中对母亲的依恋移情至对戏曲艺术的热爱,进而道出“一生一梦,一梦一生”的审美体悟之外,《鬓边》对戏曲的精妙借用比比皆是。以第49集为例,程凤台走货抗日归来,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商细蕊爬上屋顶朝北喊魂,唱的是《绿珠坠楼》:“春风拂云阴霾尽,绝处逢生遇贵人”,“痛残红它与我共戴愁颜”。这应和了现实中程凤台在危难之时对水云楼的薪火援助,与对商细蕊的知遇之恩,用程二奶奶的话说,“两个人你来我往,何时算个头”。《绿珠坠楼》取材于宋代乐史《绿珠传》,讲的是歌女绿珠为自保名节而坠楼自杀的故事,影射了商细蕊舍命求药的情节,士为知己者死,二人在乱世之中至纯至性的情谊超越了世俗情感。
《鬓边不是海棠红》剧照
又如,全剧结尾处,程凤台离京前与商细蕊作别,筹备许久的《凤仙传》终于开演,唱词寄情,“流落烟花常自叹,迎新送往度华年。将军,从今各保金石躯”,商细蕊未能说出口的都在戏词中所道明。一个活在戏曲艺术中的艺术家,随性率真之余,更超然于世,也更深谙古往今来的离合悲欢与人间的世事沉浮,其内心的澄明无疑高于身在乱世中的看客们。顺着戏台上小凤仙的目光,镜头切换到空无一人的戏院门口,程凤台已乘车离去,眼角滑泪,此时戏词唱的是“百年分离在须臾”。镜头切入北平城的俯瞰画面与听戏的座儿们起身鼓掌的场景,这正是商细蕊心中的城与人,只是知音已去,物是人非。戏如人生,这个多年来在戏台上演唱别人的故事,被看客们凝视的名角儿,又何尝不是从这一方戏台上、从这方寸之间,如上帝视角般看透人间世、时代殇、百年春秋之代序呢?
战乱年代分别如常,实则并不仅就程商二人,结尾的蒙太奇剪辑处理,穿插了商细蕊雪中奔向车站的假想,以及剧中人物的串场:无微不至的小来、爱而不得的俞青、为戏弃走的程母、纨绔弟子范涟、冰释前嫌的师姐,以及往日里程商二人的回忆种种。全剧对情感的拿捏克制,即便行至结尾也依然节制内敛,并无拖沓或过分渲染。用心处理的细节为丰富的人物形象锦上添花,在整个庞大的梨园人物谱系中,乱世的生存之道被彰显得淋漓尽致,如攀附权贵的腊月红、剃度为僧的宁九郎、奔赴延安的程家小妹、以笔杆为枪杆的杜七爷、为保全艺术高洁被迫战争的雪之诚……小个体与大时代的拉锯、传统与新锐思想的调和、国与国之间的矛盾、艺术与艺术之间的融通,都在剧中有较完整的体现。
值得一提的是,全剧的镜头语言精美,如同强有力的画外音,时时提醒观众以审美的眼光审读与观赏。取景的讲究、构图的细致、打光的角度等,拉高了全剧的视觉呈现效果与观影体验。诸如框中框的借景构图、依据镜面取景、制造有层次感的景深空间等。
《鬓边不是海棠红》剧照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结尾,莎翁曾写“古往今来多少离合悲欢,谁曾见这样的哀怨辛酸!”个人命运中的怨憎会、爱别离,自古而今逃不开时代的悲剧与历史的阶段性局限。移目中华大地,这一段民国时期的梨园故事,同样“叹离合与悲欢无情变幻,忍不住飘红泪湿透衣衫”(商细蕊喊魂时唱词)。在有限的荧幕叙事中,再多离合悲欢也仿若三两笔白描,欲语还休,只做轻描淡写罢了。
(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教师,德国海德堡大学汉学系、跨文化研究中心青年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