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19日晚上,大约九点钟,一位频频艳闻缠身的影剧女明星,头顶心境里的隆冬天气,在黯夜华灯里前往上海国际饭店。
她自旋转门穿行而入,在流光辉映间,悄默将一丝决绝神色匿藏眼底。
昔日,女明星于银幕及舞台,已演绎浪漫豪情、凄楚哀婉的许多角色;此刻,她郑重地在旅客登记簿上,填上定义自己人格与灵魂的名字——“干净”。(也有“甘洁”一说。)
这是一种早已剥离身心、她永远丧失了的生命质感。今夜,女明星将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缴付代价,攫夺一个失而复得的可能性。
她决意把这两个字,作为自己生平最权威的判词,镌刻进即将阅读到她最后的轰动新闻的人们的印象里。
面对眼色生疑的侍役,女明星叮嘱道:“我不按铃,就别来打扰我。”随即她搭乘影星白鹭坠亡的那座老式铰链电梯,登上十楼,走进708号客房。
图|上海国际饭店,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远东第一高楼”之称
半个钟后,侍役在门外询问她是否用晚餐时碰了一鼻子灰。他洞察力敏锐,女客人进门以来,即赴末路般、冷漠而乖违的态度,拨动了他警觉的神经。
随后几番探问无果,他继又发现房门反锁,无法察看。一种强烈且凶险的直觉,惶惶然攥住侍役的责任心。
20日零点三十分,他撬开了708号客房。一股酒气夹杂陈尿的莫名味道,幽浮在空气里。
床上仰躺的女人口吐白沫,床头杯子里剩着生鸦片与烈酒的混合物,刺激的怪气味,正从这致命的混合物里散逸而出……
民国有俗语:大烟膏子就酒,小命立时没有。
这是一种利用酒精加快血液循环,配合过量生鸦片中生物碱的毒性,迫使心脏加速衰竭、呼吸中枢麻痹的服毒方案,是一种逃避痛苦最迅捷的死法。
国际饭店立即电告捕房,自戕的女人被送至宝隆医院,狼狈又潦草地放在穿廊里排队候诊。
这个不省人事的服毒者,起初被医院当作“捕房送来的无名女尸”实施了简单灌肠,直到值班医生认出了病人——她是英茵,上海滩影剧双栖的女明星。
图|英茵
昨年,英茵于上海剧艺社演出的曹禺话剧《北京人》备获嘉许,是继《武则天》《日出》之后,她话剧生涯中又一声名远播的代表作。
然而,同年反响平平的爱情片《返魂香》,却从一干代表作脱颖而出,因名化身一则生机反卦,成为英茵自杀事件中倍受热议且令人唏嘘的谈资。
英茵服毒的十一天前,即1942年1月8日,她的恋人平祖仁,被恶名昭彰的汪伪七十六号枪决于南京中山北路刑场。
平祖仁,时任国民党江苏省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经济特派员,另一重身份则是国民党地下抗日特工,上海对日情报站负责人。
曾与平祖仁共事过的作家郑振铎先生,在《蛰居散记》中《记平祖仁与英茵》一文记述道:
“平祖仁受尽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刑,甚至他的浓密的头发,也被刑者一根根一把把连根地生生地拔下来;满头是血淋淋的……但他始终傲态如常,不曾泄露过一句机密的话,一点秘要的消息。”
图|汪伪七十六号刑讯室曾使用的部分刑具,老虎凳等
平祖仁遇难十一天后,英茵照应曾饰演过的《日出》陈白露一角——锁上旅馆房门,在鸡鸣之前,在阳光透入窗户之前,咽下了生鸦片……
报纸媒体延续了对英茵近年扑朔绯闻的刊发热情,纷纷报导她“为爱殉情”。
直到三年后抗战胜利,部分战时材料才开始披露一些鲜为人知的案卷,为这桩“殉情”旧闻,新添了华夏女儿肩扛民族大义潜行的悲壮底色:
其年,上海有七件重大谍报案涉及英茵,其中若干件是她乔装成舞女或妓女,诱骗日伪人员到预定秘密地点,由谍报人员予以处决,有9名日伪人员被以上述方式暗杀。
图|英茵
英茵,原名英洁卿,乳名凤贞,1916年3月28日生于北平。她的生平资料大多记载着:父亲是创办了《大公报》及辅仁大学的英敛之先生,母亲是爱新觉罗·淑仲。
经考证英若诚先生的自传《水流云在》,英敛之膝下惟有独子英千里。英茵其实是英敛之兄长的女儿,二人是叔侄,并非父女。
英茵父亲在世时是个无业混混,擅长摔跤,常帮人打架消磨日子。一日夜晚,他被仇家用刀刺死,警察以其身微命贱为由,并未缉查凶手。
图|英敛之与爱新觉罗·淑仲
在兄长遇害后,英敛之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分赠他的四个兄妹每户一份地产,并尽力供养扶助英氏家族,在以经济支撑为主的多个层面上,补偿了英茵失怙蒙受的损害。
1931年初,十五岁的英茵,在北平弘达学院念书时,恰逢“中国流行音乐之父”黎锦晖的上海明月歌舞团,赴北平演出并公开招考艺员。
从小就对歌舞戏剧着迷的少女前往报考,与此后位列“上海滩七大歌后”之一的白虹,一同被录取。英茵从此出走氛围压抑的贵族大家庭,只身去往上海。
她将在这个二十世纪初期中华大地最摩登繁华的大都市,目睹一场前所未有的民族浩劫,见习所接触和瞻仰的部分文艺人,在日伪统治下的文艺阵地——如何投机以生财有道,更甚者成为战局中的附逆者。
英茵先加入联华歌舞训练班,随后转入明月社,第二年参演歌舞片《芭蕉叶上诗》,十六岁的少女登上银幕。彼时,明月社风头无两,傲踞上海歌舞团体峰巅。
图|明月社的练功房
“九一八事变”后,在民族危机空前加剧的时局下,明月社那“打着提倡民众音乐的招牌,大唱淫荡的小调,大作浅薄无聊的俗曲”的做派依旧。
如此累积民众恶感以致社员相继退出,皓月逐渐黯淡,纵然黎锦晖引入西方爵士乐改革,得以短暂回光返照,明月社仍于英茵加入的第三个年头,1933年,全面解散了。
明月社流散的社员,竞相加入电影圈发展。1934年,英茵与白虹,合演了上海影戏公司拍摄的歌舞片《健美运动》。
有着“艳情片鼻祖”名号的但杜宇,是这间公司的老板兼此片导演。
宣传海报中简介表明,这是一部以号召现代女性摆脱男性威力压迫,强身健体,为挽国家民族于沦胥而出力作主题的影片。
《健美运动》以“女性中心的先决问题”为宣传标语,演词从原始时代、封建时代、现代金钱主义时代,一路洋洋洒洒地揭示启发女性形象应当摒旧焕新。
可是,它同时又着力推介“两百余位健美少女的美底结晶、力底表现、胆底力作,无邪地为艺术显露色相”为特别看点。
图|《健美运动》宣传海报、剧照
与明月社无异,银幕之上,旗袍浴袍褪换半体服,掩盖肉感的俗名,美曰健康,一如既往地售卖高开叉的香艳视觉,用的还是吹扬启示救国的甲袍,底下却隐晦而酣畅地旋舞欲念遐想的老把式。
不过,个子高挑、身形匀美的英茵,得以此片在电影界崭露头角。
1936年,二十岁的英茵,加入当时的影业翘楚——张石川的明星影片公司。
图|张石川与明星影片公司演员集体合影
此间公司明星云集,英茵的个人光芒不得耀显。虽然她先后拍摄了《新旧上海》《女权》《小玲子》《清明时节》《海棠红》《生死同心》《压岁钱》《十字街头》《社会之花》《梦里乾坤》等多部电影,却多为配角。
英茵自然而质朴的演技表达,在“会做戏”的评判角度下,往往为舆论界忽视。当时虽有零落褒扬,却不曾作为鲜明的个人特色集获大众欣赏与追捧。
图|英茵在明星影片公司参演作品的部分宣传资料
多年后,同时代获封“电影皇帝”的影星赵丹,在回顾电影《十字街头》时中肯评价:
相对包含自己在内的几个歌舞名将,带有不少做作、过火成分的表演,英茵略带生涩、尚且需要前辈示范的本色表现,恰恰是更优的。
图|赵丹
图 | 《十字街头》剧照
不曾想,昔时银幕上充当配角的“平庸”演绎,正为着英茵日后的谍报事业埋下了精妙的伏笔。
1937年6月,英茵主演了由宋之的(dì)编剧,沈西苓导演的四幕话剧《武则天》。
主角甄选过程中,英茵经历不少波折终于获选,但女主角仍暂定为AB制。B角是郁达夫的侄女,画家郁风,当时借用了“闻郊”为假名。
首演日,英茵演毕即博满堂喝彩,一再返场答谢。本该B角轮演,剧社出于闻郊缺乏独挑大梁的舞台经验等考量,决定由英茵一演到底。
这部由业余实验剧团排演的历史剧相当卖座,在卡尔登戏院演足两月。炎夏闷热,戏服层层叠叠,每场演出英茵均在汗流浃背中谢幕。同时,紧密的场次安排,也让她的嗓子不得不接受超负荷的挑战。
图|左:位于派克路的上海卡尔登戏院 右:《武则天》舞台剧照
鉴于在电影圈成绩平平,为了稳稳立足于这个话剧前途中尤其重要的岩点,她不敢懈怠。
不负所望,《武则天》让英茵在话剧界炙手可热。然而,时局不遂个人锦程。
“卢沟桥事变”、“八一三事变”相继爆发,中华大地进入全面抗战时期。
11月12日,历时三月的淞沪血战溃败,国民革命军伤亡33万余人,五倍之于日军,日本占领上海。11月20日,南京国民政府宣告迁都重庆。
12月13日,南京沦陷,日军在城内开始了长达六个星期的“南京大屠杀”,超过三十万平民及战俘被杀害。同时,半陷落的上海成为“孤岛”。
1938年,英茵应欧阳予倩邀请,在租界出演了由青鸟剧社筹划的曹禺话剧《日出》中的交际花陈白露,亦获好评。
尔后,英茵客串演毕《茶花女》,也随十三支救亡演剧队中的一支,辗转苏州、无锡、汉口,奔赴大后方。年底,汪精卫公开发表《艳电》,投敌叛国。
图|左:《大阪每日新闻》关于《艳电》的报道 右:访日的汪精卫与头号甲级战犯东条英机
在重庆,英茵参演了《上海屋檐下》《民族万岁》《残雾》等几出话剧。剧团解散后,她加入当时随国民政府迁移而来,承担抗日救亡宣传工作的中国电影制片厂。
即便在山城的空袭警报下,英茵也不怠慢自己的生活。她不为周遭穷得朴素的图景所同化,亦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据曾住同一宿舍的女演员秦怡回忆:英茵晨起煮咖啡,煎鸡蛋,穿花枝招展的旗袍,一身珠围翠绕。
她把秦怡当小妹妹,在演戏与交际方面,由衷地给予引导与帮助。对待贫友,犹如江湖豪侠般慷慨解囊,有时请客,有时送些美国进口的生活用品。
人们对于英茵的生活方式与装扮,纵有异议,但谈及她颇具侠气的直率性格,意见倒是相当一致。
曾与她共演《赛金花》《返魂香》的女演员丁芝忆述:“英茵是直爽的,热情的,侠义的。总之她是一个十足的北方姑娘的代表。”
图|英茵拍摄的画册封面
有朋友评价英茵:
昂昂然犹如燕赵男儿,思量着或是北方人的缘故,或是长久过着流浪的生活,她不虚伪,脑子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凭着高兴做事,不懂得“顾忌”两字作何解释。
关于言无顾忌,英茵的一位密友,曾记叙了一个夏夜聚会中的片段:
“因为我是南方人,所以她(英茵)就没法听懂我的‘蓝青官话’,突然的,她打断了我的话对我说:‘要是我跟你轧起姘头来,两人之间还得请个翻译呢’,笑得大家连腰都弯得直不起来。”
戏笑中的一词“姘头”不防成真,消遣了一把英茵现实中的绯闻。
据秦怡回忆,有一段时间,关于英茵与上海美心酒家老板的恋情流言四起,他是一个有妇之夫。
英茵给她看过一些他们来往的信件,纸上的字已经被泪水染得模糊。那时候,英茵夜晚不能安寐,常借烟消愁。
图|秦怡
秦怡多少感知得一点她不愿伤害别人的愧疚心,以及不能自处的错乱情绪,偶发询问,英茵则说:“我所经历的痛苦,你一个小姑娘是不会明白的。”
一天,英茵收到一封老板太太寄来的信,里头非但没有笔诛墨伐,反而婉言称赞英茵淑美、名花解语,恳请英茵顾念她的两个孩子,割爱释怀。
阅毕,英茵泪流不止。当晚熄灯后,她照旧倚在床上,在黑暗里将香烟一支续一支。秦怡担心她过于损害健康,劝睡之言却让她误以为是烟味呛人,起身披衣去了屋外。
似乎是结束这段恋情后,英茵在重庆结识了平祖仁,亦是一位已婚人士,两人一见倾心。
这是她的演艺导师黎锦晖最反感的一类儿戏爱情,显然学生并未师承对感情的谨慎态度,以及自律于道德约束。
那位南方密友对英茵炽热情感的结局走向,也仿佛早有预知:
“英茵,她很热情,这是她的好处,但也是她的坏处。很多的朋友这样替她担心着,怕有一天她的热情会把她自己燃毁或灼伤了的。”
图|英茵拍摄画册内页
不过,英茵与平祖仁的邂逅,不止于发展为一段单纯的热恋。平祖仁并未隐瞒其上海对日情报站负责人的身份,反而吸纳她开展地下情报收集与传递工作。
这是关于英平二人如情侣似战友的联结,广为流传的叙说之一。
诗人、出版家邵洵美的女儿,邵绡红,在《英茵的故事的另一章》中,则提出了关于英平结识时间,更早更隐秘的一项猜测:
1938年,邵洵美为仍活跃在“孤岛”的抗日同志——翁率平和储东郊创办的《大英夜报》投资,借洋招牌规避日伪的审查。
在报刊负责人频收子弹恐吓信的情形下,报纸坚持发表文章反对日伪,平祖仁正是背后的经济支援者。
当时上海租界尚未沦陷,邵洵美说服好友项美丽(美国女作家Emily Hahn),出借她在霞飞路住宅楼上的一间后房,将携带发报机的一支三人谍报小组,安顿于内。
图|左:邵洵美 右:项美丽(Emily Hahn)
虽北房隐蔽,可发报机的动静却难以全然藏匿。
一日,项美丽的友人,英租界警察局的副局长马尔考·史密斯,在楼下喝茶之际,突然发问:“你的收音机开着吗?好像有人在开短波。”项悄摸打开收音机,连忙上楼警告后房人员。
项美丽下楼之后,又从马尔考口中得知,日本人早已断定租界里有发报机,正尝试用三角测量仪精确定位它。
马尔考的贸然登门与日本人的警觉行动,让谍报组对房子的安全性失去信心,个把月后便搬离了。临别时,他们告诉项美丽,这般时常迁移,日本鬼逮不到。
多年后,项美丽说不出谍报组人员的名字,基于对邵洵美政见的信任,她不曾打扰,只在第一次看见发报时,直觉他们是在跟重庆联系。
邵绡红之兄,邵祖丞,回忆并且笃定当年由父亲安顿在项家的游击队员——“就是平祖仁他们,平祖仁是国民党江苏省代表。”
邵绡红综合信息,慨发联想:谍报组中的女子,不知是否有英茵?
图|《清明时节》剧照 英茵(中)
其年,有期刊曾报道,英茵在每日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去一所私立英文学校补习,出入常捧着洋装书。
同时,比较秦怡对英茵艳装盛饰的印象,采访过英茵的记者,则补充了外人难以窥见的形象:除非演出,平日里英茵很少穿鲜艳触目的旗袍,也很少化妆,净素朴质。
霞飞路上,英茵是否时常穿行,走进项美丽的房子,与平祖仁并肩站在发报机前?如今线索已不可尽考联系。
对情同姐弟的导演屠光启,英茵只说与平祖仁相识于重庆。
1939年9月1日,德国闪击波兰;9月3日,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9月5日,汪伪政权在上海建立特工组织,机构设在极司菲尔路76号,它将在两年四个月后杀死平祖仁。
这一年,英茵在重庆主演了中国电影制片厂制作,何非光导演的《保家乡》,这是一部揭露日寇侵华恶行的影片,期间由于她表演过于投入,在拍摄与日本军官争夺刀的镜头时,竟不慎被对手演员划破了血管。
拍完《保家乡》,1939年底将近新年时,英茵在重庆行踪成谜,1940年却蓦地现身上海。
外界的讨论与猜测沸沸扬扬,一则说她生活娇奢,不愿忍受重庆环境的清苦;二则说她被黎莉莉抢了《塞上风云》女主一角,于是不遵规章负气出走。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怀疑她痴心情切,为着追逐某位恋人而返沪。
图|《电影周刊》报道英茵返沪
当时颇有声望的中国电影制片厂厂长,郑用之先生,对此发表声明:“英茵行动浪漫,中制已予开除。”
这份声明更似为“情奔”增添了有力佐证。渝、港、沪三地报纸,大肆报道英茵为爱私奔。
或为己辩护,或掩人耳目,英茵对外称乃是应电影实业家吴性栽的影片邀约,才自重庆借道香港,飞抵“孤岛”。
1940年,英茵的确主演了合众影片公司制作的《赛金花》,影片以“北平名妓牺牲色相为国捐躯”为故事蓝本,以“是弱女子在强邻压境下的伟大作为”当颂扬主旨。
清末名妓赛金花,传言她为着挽救北京城百姓的性命,不惜献身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晓以利弊理义,仰赖她的福荫一万余北京人免遭涂炭,赛金花从而得名“议和人臣赛二爷”,四赠自己墨宝:“国家是人人的国家,救国是人人的本分。”
后来,诸多矛盾事件证实,瓦德西并不曾与赛金花有过接触,部分文人盛赞的“乱世佳人”,实际是履借婚姻攀附权贵,反复下海,因逼死手上妓女而获罪,对着为她撰文著书的执笔者信口开河的蛇蝎女子。
中华疆土漫地硝烟,银幕在讴歌和唏嘘考据失实的风尘女子。许多制片公司一度青睐编写、展现,失节女人意识觉醒的曲折人生故事,仿佛女子只有失去贞洁,才能长出挺直的脊梁。
图|《赛金花》剧照、海报
历史叙述的偏差或谬误,并不妨碍影片公司利用艳色噱头吸引观众,《赛金花》依然不负期许地热映,英茵名气大增。
1940年3月30日,汪精卫的“伪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这个为日本人扶植的政权集团,完全沦为日军侵华的工具。
在1946年2月的《快活林周刊》创刊号上,编辑胡礼在《英茵平祖仁之恋爱秘密》一文中,讲述英平二位的结遇契机,正是英茵自渝返沪后——
1940年的一个夏夜,英茵在辣斐德路的寓所,忽然光临了一老一少两位客人,老者为赵志游,少者为平祖仁。
平祖仁,毕业于上海暨南大学,湖南人,讲上海话,西装入时。
赵向英介绍并说明,平乃慕名而来,欲借她的艺人身份,隐蔽协助做些地下工作。
平祖仁的态度严肃,仪表轩昂,加之动机高尚,英茵初见他,便陡得十二分好感;同时,平亦为她的丰姿绰约,秉性爽直,典型的北国女儿风情所倾倒,二人半个钟的谈话很是投机。
此后,英茵演出之余,以赵志游组织的长风剧团为掩护,开始频繁参与平祖仁领导的地下抗日工作,一经接获情报,立刻约定地点,当面报告。霞飞路的咖啡馆、酒吧,顾家宅公园,以及一些寂静秘密的场所,都有二人的踪影。
图|《快活林周刊》1946年2月2日文章
“人非草木,谁能为太上之忘情。”是编辑在赞颂爱国义举的行文情绪里,向大众对故事里的婚外情作出的最温和的辩护。
二人的暧昧关系,必是经不住道德审判。公序良俗标准下,英茵的情爱轶事都将控诉——她是婚姻秩序里的破坏者。
至此,暂且着眼于事件中,有关一位战时女性的抗争意识苏醒的关键推力。
英茵在一段越轨的恋情里,由恋人启发和指引,貌似是在热情驱使下协助对方的工作,实则共同瞄准了汉奸撒播伏降迷雾深处中,抗击侵略者的民族目标。
在身处社会阶级上层,生活物资充裕的情况下,英茵的行动意志,并非来源于个体抵御生存压迫的层面,而是在爱情行为里,通过参与和见识,逐步诞生了本质是守卫民族生命的斗争信念,践行了不止于口号的歼敌职责。
图|《生死同心》剧照 英茵(右三)
在朱季琳(南市电力公司老板,舅舅马相伯为复旦大学创始人)长孙,朱兆和的回忆材料中得知,当年,英茵与平祖仁这对谍报恋人,选中囊括了半条绍兴路的朱家,作为他们的秘密联络点。
朱家十四个儿女与几十个孙辈,在朱季琳的要求下全都信奉天主教,因此特意在家中设立教堂,家庭成员里教父、唱诗班、乐队一应俱全。朱家人受法国教会学校西洋乐的影响,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家庭爵士乐队。
朱家素来好客,每逢西洋盛节、家人生诞都要举办派对,加上这支家庭乐队吸引了当时法租界的瑞典、美国、苏联的爵士发烧友陆续加入,放眼一派青春风流,演出频频倾倒众生,在上海年轻一代中大受欢迎,逢必名流云集。
平祖仁每个星期日上午在朱家现身,英茵每次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到访,因为每周日上午的乐队排演,是朱家的固定日程。
彼时,上海正充斥着围绕:
- 西方列强与日本关于瓜分在中国的未来利益;
- 列强与国名党政府及汪伪政权关于治外法权;
- 日本与租界关于工部局权力;
- 日本军队与国名党游击队组织关于郊区地盘;
- 黑社会里本土外地帮派间关于流氓控制权等多项争议,
而展开的激烈争夺。
除此之外,又以国民党特工与汪伪政府特工,对银行、报纸、法庭等控制区的狩猎最为血腥。
一边是以戴笠为首的军统,组织忠义救国军,暗杀汪伪份子及亲日者;一边是汪伪设立的七十六号特工总部,对具有国民党色彩的机构和人员进行侦筛与剿除。
作家陈丹燕曾写道:“那时的上海,似乎随时都有暗杀。”
图|上海良友照片公司拍摄的英茵相片
1941年初,朱兆和则亲眼目睹了一场暗杀,主角正是平祖仁。
一个周日早上,在朱家花园通往绍兴路的大门口,平祖仁临下车之际,对面金谷村弄堂口突然冲出两名刺客,同时朝他开枪,平如子弹般弹出车门西向奔逃,躲过一劫。
风波后,平祖仁向朱兆和敞开大衣,展示刺客的枪法——左片口袋一个枪眼,右片下摆两个枪眼。他嘲笑敌伪遣来的枪手是蹩足货,自己窜来窜去他们打不准。
朱说:“平叔叔,侬本事真大,我佩服侬。”
平则笑言:“这真叫死里逃生。”
无论是幸离霞飞路的项宅,还是侥生于绍兴路的朱家,平祖仁总在讥蔑敌伪份子:逮不到,打不中。
然而,一隅“歹土”之上,轰炸与暗杀,齐力围剿抗日有生力量,其血光汹涌,纵幸运之神,也难逃敌伪魔爪旷日长久的追索。
1941年4月15日中午,平祖仁与身怀六甲的妻子罗西红,一同被日本宪兵队本部特高科逮捕,关押至极司菲尔路76号。(也有平祖仁在英茵家中被捕的说法。)
得知平祖仁夫妇被捕的消息,震惊之余,英茵随即赶往租住在淮海路渔阳里弄堂的平家,安顿好被遗忘的孩子们。她忧心忡忡,曾对朱家的女主人透露,要去探望平祖仁。
图 | 英茵
七十六号内,平太太被关进高洋房中的女监,在羁押期间生下一个婴儿;平祖仁则被关进看守所,初期他被判作轻犯,保有一定限度的自由活动范围,每日可在室外走动。
平祖仁利用这些机会,不仅在一同关押的政治犯、盗窃犯中广泛启悟,吸收支持者,还在七十六号的看守、打手、刽子手中间竭力游说拉拢,劝人弃暗投明。
平祖仁在牢狱里,非但没有泄露机密,反而充分发挥组织才干,就地展开隐秘工作。
牢狱外,顾虑平祖仁身份的牵连,地下战线的同志不便妄动;往日有过联系的人,更是忧惧招来灾祸。唯有英茵为他积极走动权贵,想办法保释。
同时间,英茵不仅主演《世界儿女》《返魂香》《肉》(又名《灵与肉》)三部影片,还为着话剧《北京人》排练演出。《北京人》大获好评的幕后,是女主角为着恋人焦心奔波的现实场景。
图|英茵人生最后主演的三部影片
两头的劳顿消耗,导致她在公演期间病倒,由喉咙嘶哑发展到一度咯血,休养一周后,行程依旧。
1937-1941年,是上海疫病肆虐程度居历史之最的时期。霍乱、鼠疫、天花、白喉、疟疾、猩红热、狂犬病等多达十二种传染病,正疯狂收割“孤岛”的生命。
在漏报为常态的数据统计条件下,最高峰时发病率可达2121.6/10万,死亡率565/10万。城市之内,街道横尸遍地,水域腐臭恶浊。
政权角力以致杂乱无章的城市里,地表上下世界的权贵,相互勾结,将政府禁烟令踏若厕纸,公然组织制造、贩售可致亡国的毒品。
英国作家保罗·法兰奇曾写道:“只要这座城市还矗立在黄浦江两岸,毒品就会沿着它的血管流动。”
青天白日下,穷人在战争、饥饿与疫病的围剿中,往生鸦片里掺红糖作为那甜蜜的断头饭,潦草堆尸于沟坑,认命而甘心成为一切可讨论层面中的失败者。
社会阶级的上层在合法犯罪,底层在违法被残害,这些荒诞惨酷的真实历史图景,不光是法治社会的边缘空间概貌,更是人类生存秩序的失控病变。
图|《世界儿女》剧照
虚弱至此,日军战斗机当年在南京空投的劝降书,仿佛又等量播撒在上海。
被“招安”的十二家上海影片制作大公司合并,成立“伪中华联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在日伪的引导与指教下:
或以“博爱、和平、共荣”之名,明目张胆地为敌伪鼓吹善行、迷惑民众,反转抵抗初心,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思想战打头阵;
或大拍恐怖、变态、色情故事,借由感官刺激,将观众愈加拽入对现实平民生存状况的凄苦视而不见的逃避和麻木中。
混沌动荡的时局里,萧条虚弱的土地上,面对异邦对我族人生存空间的野蛮侵占和生存权利的极限掠夺,族人本应齐心清醒抵抗麻痹愚化战术:或在蒙昧奴化中坚定战斗理想,或克制物欲且扭转私心自安的个人意识。
然而,怀揣着浩大声量的宣传机构,在民族存亡转折点,没有为战士吹响冲锋号,反而成了战场上的附逆者。
平祖仁入狱后的生死转折事件,则在作家高阳的《粉墨春秋汪精卫》一书中被提及:
原本依照七十六号的先例,关押者的危险期最多为三个月,三个月内不处决,便无性命危险,日后可以通融保释。
图|汪伪七十六号特工总部原址
犯人们的生死裁度,也可从一哑巴劳役手势比划中预知讯息。一日,这个专为中山路刑场掘穴的哑巴归来,带来一人将被处决的消息,竟是平祖仁!
原来七十六号的李士群,认为平祖仁既为第三战区经济特派员,手里必定掌握着大量资金及物资,因此狮口大开,索要四十万美金,平祖仁以不管钱为答复,李士群自是不信。
至于物资,自平被捕已经转移别处。后来,这些经过平祖仁之手的物资,以不为人知的手段,被七十六号内部人员侵吞。为着灭口,本来罪不至死的平祖仁,这下非死不可。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对日宣战;9日,中华民国政府正式对日本宣战。
隆冬,平祖仁画了一帧梅花,题字:数点梅花天地心;由他带头,被拉拢团结而来的同志一道签名,祈望将字画寄给军统首领戴笠。
此举被李士群拟作“意图造反”的罪状,报汪精卫批准,于1942年1月8日,将平祖仁杀害于南京中山北路。
图|李士群
临枪毙前,平祖仁遭受了惨酷的刑讯,可惜前文郑振铎先生关于其在极刑残害下的细节之全文《记平祖仁与英茵》,已于《蛰居散记》再版时撤下,文中曾写道:
“平祖仁先生以自己的大无畏的勇气,挺身受刑,来保全他们。不曾有一个人因他的缘故遭到不幸。”
平祖仁的死讯,宣告了英茵为其生还所作的一切努力与牺牲,付之东流。
从平祖仁入狱到赴刑,八个月以来,在他的亲友匿迹噤声,死生逐渐莫卜的况景下,唯有英茵不懈地在权贵中间陪笑打探消息,设法营救。
传言早时,“五重间谍”袁殊刚做军统时,在一次政要名流的聚会上搭讪英茵,她反应平淡。袁殊提出请客也遭拒绝,于是他自嘲请不动大架子明星。
英茵忌惮他的身份,回请袁殊以示友和。然而,袁殊动作轻浮,甚至借酒劲赖在英家,行动恣肆放荡。英茵碍于情面,暗自吞声,此后仍有几番来往。
不久,袁殊做了江苏省伪教育厅厅长,英茵无奈之下加入了他显摆兴味下,邀游苏州的上海女作家之列。
不过,英茵此行,在受到袁殊冷遇,和她误读女作家苏青对袁殊的调侃,认为“绿叶美人衬红花男子”是在讽喻自己攀附权贵后,以独自伤感返回上海告终。
待到平祖仁被捕,英茵忆起袁殊与七十六号的领导人物李士群交情匪浅,于是主动联系袁殊,在得到解救平祖仁的承诺后,她慨然委身。
数日后,袁殊的肥皂泡承诺被戳破,那不过是他猎艳的伎俩。
图|袁殊
平祖仁被枪决的噩耗传来,可以设想英茵正中晴天霹雳,内心该当何等锐痛。她的计划与希望全然落空,化为乌有。
但她很快克制悲恸,强作镇定,为了避免平的亲友同志成为日伪的线索,她只身前往领取平祖仁那血覆头面胸膛的尸体,雇人搬运至殡仪馆,缝好他头上的枪孔,整理遗容。
随后,英茵又出面在影剧圈募集了一些钱,将平祖仁安葬在虹桥公墓,余钱交给他的遗孀作以后的生活费用。
当时不为外人知晓的是,英茵倚靠着“终当与同穴”的心愿为精神支柱,在购置平祖仁的墓地时,在旁边为自己也买了一块。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榖则异室,死则同穴;待结个他生知己。她大抵是这样筹划来世的吧。
为了感谢合众影片公司演职员在平祖仁后事上的帮助,英茵在家中置筵宴客。
这天距平祖仁遇害已过一周,她轻描淡写地发表生死观:“人家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依我看,赖活着不如好死。人死万事清净,不必再受精神之苦。”
在葬礼的悲抑余韵里审视生死,被当作人之常情。这句事后揣摩乃是饱含诀别意味的话,不为当时在场人所留意,更枉论警惕这是她自毁的预告。
甚至屠光启在平祖仁被捕之初,还曾对英茵说:“万一有一天你有不测,我肯定会尽一些力量,替你办后事。”她则应答:“到时候你一定替我办这个事。”
图|屠光启
一语成谶。当屠光启赶至宝隆医院时,英茵的状况可谓糟糕。
他要求将她转入头等病房,但由于没带现钱,要求被拒。直到值班医生辨识了二人身份,向德国看护主任做了担保,但为时已晚。
赶来陪护的是她的闺友李言,两人合租一套公寓,相交甚笃。
英茵的随身物件:一件大衣,一只戒指,一百八十块钱和一块手表。依照遗书,手表便是留给这位李小姐的。
英茵的遗书内容,流传着两种版本:
其一,《申报》一位署名为“太虚”的记者,在探访跟进的报道文中,提到英茵送医之时,国际饭店708房桌上留下的遗书,被暂存在捕房。
据说,遗书的收信人是李言小姐,以“亲爱的言”开头,正文写道:
“我身体多病,已成为废人,留于世上,已无用场,故需要总休息。我死后,请向我公司陆先生借五千金,一千金畀家属,四千金为治丧之用……”
这篇内容,在当年出版的《上海影讯》,李言的文章里得到进一步证实。
李说:“因为她过去身体太坏,就受不住病魔的折磨,演《北京人》时既咯过血,又加以极度的心脏衰弱症。她对于自己的身体时常表示悲观,最近或许又受到了一点感触,就采用了这种不智的手段……”
关于英茵的健康状况,女演员丁芝与不同时期采访过英的记者,都曾听她呼痛称恙,罗列一身疾病。
但英茵因不堪忍受病痛摧残,而了结生命的结论,并不全盘为人相信。
图|《申报》报道英茵自杀事件
在收到英茵自杀消息的二十四小时前,记者太虚才在英家门口浅聊少时,在他看来,那时英茵即便向他展示着医生的药方,她所表现出的神态,也绝没有即将自害的征兆。
鉴于英茵在遗书中,附有合众制片主任陆洁的电话,另一则更为盛传的遗书内容为:
“陆先生:
我因为……
不能不来个总休息,我存在您处的两万元,作为我的医药葬费,我想可能够了。”
较之英茵正值青年,却为着常年的慢性疾病自绝的言辞,十一天前恋人平祖仁的暴死事实,则令这则晦涩莫名的遗言,流传度远超上一版本。
对于“我因为……”不能言明的后文,媒体与闻讯民众,有着浪漫而悲壮的三类解读:
其一,台湾电影史家杜云之先生在《中国电影七十年》一书中说:英茵不惜自我牺牲,委身袁殊,结果平祖仁仍被枪决,英茵既痛惜爱人惨死,又羞愧遇骗失身,遂自杀殉情。
其二,《快活林周刊》编辑胡礼表示,英茵在入监探视时,既知平祖仁此番凶多吉少,她在“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下,决意自杀殉友。
其三,传言,平祖仁死后,李士群已侦知英茵的谍报人员身份,在她预备离沪之际,旁敲侧击:“还是待在这里舒心,何必想不开?”
英茵得知身份暴露,既忧心日本人来调查,株连同志,又恐怕无法承受入狱后的酷刑。她于是决绝自裁,遗言也由此隐约其辞,陆洁会意,遗书阅后即焚。
虽然众友人在病房外为英茵虔心祈祷,但她始终昏迷不醒,无声度过一个日升日落后,1942年1月21日凌晨三时,她去世了,年华正当二十有六。
图|《申报》文章
英茵本是战乱中可以偏安一隅的幸运者,但她选择了凶险的战斗,最后以病之名,鸦片为介,在纯粹的生理麻痹中,追随同袍而去。
古说以死明志,不论英茵过往人生中,有着怎样意乱情迷的罪过及卑微低俗的附庸,她终于以赴死作为生平的颠覆与推翻。
证明自己的热情可以真挚忠诚,靡曼的故事不曾玷污侠义的魂魄,并在侵略者盖罩里的麻醉空气底下,埋藏一个待揭开的自我申诉的补充。
1月24日下午三时,英茵二姐英凤鸣、影剧界同仁及剧影迷,集聚上海胶州路207号万国殡仪馆,共唱挽歌:“死的解脱,征服你那脆弱的心。安心吧,英茵!”
春前丝雨,凤贞(英茵的乳名)的鬓间别插一朵白色薄绒花,身上轻盖一床中央绣有展翅凤凰的红色绸被。
她安静地躺在花丛,闭目观看牧师主持“丧事礼拜”,倾听费穆报告她的生平、致悼词,接受来宾瞻仰遗容,被新华影片公司摄进新闻纪录片里,最后睡进一口红漆西式棺木里,任挚友李言在外头扶棺痛哭。
第二年,一位契友依照英茵的遗愿,将她的灵柩安葬在虹桥公墓,平祖仁的墓穴旁边。
契友为她立碑,镌文嗟叹:“虽获成就于舞台银幕,而不获人间之至情,卒至悔其生涯。洁卿之痛,盍即历史之悲乎!”
图|《世界儿女》剧照 英茵
距离英茵身故近八十年,在现世安稳中,评断乱世里人生姿态的雅俗,不免过于清高。况且,我们尤不知数十年后,子孙会将眼下的哪些流行行为,学我们的口吻,痛斥它们为历史进程里的“麻木现象”。
至少,英茵以劝降书为卷,认真书写了两道填空题:一空填本名,一空填入知己墓。
若前文不考来迹的战时材料,在将来被证实并非信史,也尤愿我辈——
不单只热衷于在历史经验中猎奇;不徘徊在将闪现的人性夸耀作人格的光芒的体裁里;不沉迷于在淫邪鄙陋里挖掘道义,仅满足于一则则美人故事提供的畅快阅读感。
更不忘阅时感慨士为知己者死、血雨洗侠骨的拳拳报国心;站定对暧昧的倒戈行径一概发出明确道德追问的家国审视坐标;警醒于粉饰了“和平博爱”的侵略者的“教化”和阴谋。
文 | 凯风
原标题:《英茵:时以轻艳舞生平,史载隐侠扮妓女。恹恹病起,燃情殉知己,只道一语“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