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年9月,第六届河北省旅游产业发展大会将在邯郸涉县举行,太行红河谷作为本次大会的主会场,会向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展示红色印迹、绿水青山、蓬勃向上的产业,还有众多由涉县人民创造出来的人间奇迹,以及附着在奇迹之上的涉县人民艰苦奋斗、拼搏进取的精神,和一段段经久传颂的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故事。
陈邢魁同志在1990年3月,写就了一篇涉县人民在党的领导下,为改变深山区缺水状况,而进行的艰苦卓绝、不屈不挠的伟大斗争故事。虽然时隔三十年,但是至今读来仍然感人至深。通过他深情的笔触,将历史与现实、苦难与辉煌倾注笔端,将忧患与思考、现实与未来进行了深刻剖析,映射着作者深深浓浓的大情怀、对这片土地的缠缠绵绵的大热爱!这篇作品,表面是写涉县,实则以涉县为影照,以这个晋冀豫三省交界处的山区县来烛照华夏民族在浩浩天灾下、滚滚洪流中的民族气节、奋斗精神,深刻诠释了“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
在旅发大会即将召开之际刊发此文,与广大读者共同分享曾经的故事,品味历史的艰辛,珍惜当下的生活。
引子
干涸的大山里,一个旱蔫的季节接着一个旱蔫的季节。
井底下都旱得要起火了!
张二丑老汉好不容易用核桃瓢从遥远的山沟里舀来两砂锅水,眼瞅着跨进门坎了,一个踉跄绊倒,砂锅打得粉碎,半道上舍不得多喝几口的救命水,刺喇一声,无影无踪。一条麻绳吊起他和老伴两个!只为水,他们走了这条路!
生活在水乡的人们大约不会相信实有其事吧,可悲的是,这绝非无聊文人胡编乱造的小说情节。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太行山区的涉县。从小,祖辈灌输在我脑海中的这类故事,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干渴的历史
涉县位于晋冀豫交界,1500多平方公里土地,自西汉置县以来,几乎就是一部干渴的历史。据史料载:
汉武帝元鼎3年(公元前l14年)涉县大旱,……人相食。
晋怀帝永嘉5年(公元311年),涉县大旱,人相食,百宦分散,莫有固志。
明万历45年(公元1617年),“自去冬无雪,入春无雨,是岁大旱,灾遍天下,南畿、北畿夏亢旱,民食草,逃亡就食者相望于道。”
清康熙4年(公元1665年),涉县春大旱,黑风吼空,大树立拔,民居多倾,大饥。
从公元1581年至1945年,364年中发生大旱36次。其中1926年至1945年,19年发生大旱8次。旱情发生频次全国罕见。素有“十年九旱”之说。“每逢亢旱,取汲于数十里之外,冒赤日,渡绝壑,……甚至有数十日不盥手面者……居人至以水为宝。”
1949年以前,全县307个村庄,有115个村人畜饮水十分困难。每逢旱季,山庄百姓,扶老携幼,成群结队,迁徙到清漳河沿岸渡水荒,直到雨水旺季才搬回去。至于背井离乡,逃亡他乡而死无音讯的不计其数。山旮旯里,多数庄户的院里都有用石头、白灰浆砌成的小水窖。姑娘找婆家,先要看对象院里有没有水窖。在这儿,借钱容易借水难。到了亲戚朋友家,饭管吃,水不管喝。孩子泼掉一瓢洗过脸的水,会被大人打一顿:“不能浇到树根吗?”
无数关于水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1942年春夏接连大旱。时值日寇“铁壁合围”。6月9日,刘伯承师长率部从羊肠道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天气酷热难当。警卫员递给刘师长半壶水。他边喝边问道:“这水好像有羊粪味?”警卫员回答:“找不到净水,是从饮牛羊的小溪取来的。”而在另一条山沟率部突围的边区政府主席杨秀峰,他的小儿子一气喝掉壶里仅有的一点水后要撒尿。杨主席说:“尿到地上怪可惜的。”竟用壶接了灌进肚子,在场的人都掉了泪。杨主席说:“别哭,我们苦,可涉县人民更苦。打败日本鬼子后,一定要给涉县老百姓多打几眼井!”
1950年,张家头乡大港村的李吉昌、席美佳到村南5里处挑水。40米深的井,水很少,只好下井慢慢掏,不留神辘轳放车,一个坠井摔死,一个被辘轳把儿打得脑浆迸裂。
1970年,龙虎乡石泊村一个12岁的孩子,踩着苔藓下井舀水喝,脚底一滑,当即摔死。
……
涉县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境内层峦叠嶂,沟壑纵横。险恶的自然环境,加上严重的干旱,培养了涉县人艰苦奋斗、百折不回的精神,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为抵御旱魔的侵袭,与大自然展开了千百次的、艰苦卓绝的斗争。悲剧、壮歌不胜枚举。然而,真正解决饮水困难,有效控制旱情,乃是共产党来到涉县以后开始的。
将军渠
1941年冬至1942年秋,太行山里旱魃横行,土地干裂,禾苗枯死,林果绝收,加之日寇的频繁“扫荡”,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个深夜,清漳河南沿的赤岸村一片静谧,唯有街头的岗哨在轻轻地游动,八路军一二九师司令部的南屋里,昏黄闪烁的灯光映出窗户上两个人影,那是刘伯承师长和邓小平政委。刘师长指挥千军万马的大手用力一劈说:“要帮助人民渡过灾荒,开展生产自救,开凿一条水渠,引漳灌田。”邓小平政委说:“不要饿死一个人,不要渴死一个人。”
于是,中共太行分局、一二九师、晋冀鲁豫边区政府,迅速召集涉县抗日政府以及王堡、赤岸、河南店等村干部群众,共商修渠大计。决定,驻涉县的党政军机关紧缩其它一切开支,除发放大量救灾粮、物外,并拨款l60余万元(冀钞),以工代赈,开凿漳南大渠。
1942年2月24日,大渠正式破土动工。每日平均用工23000多个。当时驻涉的党政军100多个单位的同志,都参加了劳动。刘伯承、邓小平、杨秀峰、薄一波、李达、黄镇以及秦基伟、李德生、李雪峰、张廷发、陈锡联等领导同志也于戎马倥偬之隙,手执镢头、铁锹加入修渠大军的行列。
经过两年多的奋战,1944年4月5日,大渠通水了。渠道首起下温村,尾至茨村,全长27华里,使漳水南岸3500亩旱田变为水浇地,8村1000多户解决了饮水难。数万兴高采烈的军民齐集渠岸。人群沸腾了!他们欢呼共产党万岁,欢呼涉县这有史以来的壮举。
喝令三山五岭开道
1949年10月1日,当毛泽东主席用他那独特的声音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的时候,远在大山一隅的涉县人民淌出了激动的泪花。那是高兴的泪,是期待将要变为现实的泪,是盼水的泪。
1952年,涉县首届一次人民代表大会根据代表们的提议,上书毛主席,请求为涉县解决“吃水难”问题。主席当即予以批示,河北省水利厅马上拨款19万元给涉县,并派技术人员前来勘测设计。从此揭开了解放后大规模水利建设的序幕。
从1950年代初至今,30万涉县人民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顶严寒,冒酷暑,节衣缩食,餐风露宿,在一座座荒山野岭上,在一道道河川峡谷中,用一双双长满老茧的手,用汗水和鲜血,甚至生命,凿穿一道又一道青山,拦截一条又一条河流,架起了数以百计的桥梁、渡槽,叫数千年桀骜不驯的清漳河乖乖就范,叫百米以下的水龙跃出地表,浇灌迸裂的土地,湿润干渴的喉咙,创造了人间的奇迹。这40年间,兴建了青塔水库、古台水库等大、中、小型水库11座,扩建兴修了漳南渠、漳北渠等4大干渠,总计投资3l87.75万元,用工2493.71万个,工程量达945.67万立方米。这里尚不包括8.59万眼水窖,3536座水池和168座塘坝。《涉县水利志》载:“高潮时,户户锁门,家家出动,春节披着星星下地,元宵顶着月亮回来,全县动员14万人……”人畜饮水困难大大缓解。
这里,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介绍其中的几个奇迹——
1957年冬的一天,在涉县城一座破旧的土坯小屋里,县委书记段鹏翔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议,提出了“倒提漳河水,砍断太行山,开辟漳北渠,涉县赛江南”的口号,绘制了闻名全国的大型水利工程漳北大渠蓝图。段鹏翔同志鼓动人心的话语和手势,使常委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漳北渠首始于山西黎城县清泉村,途经26个村庄,飞越百道沟涧山川,蜿蜒崇山峻岭之上,止于涉县城。干渠全长180华里。工程之险,人所罕见。闻名遐迩的断头崖高入云霄,崖脚水深百尺,走兽不过,飞鸟难越。民谣说,宁绕百里路,不过断头崖。其次是圣佛山、凤凰山、西崖山、红平岩等10处工程,山峰陡峭如刀削,灰褐的山石坚硬如钢,一钎下去,只有一个小白点,一声炮响,只炸碎碗口大的石头。《漳北大渠碑志》云:“英雄的人民没有畏其险,惧其艰,以党团员为骨干,起初系绳索攀悬崖,倒挂劈山,尔后搭桥、架梯,巧凿隧洞,终势如破竹,全部劈开。”他们的英雄行为,一时传遍祖国大江南北,前来参观取经者络绎不绝。其中包括河南省林县代表团,他们参观漳北大渠后,回去不久,即开建了震惊世界的红旗渠。
那是一个制造迷信和谎言的年代,然而,在这块有特殊历史背景和传统的土地上,勤劳纯朴的涉县人,没有去做更多的荒唐事,而是脚踏实地,尽可能地缩短了走弯路的里程。大渠工程在“大跃进”的狂热推动下上马后,各方面准备不充分,物料、资金、技术、人力均感缺乏。县委一面大力贯彻“依靠群众、勤俭办水”的方针,号召机关干部和群众捐款献物;一面发扬自力更生精神,就地取材,自烧石灰,自造炸药,自制工具,解决了物料难,并依靠土专家完成了全部的设计、勘察、测量任务。施工至1958年5月,本县非受益的西达、偏城等8个乡镇出动4000民工参战。邯郸地区东部广平、临漳、曲周、肥乡4个县,也动员11000多人赶来支援。经过2年奋战,漳北大渠胜利开通,滚滚漳河水流上太行山。整个干渠穿凿土、石山洞65座,计15华里,有渡槽、倒虹吸、发电站、扬水站、水库、桥涵等400余处,扩大水浇地9万亩,同时解决了沿途人畜饮水、农业、照明、工业用电问题。国务院发来贺电说:“欣闻漳北大渠正式通水发电捷音,我们非常欣慰,这条英雄的渠道,是你们和全县人民,以敢想、敢说、敢干的共产主义风格,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奇迹。”
位于涉县东北角,洺河上游的青塔水库,是又一个创举。
它始建于1970年7月,由于工地偏僻闭塞,给施工造成极大困难。先是安营扎寨,工地上面是陡峭的山峰,下面是乱石滚滚的河滩。住什么?住哪儿?民工们响亮地回答:“一不等,二不靠,三不伸手向上要,自力更生建工房。”他们从各乡镇找来梁、檩、椽等,自己动手割来笆条,烧制石灰,在河滩山坡上建起800间简易工房,很快解决了4000多民工的住宿及工房。每人一天仅靠0.4元钱伙食费,维持吃饭。他们硬是凭着一股“小米加榔头”的精神,经过11个春秋的奋战,建成了一座容量1271万立方米的中型水库。建成配套工程干(支)渠215华里,隧洞、倒虹吸、闸口、防洪桥等约计200处的复杂工程,解决了5万人口、6000头大小牲畜饮水困难,可浇地5.6万亩。建设一系列大型水利工程的前后,全县数百个村村寨寨,无不在为找水而耗竭心血、体力和资材。
石门乡郝家村,是一个和电影《老井》有许多相似之处的村子,这村也有井沟,祖祖辈辈在这儿打井,戳下9个干眼,没寻见一滴水。这个村与邻村抢水打架,那个村也叫石门。村里有个叫玉兰的姑娘,也和电影里的巧英一样,梦想飞出穷山窝,到有水的村子里,家里硬是不许。玉兰投进水池溺死。
然而,我前不久到郝家村采访,情景早已大变样了。
1984年春节没有过罢,村党支部书记郝泉水带领一拨年轻人要去戳透海拔1070米的玉皇山,从距村15华里的山那边,把清漳河水引过来。这个曾在部队上任过工兵班长的人,如此大胆的设想,使县水利局的行家惊讶得连连摇头:“工程太大,几百人的小村,能打成?”
当洞子钻到40多米时,排除烟雾成了难题,没有钱,买不起鼓风机,他们不顾严寒,脱下身上的棉袄,往洞里煽风。挖到50米时,接连有10人中毒晕倒。钻到400米,开始发生塌方事故。第一次有7人堵在里面,第二次有3人堵在里面,2人重伤。可他们没有丝毫退却。每次塌方,都是共产党员、民兵带头砌券清碴,保证了工程顺利进行。
苦战4年,大山那面的漳河水,乖乖按照郝家村人的意志,流进村来。这项工程动用土石方达12000立方米,800多口人的郝家村,连怀里的娃娃都要平均到15立方米土石工程。啊,那是些什么东西呀?全是比铁疙瘩还硬的硬石块,须由钢钎一块一块从大山的肚子里掏出来!当时的县委书记武永昌题诗道:“玉皇山腰一洞开,龙年引出清漳来。军民携手创伟业,郝家精神放光彩。”邯郸军分区为郝家村民兵记了集体二等功。
“夸父”们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夸父逐日》的神话。夸父为啥追赶太阳而至壮烈牺牲呢?众说不一。但我却以为他是为了抗旱。涉县人民几十年来在与旱魔抗争中,涌现出一个又一个“夸父”。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叫你感动,萦绕在你脑海里,久久难以忘怀。
你不会想到,漳北大渠的总设计师竟是一个农民,没有在大学里学过设计学、测量学,却带领几个农民,凭着一腔热血,一颗为人民高度负责的心,以土代洋,完成了整个大渠的设计、勘察、测量工作。他的名字叫张忠廷。
测量水的流量时,没有仪器,他找来一根玉茭杆,放到水面上,用手表计算流量;测量断头崖的高度,他站在山顶上,抛石计时;钻山洞没有经纬仪,他创造了山头插标计、洞口吊线的瞄准方法。测算结果,后经天津来的水利专家用现代仪器复核,竟达到了国家要求的标准!张忠廷一时成为涉县家喻户晓的奇才、土专家,他因此出席了国庆十周年观礼,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但人们很少知道,张忠廷同志取得的成绩,饱含着艰辛。1958年元月,测量刚开始时,有一天在扬脑山,中午没回营吃饭,就着雪啃了几口冻干粮,接着奔波到天黑。下山时,不慎摔伤一只胳膊,为了尽快计算出结果,晚上又熬了一个通宵。翌日早上,人们喊他吃饭,才发现他晕倒在办公桌上。类似事例,不胜枚举,伴随他大半生的胃病、失眠症、关节炎,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直到1978年他临终前,还对前去看望他的同志讲:“俺……病好后,还要倒水……工作……”
1990年代第一春,当我采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在风光秀丽的青塔水库岸边,见到涉县县委、县政府立的一块碑上,记述着又一个“夸父”——任蔚宗的感人事迹。
任蔚宗同志,河南巩县人,是杜甫的同乡。他1961年毕业于天津大学水利工程系,通晓英、俄、日、德四国语言,深得师长厚爱。只因忠厚耿直,直陈时弊,被错划为“右派”,以至毕业后,没有人敢接收他。后又因他对林彪、江青一伙颇多微词,被判处管制8年,下放青塔水库工地劳动改造。
形影孤单的任蔚宗同志,背着一大包书籍资料和微薄的行李,来到工地。纯朴、善良的涉县人民没有鄙视这个“管制分子”。他很快被委以重任,成为真正的权威。他感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发誓要把自己的本领全部奉献给山区的水利事业。
主管后勤的同志发给任蔚宗一张木板床和几个草袋子。可他发现民工们都睡在潮湿的地铺上,便把床还给后勤,把草袋子送给工人。在简易的工棚里,他用石头垒个圈,填上两抱干草,就成了一个很舒适的“卧铺”。他在“卧铺”上工作、学习、休息,直至四年后离开人世。任蔚宗同志不吸烟,不喝酒,吃饭之外的钱都买了资料,把时间全部用到了工作、学习上。四年时间,他积累了300万字的笔记,培养出20名技术骨干。他38岁才结婚,可在工地四年,仅回家一趟。死后,他没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没有一块手表,没有自行车,连一双皮鞋都没有;但却留下了他设计的古台水库重力坝、青塔水库砌石拱坝、千米洞、择营皎倒虹吸等10多项大型水利工程,连同他那种“夸父”精神,此外则是一箱箱的书刊、算纸。
那是1974年6月15日,干旱无雨,火辣辣的太阳烧焦了土地、禾苗,任蔚宗心里燃起了一把火,恨不能一下把水引进田里。中午,人们都休息了,他揣上本子登上30多米高的黄涧沟渡槽,边测量,边计算,全神贯注。怎么也没料到死神在逼近。他一脚踩在豁口处,跌入乱石丛。并不是每个人临终都有豪言壮语,但任蔚宗同志垂危之际确实只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完成任务……”县委书记、县长哭了,数千个民工哭了。16年后的今天,我写到这里,笔尖上也浸染了泪水。
解放后短暂的40年中,为了水,为了给子孙后代造福,涉县人民义无反顾,前赴后继,有5000多人负过伤,流过血,近百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动人的传说;每一个人,都能谱写出壮丽的诗篇。这里不妨再讲个“修渠之家”的故事。
1975年春天,太行山上继红旗渠之后,又一大型引水工程——跃峰渠的修筑,在隆隆炮声中开始了。石门乡峪里村农民卢考廷,给三个儿子讲了爷爷的死。爷爷是1956年在漳西渠工地检查瞎炮时被炸死的。考廷问三个儿子:“谁去修跃峰渠?”大儿子玉堂争着前往,发誓要继承爷爷的遗愿,不修成渠决不回还。万没料到,一次塌方事故中,玉堂又牺牲了。县委领导到考廷家慰问,卢考廷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只提出一个要求,让老二喜堂去接班。安葬好玉堂的第三天,喜堂扛着铁锨又来到跃峰渠工地。
为此,中共邯郸地委、邯郸地区行署召开表彰大会,授予卢家“为革命修渠的光荣之家”称号,号召全区人民向卢家学习。
夸父逐日,“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供人纳凉、食果、润喉、解渴,表现了他至死不忘后人的高尚品质。涉县的“夸父”们,为了摆脱干渴的困扰,为了子孙后代,前赴后继,拼搏不止。他们的坚强意志和大无畏的气概,不正是我们民族几千年来伟大斗争精神的写照吗?
北京来的挖井人
这里连着北京城。
这里的大山与中南海息息相通。
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涉县曾是全国最大的抗日根据地——晋冀鲁豫边区的腹心地。滔滔东去的清漳河水,流淌过1300多名涉县优秀儿女的鲜血。如今,清漳河畔的将军岭上又安葬着刘伯承、黄镇同志的骨灰。然而,就是这里,到1980年,有150个“老井”村,12万人口饮水仍然十分困难。
大自然啊,无情的大自然。
1987年3月,灰褐色的太行山刚刚透出几分春天的气息,化工部副部长林殷才同志受党中央的委托,风尘仆仆来到涉县。他徒步去王金庄、关防等旱象严重的乡镇考察,走进农舍问寒问暖。他吃一块干硬的窝窝头,喝一口混浊的水,眼泪刷刷流下来。“看到老区人民的生活这么艰难,心像针扎一样难受。我们的原子弹可以爆炸,卫星可以上天,难道老区人民的吃水难就解决不了吗?”
同年6月l2日,林副部长从北京直抵化工部沧州勘察公司,委任高级工程师江发荣为总指挥、张锦成为技术总负责人,率水文地质大队,携带堪称国内一流水平的先进设备,于三日之后,在涉县的温庄村安营扎寨。
小小的温庄沸腾了——这个村自明朝中叶以来,已有400年的缺水历史——农民们笑逐颜开,奔走相告。他们像当年迎接一二九师那样欢呼打井队的到来。收拾干净屋子,铺上三新被褥,还忘不了在门旁贴上一副红色的对联。当井架赫然屹立于山脚时,群众自发地围拢了井位。一位银髯飘飘的老人,抓着一只白色公鸡,手起刀落,鸡血滴进一排碗中。然后端起血酒,双手递给打井队员。这是历史的企盼,这是祖祖辈辈的感激!
鞭炮声中,钻机轰隆启动了。
温庄出水了,井深260米!曹庄出水了,井深340米!公元1990年春意盎然时节,涉县传出喜讯,古脑等l5个“老井村”都出水了。出水量皆大于设计水量的5倍还多!
面对这一个个的奇迹,大山激动得颤抖起来。它的儿女们像过重大节日那样,鞭炮响了一整夜;多年不用的三眼枪也抬出来,朝空中接连不断地猛放;还请来了大戏,在荒山野岭唱了又唱。他们狂欢,他们流泪,他们高歌,他们扯破嗓子呐喊,来庆祝汩汩流出地面的水,来感激化工部的同志们,感谢党的深恩。衣袋干瘪的乡亲们忘不了用他们最严肃的纪念方法,捐资在井旁竖起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大理石碑,镌刻上挖井人的名字,告诉他们的子孙们,千秋万代,永志莫忘!
杞忧种种
无可否认,在党和各级政府的关怀下,涉县人民经过几十年的奋斗,抗旱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在这成绩面前切不可沾沾自喜,认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须知彻底改变涉县干旱状况,前景不容乐观。
忧之一:就目前看,要彻底解决山区人畜饮水困难,至少还要打机井44眼,机井配套19处,建水池、水柜、水窖4000座(眼)、修引渠7万米,总投资在1000万元以上。其工程量和难度之大,不可低估。
忧之二:涉县地形高峻,地下水层较深,特别是位于分水岭或分水岭斜坡上的旱庄,补水条件极差。加上近几年降雨量呈锐减趋势,工业用水开采过多,部分地下水质污染,将会出现一批新的旱山庄。任何一劳永逸的思想,都将遭到大自然无情的惩罚。
忧之三:由于财力有限,由于决策失误,由于愚昧,人类正在白白浪费血汗,正在苦吞自己酿造的苦果。如石门乡活水峧村、青塔乡龙洞村等不少地方,原本有很旺的泉水。群众天真地以为,把泉眼凿粗水会更旺,结果放炮一炸水流反而变小变细,甚至干枯。又如新中国成立后兴修的众多大小渠道以及水库,由于缺乏经济技术论证,可行性研究不够,效益发挥不尽人意,形成有渠无水,或有库有水而无渠等现象,极个别甚至已属事实上的报废。
忧之四:清漳河,这条母亲河,传说是女娲造人时舀水的河。她繁衍了一代又一代涉县人,曾是刘邓大军饮马的源头。诗人阮章竞把她写得那样美:“清晨天,云霞红艳艳,艳艳红天掉在河里面,漳水染成桃花片,唱一道小曲过漳河沿。”
然而,自1960年代以来,县城周围及沿河两岸,陆续建起了天津铁厂、一五零发电厂、河北印染厂、地区硝铵厂等大小数十家企业。每年排入清漳河的废水达6000万吨,废渣22万吨,悬浮物达436毫克/升,酸氰、亚硝酸盐、矿化物严重污染水源,鱼虾几近绝迹。灰黑色带泡沫的水流,使胡峪、连泉水稻减产30%,黄瓜绝种,经济效益损失3700万元左右。它还诱发了食道癌、贲门癌的滋生。胡峪村1977、1978年征兵体检80%不合格。
《列子·天瑞》中有个“杞人忧天”的故事。杞地之人担心天会塌下来,惶惶不可终日,这当然是比喻那些不必要的忧虑。当我结束这篇小文时,但愿我之忧实属杞之忧。但愿!
(1990年3月于涉县)本文选自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干渴的呼唤》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