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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8
厉腾刚进猎鹰那会儿, 是部队上出了名的刺儿头, 大概是年纪小的缘故,他争强好胜,不服输, 心高气傲, 不服管。杨正峰那时是“猎鹰”的队长, 为了治这枚刺儿头,他便发明了许多罚兵蛋子的招式。
有一招,厉腾至今记忆深刻。
某次他野外拉练时,顶撞了杨正峰,杨正峰当时没太大反应,训斥了他两句便放他归队。他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谁知,当晚半夜两点钟, 直接被杨正峰从被窝踹到训练场。
要他做两千个蛙跳。
这位“猎鹰”当时的大队长, 很喜欢大半夜罚人,拿杨队自个儿的话说,就是“没什么惩罚比大半夜把人从被窝里踹出来更操蛋”。
自那后, 杨正峰每次罚厉腾, 都是在半夜两点。
久而久之,这个时间有了特殊意义。它成了厉腾少年时代的一个象征,也是厉腾与杨正峰战友之情的见证。
于厉腾而言, 杨正峰亦师亦友。他们是最好的搭档, 也是最好的兄弟。
距离那晚的电话过去了五天, 一切都很平静。
终于,在第六日晚凌晨两点,杨正峰的电话再次打来。
厉腾躺床上,几乎是瞬间就睁开眼睛,直起身,探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旁边,阮念初睡颜恬静睡得正熟,被这响动一吵,微皱起眉。
厉腾察觉,立刻将手机调至静音。
“……”她眉头便逐渐舒展开,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他替她盖好被子,走到客厅才把电话接起。
“喂。”
“你不是让我盯那柬埔寨的大学生么?”听筒里,杨正峰的声音透出明显的喜悦,“一连好几天,总算有发现了。”
闻言,厉腾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什么发现。”
“我派人去查了莱因在柬埔寨的银行账户。十天前,这个账户收到了一笔高达十万美元的汇款。一个普通大学生,生活费和学费以前都是靠你资助,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钱入账?我觉得不对劲,又去查了汇款人的身份信息。你猜,那个汇款人是谁?”
“达恩的人。”
“对。”杨正峰道,“汇款方的姓名叫瓦妮莎,是瓦莎在柬埔寨的真实身份。”
厉腾点燃嘴里叼着的烟,笑笑,“看来,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现在咱们已经能百分之九十地确定,莱因和达恩有关系。”杨正峰思忖片刻,又道,“就算达恩狡猾,没向莱因透露自己的行踪,我们抓了莱因,也应该能审出其他东西”
“先找到给他汇款的瓦莎,再顺藤摸瓜找到达恩。”
“对。”
“但是光凭一个汇款账户,也不能完全证明莱因就是达恩的人。”厉腾语气很淡,“动手之前一定要谨慎,出了岔子,只会打草惊蛇。”
“目前当然是继续搜集证据。”杨正峰说完,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当年你把那孩子从图瓦那儿救出来,为他操碎了心,亲爹也做不到你这份儿上啊。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厉腾沉默数秒,道:“他自己选的路,错了,没人能帮他。”
这两个男人,谁都不是会闲聊的人。
回回都是正事儿聊完,通话也就结束。
厉腾捏着电话沉默几秒,掸掸烟灰,说:“挂了,你早点儿睡。”说完没等杨正峰那头回,直接挂断。
他在沙发上静坐几秒,然后掐了烟,侧过头去。阮念初就站在房间门口,肩上披着他上班穿的军装常服。衣服宽大,因此笼在黑暗中的姑娘,愈显得孱弱。
她安静地看着他,表情如常,但眸色惊疑交织,很不解。
他也平静地看她。
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对视。
茶几底下一阵窸窣,胖猫钻了出来,抖抖毛,喵喵叫着,跑到了阮念初脚边。围着她打转。
良久,阮念初才试着动了动唇,“……莱因是达恩的人?”
厉腾漠然道:“不肯定,但有嫌疑。”
他眼底的淡漠似令阮念初恼怒,她用力皱眉,大声:“你早知道莱因有问题,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清楚,为什么瞒着我?”
厉腾说:“你把他当那么重要的朋友,我怕你太伤心。”
阮念初冷笑:“是怕我伤心,还是我怕我知道以后对他退避三舍,你就没诱饵引狼上钩了?厉队长,您可真够狠的。”
她口不择言越说越离谱,厉腾拧眉,眼底有隐忍的怒意,低斥:“你发什么神经。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上前两步,状似无意,踢到电视柜旁边摆着的花瓶。
“噼里啪啦”,瓷片碎了一地。
“喵——”胖猫被吓得毛倒竖,嘶叫着躲到沙发下面。
“你还摔花瓶?”阮念初喊得更大声,哭腔都出来了,“厉腾我告诉你,今天这件事你必须跟我解释清楚!”
厉腾声音低而冷,“阮念初我也告诉你,我这会儿心情不好,别他妈跟我闹。”
阮念初大喊大叫:“我就闹,你能把我怎么样?”
随后“噼里啪啦”,“哐当”……又是一阵东西被摔碎撞倒的刺耳声响。
“怎么?你原形毕露,今天还要打我了是吧?”阮念初的声音在发抖,气结,遥控器打火机逮着什么扔什么,“我要跟你分手!”
然后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客厅一直冲到大门儿。
厉腾拽了她的腕子一把拽回来,往卧室里拖,“跑,能跑上天?进屋再慢慢儿跟你说。”
最后一声“砰”结束了混战。
卧室门被重重甩上。
门刚关紧,阮念初就把手腕抽了出来,靠近他,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道:“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干什么?”
厉腾嗤了声,压低嗓子说:“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还跟这儿瞎闹腾?”
她眼一瞪,“你故意让我听见你跟杨队打的电话,不就是想我跟你闹么?”
“你知道我故意?”
“平时,你怕吵我睡觉,十点以后手机就是静音。”阮念初眯起眼,“所以今天你手机一响,我就猜,你肯定是故意吵醒我,有什么事想让我知道。我就跟出来了。”
他挑眉,“然后就闹上了?”
“正常人都该那反应。”她嘴角往上弯,拍笑了下,“一看你这么配合,我就知道自己蒙对了。”
厉腾笑,手指晃了晃她下巴,“今天算傻到了点子上。”
“我演得好么?”
“好。”
“那戏演完了,告诉我怎么回事。”她轻轻拂开他的手,表情严肃几分,“是不是……隔墙有耳?”
厉腾沉黑的眼笔直盯着她,道:“差不多。”
闻言,阮念初心头陡然一沉,片刻才道:“所以,你和杨队打电话,是故意把莱因丢出去混淆视听?”
厉腾不冷不热,“你怎么确定是混淆视听,要真是他呢。”
阮念初连想都没想一下,“不可能。”
“为什么?”
“第一,如果你真的怀疑莱因和达恩有关系,又放着我继续跟他接触,岂不是就像我说的那样——置我安危于不顾,拿我当饵,引蛇出洞。”她看着他,双眸清亮目光坚定,“你不会。”
“嗯,我不会。”厉腾捏捏她脸,“第二是什么。”
“第二,”阮念初眼珠转了转,道:“直觉。”
厉腾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二傻子。
她皱眉,用力掐了下他的手,低声:“你别小看女人的直觉,很准的。就像当年在柬埔寨,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托里和阿新婆婆。事实证明,你们三个都是好人,我都没看错。”
他闻言,冷冷扔回一句:“惦记自个儿嫂子的,能叫好人?”
“我在跟你说这个,你别扯其他的。”阮念初说,“自从知道莱因暗恋我,我把游戏都删完了,不跟他见面也不跟他有接触,还不够意思?”
“那就接着说正事。”厉腾微眯了眼,轻声道:“你说你直觉准,那你说,咱们身边谁像坏人?”
阮念初认真一思考,摸下巴,迟疑地挤出几个字:“……小狼狗吧。”
厉腾蹙眉:“谁?”
“江浩啊。”她语气非常随意,“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小鲜肉,就觉得他坏坏的,不像个好人。”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猫叫。
胖猫蹲坐在门前,望着门,可怜巴巴地“喵”。
某一瞬,厉腾忽然分不清阮念初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
他抱紧她,贴近,嘴唇压在她耳垂上,语气低而柔,诱哄意味:“阮念初,帮我一个忙。成么?”
她被热气痒得躲,问:“什么忙?”
“向你那个叫乔雨霏的朋友,打听一下江浩。”
阮念初不解,“无端端的,打听江浩做什么?”
他答,“你不说他是坏人。”
“……”阮念初被这话给呛住,“厉队,我是纯瞎猜,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草率。怎么可能我说他是,他就是。”
厉腾说,“碰碰运气。”
她还是犹豫,“万一不是?”
“再说。”他语气很淡。
答完听见手机震动,摸出来一看,短信箱里是杨正峰发来的新信息:你让我查莱因的人际关系,结果是,他来中国后交到的朋友不多,最密切的是一个叫江浩的d大学生。更巧的是,江浩半年前有过一次为期十天的柬埔寨旅行。他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厉腾锁了屏,闭眼,抬手拧了拧眉心。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达恩的谨慎与狡猾,比其父坤沙有过之无不及。当年他用了四年半才抓到坤沙,这次,任务艰巨百倍。
他和达恩,都在猜对方在想什么,都在猜对方的下一步棋。
这局,谁都输不起。
数日前。
凌晨两点,厉腾致电杨正峰。
“这么晚还不睡。”
“有事说。”
杨正峰瞌睡瞬间清醒大半,静了静,沉声:“想到法子了?”
“达恩很聪明,也很谨慎。唯一能让他犯错的法子,是让达恩赢。”厉腾很冷静。
杨正峰糊涂了,“……让达恩赢?”
“得意才能忘形。”
“明白了。你有什么计划?”
“反间。”
反间,指识破对方的阴谋算计,并巧妙利用对方的阴谋诡计进行反击。
其关键之处是“以假乱真”,造假巧妙,逼真,致使敌人上当受骗,信以为真,作出错误判断,采取错误行动。
伺机收网。
关于江浩,阮念初了解甚少,只知道,她是乔雨霏从某酒吧吊来的小鲜肉,今年二十出头,是d大的在校大学生,正念大三。不是本地人。
在云城,这种拿着家里的钱读大学,却成天泡酒吧嗨夜店的小男生,多如牛毛。
因此,阮念初至今也想不明白,阅人无数有情感专家之称的好友,是看上了江浩哪一点。竟愿为这棵嫩树苗,放弃整片大森林。
厉腾让她打听江浩。对此,阮念初有点犯难。打听好友的男人,既要套出有用信息,又不能让好友心生嫌隙。着实是门技术活。
她足足犯难了一个上午。
直到午休时,她才找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切入口,当即拿出手机,给乔雨霏发微信:你帮我问问江浩,他们给那只流浪猫治完伤以后,有没有打疫苗?
过了几分钟,乔雨霏的回复来了:他说打了的。
是念初不是十五:那以后就都可以不打了么?
乔雨霏:江浩让你每年给猫打一次就行。推荐猫三联。
是念初不是十五:医生跟他说的么?
乔雨霏:我没跟你说过么?他本来就是兽医专业,这么简单的问题,哪里用得着问医生。
兽医专业。
阮念初看着屏幕上这四个字,再联想到昨晚厉腾说的话,眯起眼,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什么。
厉腾今天有会议,去接阮念初下班时,天色已经黑透。两人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家。
一进门,胖猫厉小醋就扑腾着跑了过来,喵喵叫。
她蹲下来,笑盈盈地逗它玩。
厉腾脱下军装,松开衬衣领处的三颗扣子,准备进浴室洗澡。余光一扫,却看见阮念初把那只胖猫摁在了地上,一边用手指挠它痒痒,一边有意无意地,在它伤口附近摸索。
胖猫似乎吃痛,挣扎着,张嘴想要咬她。
阮念初却一狠心把猫摁死,更仔细地去摸那道车祸留下的伤口。
蓦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制止她的动作。
“……”阮念初抬眸,厉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很深,也很冷。
四目交接只几秒,她便明白过来。
纤白的手一松。
小胖猫重获自由,当即逃也似的躲到桌下。警惕地瞪着他们,眼睛圆圆的,暗中观察。
厉腾故意用冷冷的态度,“跟你说的事别忘了。明天给单位请假,跟我出去一趟。”
阮念初直起身随意地扑了扑灰,也冷冷, “什么事你也不说,我拿什么理由请假。”
这两人,因那隔墙的耳,便当真一副大吵后破镜难圆的样子。
“扫墓。跟杨队他们一起,还有其它战友。”厉腾边说,边转身进了浴室,“明儿是老高老夏的忌日。”
话刚落,阮念初鼻子忽然发酸。
分明一副风轻云淡的语气,但字里行间浓烈的沉与痛,演技再好,也盖不住。
阮念初忽然很心疼。这个男人经历过的,正在经历的,和将要经历的,她可能这辈子也无法感同身受。她不够聪慧不够机敏,懂的东西不多,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
于是她跟进了浴室,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上去,蹭他的背。感受那些凹凸狰狞的伤痕。
厉腾静片刻,回身,抱住她,双臂紧紧收拢。
她踮起脚,唇凑到他耳畔,柔声低语:“厉腾,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我陪着你。”
chapter 59
次日清晨, 天刚亮, 阮念初便和厉腾一道出发,前往云城市烈士陵园。
陵园位于城郊,开车过去要一小时。
路上, 阮念初拿出蒸好的包子咬了口, 然后腮帮鼓鼓地嚼, 边嚼,边把包子喂到厉腾嘴边,“啊。”
厉腾瞥了眼那只包子,圆乎乎的,缺口处呈现一道小小的月牙印。他嘴一张,把那小月牙吃了。
一人一口, 四个包子很快吃完。
阮念初拿纸擦嘴,称赞:“阿姨做的包子真好吃。从嶂北走的时候, 我们应该多带一些的。”
“你喜欢, 吃完我再让我妈做好了寄。”
“那多麻烦阿姨。”
厉腾弯了弯唇,“你这么好的儿媳妇,咱妈就想你天天‘麻烦’她。”
阮念初闻言脸微红, “阿姨就是阿姨。”
他淡淡, “过门儿就改口,还不迟早的事。”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
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一切话题都和普通的同居情侣别无二致。就这样闲聊了有十分钟, 阮念初想起件正事来。
她下意识地左右看看, 声音压低:“你说的‘隔墙有耳’,是不是就是指那只猫?”
厉腾开着车,表情没有变化,“对。”
“……问题出在它的伤口?”阮念初脑洞大开。
她怀疑江浩,于是让她去乔雨霏那儿打听消息,却得知,江浩的本科专业是兽医学。一个有嫌疑的兽医专业学生,和一只受过伤送来她家的猫,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厉腾答道:“猫肚子里有窃听芯片。”
“……”阮念初微微瞪大了眼。她以为自己的猜测已足够夸张,殊不知,这真相比她的脑洞还夸张。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那种芯片,十年前由美国一家地下武器公司研发,植入**之后,有效工作期有十个月。主要用于商界和政坛。”厉腾说,“图瓦是亚洲最大的黑市军火商之一,我跟他四年,知道点儿。”
“我还是不明白……”阮念初皱眉,“你又不是透视眼,怎么知道猫肚子里有东西?”
他随口道:“猜的。”
“……”阮念初嘴角抽了抽。
厉腾侧头瞧她,说:“我观察过那只猫拆线之后的伤口,针线印儿有两层,应该是在医院做完治疗手术之后,伤口又被动过。放入芯片,再缝合。”
听完,阮念初已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直知道,这位解放军的心思细腻切缜密,但,实没想到能细腻缜密到这程度。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抱着猫上车的时候。”
话音落地的刹那,阮念初眸光微闪,所有零星片段全都串到了一起。
她明白了。
“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有窃听,那么对我发火,跟我吵架,包括之后‘顺便’告诉我莱因那些事,都是故意的?”阮念初觉得,自己这种低智商,此时此刻,竟被他带入了一个新层次。
“你一开始就知道,莱因不是鬼。但达恩要你怀疑莱因,而且要利用我跟你的矛盾,加深这种怀疑。达恩想让你落他套里,所以,你就故意落进去,让他以为自己赢了?”
厉腾静几秒,道:“莱因只是达恩丢来的一个靶子。他挡住明枪暗箭,真正的鬼才有机会动手。”
“原来是这样。”阮念初咬了咬唇,沉声道:“我知道了。真正的鬼不是莱因,是江浩。”
厉腾轻哂,“或许是。”
“肯定是。”她细细思索起来,“他接近雨霏,从而接近我们,然后,再把莱因推到风口浪尖。他的出现本来就很突然,也很奇怪,只是,之前我们谁都没过多地关注他。”
厉腾开着车听她说,没有吭声。
阮念初越想越觉得心慌,蹙眉道:“应该快点把江浩抓起来。”
“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他是达恩的人。怎么抓。”
她焦虑,“可是我怕雨霏会有危险。”
厉腾语气很平静:“你朋友不是达恩的目标。”
“你怎么知道?”
“达恩的目标,从始至终就只有我。”厉腾眸色沉而冷,“所以他只会对我在意的人下手。”
闻言,阮念初眸光跳了瞬,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一开始达恩要杀我,是因为你爱我?”
“对。”厉腾侧目看她,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那张侧脸上,她皮肤很白,能发光似的。他低声:“阮念初,如果我没来找你,就没这些事儿,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平安顺遂。你怪不怪我?”
阮念初琢磨几秒,故意点头,很认真地道,“当然怪。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卷进这件事。”
他挑起眉眼:“那怎么办?”
她浅笑,勾勾手指,“把你后半辈子都赔给我。”
其实,阮念初也曾想过,如果七年后没有再遇见厉腾,她的人生会如何。大概是听阮母的话,相亲,恋爱,年龄一到,再结婚生子。
一辈子平淡,平凡,平安。一如她和厉腾分开后的那七年。
那样其实也不错。
但,就算时光倒流重来一次,她也依然会选择喜欢他,和他在一起。无论前路如何,矢志不渝。
上午八点半,厉腾和阮念初到达陵园。
深秋时节,晨间的风中凉意已浓,她紧了紧身上的黑色风衣,在门口小贩那儿买了两束鲜花。
厉腾停好车出来,边走,边整理领口和军帽,神色看着比平日更冷峻,英挺逼人。
杨正峰和其它队员已经到了。身着空军常服的青年们,英俊挺拔,凛然伟岸,成了熹微晨光中的一道风景。
厉腾带着阮念初走向那支深蓝色队伍。
“杨哥。”他勾嘴角,跟队伍最前方的杨正峰打招呼。两个男人习惯性碰拳。
背后,队员们许久不见厉腾,都很高兴,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厉队。”“厉哥。”……
阮念初则笑盈盈地站在厉腾身边。
须臾,厉腾扶住她的腰,轻轻往前一推,语气很淡,“这是阮念初,你们的嫂子。”
战士们立刻稍息立正,异口同声地喊:“嫂子好!”
阮念初脸微红,“你们好。”
这时,靠前的一名战士上前两步,朝阮念初凑近了点儿,兴冲冲道:“嫂子,你还记得我不?”
“……”阮念初在他脸上打量一番,微皱眉,眼神里写着困惑。
战士摘了帽子,指着自己的脸,“我呀。”
阮念初还是没想起来,“你是……”
战士冲她竖起大拇指,提醒道:“大学生,高素质人才?”
电光火石之间,一张肤色黝黑的年轻面庞在脑海中浮现。她想起来了。这时七年前开车送她出雷区的小战士,活泼爱笑,一口牙雪白。
“是你。”她眼睛一亮。
“可不就是我么?”当年的小战士已是一名成熟青年。何虎笑,扭头对大家伙说:“没想到嫂子还记得我。”
“瞧你美的那样。”
“还不离嫂子远点儿,不怕厉哥收拾你。”
战士们打趣。
几分钟后,杨正峰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点点头,“差不多了。走,咱进去看老高老夏。”
话刚落,原本嘈杂的队伍顷刻间便静了下来。
阮念初跟在厉腾身旁,走进了陵园。
城郊的烈士陵园,庄严,肃穆。正门口处,矗立着一座丰碑,阳光普照,碑身泛旧,五星红旗在晨风中猎猎飘扬。
公元二〇〇六年十月二十一日,中科院院士齐建清、猎鹰特种部队校级军官夏飞、高永瀚在边境遇害。此后,每年的十月二十一,猎鹰大队全体队员,都会在杨正峰的带领下来到陵园,祭奠两位逝去的战士。
厉腾淡声说:“夏姨他们到了么?”
“已经到了,”杨正峰答,“带着小星一起。老人家和孩子,每年都来得早。”
下一刻,阮念初便看见了夏姨和小星的身影。
两座墓碑紧挨在一起。轮椅上的小星正看着其中一座发呆,夏姨则拿着一块抹布,在给另一座墓碑打扫。
战士们在两座墓碑前站定,不约而同地脱帽,神色沉肃。静极了。
阮念初站片刻,挽起袖子上前:“夏姨,把抹布给我吧,您歇着,我来。”说着就从夏姨手里把脏抹布抢了过去。
夏姨一怔,这才注意到她们,笑道:“小阮也来了呀。”
“嗯。”阮念初点头。
面前的墓碑上刻着几行字:高永瀚,一等功烈士。底下是一张黑白照片,年轻战士正朝她微笑,看上去有些腼腆。旁边的碑则是夏飞的,照片上,他笑容爽朗又灿烂。
看着这两张照片,阮念初猜测,这两位战士或许性格迥异,一个安静内敛,一个活泼阳光。
阮念初笑了下,弯腰,拿抹布细细擦去他们墓碑上的灰尘。
夏姨说:“小阮这不能麻烦你,还是我来。”
“您就别跟我客气了。”阮念初柔声,“厉腾让您把他儿子,您就该把我也当闺女。一家人,说什么麻烦。”
战士们也都纷纷上前帮忙。
夏姨湿了眼眶,笑着,哽咽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姨的好孩子。”
一旁,厉腾弯腰半蹲下来,捏捏小星的脸,“最近乖不乖?”
小星点头,冲他笑,“厉叔叔放心,我一直都很乖。”
厉腾勾嘴角,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条巧克力,递孩子手上,“你阮老师专程给你买的。”
“谢谢阮老师,也谢谢厉叔叔。“小星高兴极了,双手把巧克力接过来,又想起什么,道:“厉叔叔,你和阮老师以后会结婚吗?”
厉腾摸她脑袋,“你希望我们结婚?”
“当然。”小星眼睛晶亮。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厉叔叔,也很喜欢阮老师,你们如果结婚,我会很开心。”小姑娘满脸憧憬,“奶奶说,你们结婚以后,我就会有个弟弟。我都想好了,要努力跟阮老师学唱歌,以后,我要教弟弟唱《春天在哪里》。”
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充满童真,厉腾安静地看着轮椅上的小姑娘,目光温和。
片刻,阮念初洗了手走过来,捏捏小星的脸,笑问:“和你厉叔叔聊什么呢?”
小星认真:“在聊你们以后要生几个宝宝。”
“……”阮念初一下红了脸,扭头瞪厉腾,低声道:“你疯了?跟孩子说这干什么?”
厉腾淡淡的,“小星在说,我又没说。”
“小星说什么?”
“她让咱俩生一窝。”
阮念初:“……”
从陵园出来将近中午。
杨正峰告诉大家,他在云城某酒楼提前订好了包间,要大家一起过去吃饭。战士们都欣然同意。
小星下午还要上学,去不成。厉腾便开车把婆孙俩先送回家,然后才带着阮念初去吃饭。
到时,包间里气氛热烈,一帮大老爷们已经喝上了。
战士们吆喝着说:“厉哥赶紧的,就等你!”
厉腾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松开领扣,语气懒洋洋的,“能不能喝,我得先问问我媳妇儿。”
战士大笑起来,何虎揶揄:“嫂子,自从厉哥调云城学习,都好些日子没回队里了。兄弟们难得见一回,您松松口,别管那么严,成么?”
阮念初抿嘴笑,发话:“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话刚说完,一个小战士就把厉腾面前的酒杯满上了,他转头看阮念初,笑道:“嫂子,你还记得虎子,那我呢?你还记得不?”
阮念初看着他认真思考,惊道:“当时是不是你开直升机送我去的大使馆?”
“对。”战士乐呵呵的,“我叫石头。你还让我帮你,给厉哥送过一束花儿呢!”
陈年往事,听他提起来,阮念初自己都好笑得不行,连道,“我想起你了。”
边儿上杨正峰听见这对话,挑眉起哄:“哟,弟妹给腾子送花儿?这听着咋像反了呢?滕子,你和我老弟谁追谁?”
军营里的糙老爷们儿,互开玩笑习惯了,阮念初却听得面红耳赤,一时,不知怎么答话。
厉腾便漫不经心回道:“我追的她。”
“那她怎么给你送花儿?”
他眉微挑,“我后半辈子换你们嫂子一束花。值了。”
闻言,一桌子战士全都鼓掌,“特别值!”
下午两点多,饭吃完,厉腾和阮念初跟一帮弟兄告别,离开酒楼。厉腾喝了酒不能开车,阮念初便叫了个代驾。
吉普车行驶在马路上。
突的,厉腾手机响起来。他扫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号码。接起来,“喂。”
听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清亮明脆,道:“喂,请问是厉腾厉队长么?”
阮念初狐疑地扭过头。
听见厉腾冷淡应,“我是。”
“我是云城公安的雷蕾。我们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电话里道:“请问陈国志这个人,您认识么?”
厉腾半秒停顿都没有,“不认识。”
“哦,打扰了……”那头的雷蕾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过去,一个操着浓浓港腔的声音传出来,鬼哭狼嚎:“别啊厉队!整个云城我就认识您,您不能翻脸不认人的!我好歹也救过你和你老婆的命呀不是!”
阮念初更狐疑。
边儿上,厉腾拧眉,语气不耐烦,“什么事。”
陈国志惨兮兮:“我被这个母老虎抓了,她非说我打架斗殴,我没有啊!我就一路过的,让人随手逮住打得鼻青脸肿,我比窦娥还冤哪我……”
厉腾冷冷打断:“我数到三就挂电话。一,二……”
“别挂别挂!”陈国志要哭了,“麻烦大哥来保我出去一下,顺便借我点钱……”
阮念初嘴角抽了抽。皮这一下很开心吗?
chapter 60
没等陈国志说完, 厉腾就挂了电话。
阮念初在旁边问:“是陈国志?”车里本就安静, 她离得又近,电话里的内容自然都听见了。
“嗯。”他脸色很淡。
“打架惹事进了局子,让你去把他保出来?”阮念初好气又好笑, “这人还真自来熟, 跟我们一点也不见外。”
厉腾静数秒, 道:“师傅,去普阳路派出所。”
阮念初摇头叹了口气。陈国志在边城的时候救过他们,勉强也算一起患过难,跑路的时候分道扬镳,后来也就没联系了。没想到在云城又能碰上。
缘分可真神奇。
她忍不住问:“帮他,因为你把他当朋友?”
厉腾漠然摇头。
“那为什么?”
“他给过我一根烟。”说完,他便摸出烟盒抖了根出来,放嘴里,拿打火机点燃。微侧头, 半掀眼帘,窗外晴了许久的天阴下去,有乌云从东方蔓延过来, 像要下雨。
厉腾眯了下眼睛:“要下雨了。”
“没事。”她勾了勾唇角, “我带了伞。”
还没开到普阳路,一场雨便从天而降,等车停在派出所门口时, 雨势已由微转大, 水串子似的连绵。
阮念初从包里拿出伞, 递给厉腾。他撑开,大掌一勾把她揽怀里,走入雨幕。虽是一起打伞,但伞面百分之八十都在她头顶,他把她护得牢牢的,自己一半肩膀却都被雨淋湿。
厉腾恍若未觉,径直拥着她走进派出所大门。
他们在大厅里见到了陈国志。
数日未见,这香港同胞还是一副潮人装扮,朋克头皮夹克,鼻子上还戴了颗鼻钉,生怕谁不知道自己是道儿上混的。他脸上有淤青,青一团紫一团,吊儿郎当地蹲大厅里。
听见脚步声,陈国志懒懒抬了抬眼,这一抬,大喜:“哎哟,厉哥您总算来了……”说着就要往厉腾他们冲。
旁边的女警官一脚踹他屁股上,低喝:“谁许你乱动的!给我蹲下!”
陈国志鬼叫,“长官,您是个女人,能不能温柔点?”
女警官冷哼,“姑奶奶打娘胎出来,就不知道‘温柔’俩字怎么写。”
陈国志敢怒不敢言,只好耷拉着头不吭声了。
厉腾冷冷瞥了眼地上的陈国志,“他犯什么事儿。”
“聚众斗殴。”雷蕾姿态随意靠桌上。
陈国志一听,简直要撞墙,“姑奶奶,都跟你说了我是纯路过,纯良民,比纯净水还纯!我是香港来的,莫名其妙跑这儿来斗殴,神经病啊我!”
“路过?”雷蕾冷哼,蹲下来瞅着他,“那么多路过的,被人为什么非要打你?”
“我哪儿知道。”陈国志大吼,“就不能看不顺眼我长得帅啊?”
“那你又为什么把人打进医院?”
“他们打我,我难道不还手?那现在在医院里的不就成我了吗!”
“……”雷蕾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转头看向厉腾,道:“厉首长是要保他出去?”
厉腾不置可否。
雷蕾点头,“行。跟我过来办手续。”
两人前后走进办公室。
阮念初站了会儿,看向旁边正在办公的一个年轻警察,好奇道:“雷警官不是特警大队的副队长么?怎么还管这种小事。”
年轻警察见他们是朋友,便随口道:“蕾姐的爸爸是咱们的所长。最近特警队事不多,我们这儿人手又不够,她就过来帮忙。”
“哦。”
手续办完,陈国志跟着厉腾和阮念初一起,离开派出所。
路上,陈国志咧着嘴倒吸凉气,摆摆手说,“不行,那帮衰仔下手太狠了,我得去买个ok绷。”说完一转头,巧了,街对面正好是个药房,连忙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出来之后,半张脸都糊满创可贴,头发也被雨水淋湿,一绺一绺黏额头上。
“……”阮念初看着这人就想发笑,只好憋着,努力不去看他。
须臾,厉腾没什么语气地问:“你怎么在云城。”
“当然是郑爷让我来的啦,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要不是郑爷他老人家有交代,鬼才愿意来。”陈国志嘀咕着应道。
厉腾扭头瞧他,半挑眉,“郑孙河让你来干什么?”
陈国志说:“让我来帮你们,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
话音落地,厉腾和阮念初同时顿步。
陈国志走出几米才发现他们停下了,回转身,有点无语地倒回来,“你们停下来做什么?”
“……”阮念初和厉腾对视一眼。前者神色怀疑,后者面无表情。
片刻,厉腾左右一扫,低声道:“巷子里去。”
云城是大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像这样的老街小巷已经极少见。巷子是通的,前后都是大马路,中间的巷道狭窄逼仄,停着辆破旧自行车。
三人在自行车旁边站定。
阮念初撑着伞,厉腾和陈国志站雨里。
须臾,厉腾语气极沉,“郑孙河知道些什么?”
陈国志:“你应该问,他想让我告诉你们什么。”
厉腾目光冷厉地盯着他,唇紧抿,没接这话头。
陈国志继续:“你和郑爷都了解达恩,都知道以达恩的性格,不达目的,死不罢休。段昆和瓦莎已经出境了,郑爷说,达恩一定在你身边放了别的子儿。”
阮念初听完微皱眉,“你们郑爷想到的,厉腾早就想到了。有其他更有用的东西么?”
“着什么急。”陈国志瞥她一眼,续道:“这条有点儿智商都能想到,还有一条,你们肯定都没想到。”
阮念初瞪他:“别卖关子。”
陈国志:“郑爷说,以这些年他和达恩的接触来看,这家伙行事很谨慎,而且,干什么都喜欢双数——尤其是在派杀手的时候。知道为什么么?”
“一则双重保险万无一失;二则,若其中一个失手被抓,另一个就立刻杀人灭口。”厉腾淡声答。
“聪明。”陈国志抚掌,笑了笑,“厉队长这么聪明,应该知道郑爷想告诉你什么了吧?”
厉腾挑眉,“我想知道,郑爷为什么帮我。”
陈国志耸肩,“这位老人家的心思,我是这辈子都看不透了。兴许,他就是想让你尽快找到达恩,又兴许,他欣赏你?不知道。”
“……”厉腾无声笑了下。
片刻,陈国志伸手拍了下厉腾的肩,说:“好了,话带到。我得走了。”
阮念初叫住他,“欸,你大老远跑云城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你要回香港了么?”
“干嘛急着回。”陈国志嘿嘿一笑,“云城妞多漂亮啊,我都想好了,今晚去做个大保健。”
阮念初无语,“保释金都是我们帮你垫的,你有钱?”
陈国志一听,瞬间又换回苦瓜脸,清了清嗓子,说:“那、那个厉队,您看我这万里送情报,礼重,情意也重……您是不是能借我个万儿八千的,等我回香港再还你?”
不等厉腾开口,阮念初大步挡到他面前,朝陈国志凶巴巴地说:“你出门在外不带钱的?”
陈国志挠头嘀咕,“带了。可这云城物价太高了,手一松……”
“你没朋友了?找我们借。”
“我那些朋友全都比我还穷。”陈国志瘪嘴,“再说了,咱仨难道不是朋友?”
“……”阮念初闻言有点儿心软,皱起眉,迟疑半天才说,“那,就借你五千。打个欠条。”
陈国志乐开花,赶紧喜滋滋地写了个欠条。
阮念初拿厉腾的手机加了他微信好友,转账五千。
陈国志心满意足,“谢了嫂子。”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刚要提步,厉腾就叫住了他。
“怎么?”陈国志狐疑回身。
厉腾脸色冷淡,垂眸,从烟盒里抖出一根,递给他。陈国志一怔,几秒才伸手接过来。
沉默。
厉腾带着阮念初走了。
陈国志望着手里那根烟,忽然,笑了下。
回到车上,阮念初赶紧拿出纸巾给厉腾擦脸上的水,他侧头躲开,淡道,“不用。”
她皱眉,“刚才雨那么大,我怕你感冒。”
他说:“没那么娇弱。”
阮念初没办法,只好把纸收起来,过了会儿,忽沉声说道,“刚才……陈国志要提醒你的,是不是那个意思呀?”
厉腾手指刮了下她的脸蛋儿,“你说。”
“鬼,”阮念初眸色微凛,压低声,“可能有两个?”
厉腾淡笑,“对。”
“……”她咬唇,瞥了眼前面的代驾司机,声音压得更低,贴近他,“难道真的是江浩,跟……莱因?”
厉腾闭眼靠椅背上,摇头,神色透出一丝倦态,“暂时不清楚。”
她伸手摸摸他的脸,柔声,“今天起得这么早,又喝了酒,睡一会儿吧。到家我叫你。”
厉小醋肚子里有枚窃听器,因此,家里的客厅,阳台,但凡是胖猫在的地方,都成了移动话剧厅。
阮念初觉得,在这种大背景下,厉腾的戏精天赋能得到充分发挥,而自己,也大有进化为戏精的趋势。
她演累了,就会躲卧室里。他们不让猫进房间。
第二天晚上,阮念初下班回家累得不行,没精力跟窃听器对面的人斗智斗勇,索性早早洗漱完,躺到床上刷微博。
把热搜前十全看了一遍之后,乔雨霏的微信来了。
阮念初点进去。
乔雨霏:明天江浩生日,请你和厉腾一起来吃晚饭。
“……”她唇微抿,这时,厉腾从浴室出来了。赤着上身短发淌水,拿毛巾随意地撸着头。
阮念初忽然有点惭愧。同居数日,按理说,他的**她早该看惯产生抵抗力。然而这乍然之下的一瞧,她的脸,还是很没出息地红了红。
“……”她趴床上晃着小腿,低声:“雨霏说明天是江浩生日,要请我们吃饭。去么?”
厉腾扔了毛巾,过来吻她,应得有些模糊:“去。”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厉腾动作骤顿。怀里的小人儿大眼水汪汪的,隐约听见什么,动了动唇,一副嗓门软得掐出水来。
“你手机在响……”
“知道。”他闭眼缓了缓,一扯被子把她裹严,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又是串陌生号码。有点儿眼熟。
他没思考多久便接起来,“喂。”
“厉队长,”听筒里是雷蕾的声音,语速微快,公事公办,“今天你从警局保出去的那个陈国志被人持枪打伤了,这会儿在医院。”
chapter 61
厉腾眸光骤凛, “哪个医院。”
听筒另一端的雷蕾语速飞快:“市七医院。地址在江阳路三段25号。”
厉腾直接挂断了电话, 捡起军用背心套头上,三两下穿好,脸色很冷。
阮念初察觉到不对劲, 坐起身子, 问道:“出了什么事?”
厉腾没什么语气, “陈国志让人持枪打伤,这会儿在医院。”
她诧异大惊:“昨天我们分开的时候,他不还好好的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才。”厉腾抓起烟、打火机和车钥匙,弯腰,在她脸上轻拍两下,“你接着睡觉。这大门口有警卫员, 身份不明的人进不来。不用担心。”
她却径直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用不着。我去去就回。”
“现在这节骨眼上, 你担心我, 我也担心你。”阮念初冲他很淡地笑了下,“我不想跟你分开。”
厉腾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摁向自己, 额头贴了贴她的,低声:“那就不分开。”
她弯唇,“好。”
夜浓如墨,马路上车辆稀少, 厉腾的黑色吉普一路疾驰。约半个钟头后, 他和阮念初到达市七医院。
两人直奔急诊手术室。
一身便装的雷蕾正等在外头, 背着手,左右踱步,神态凝重。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转过头,一副微微松口气的表情,道:“你们来了。”
阮念初抬眸,手术室亮着红灯,显示正在手术中。
厉腾看了眼手术室方向,“情况如何?”
雷蕾答道:“陈国志的中枪部位是右手臂,失血过多,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
厉腾静几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雷蕾向两人讲述事发时的情况,“我回家的路上,忽然听见一个巷子里有人喊救命。我就过去了。刚好看见有歹徒持枪行凶,要杀陈国志。”
“凶手抓到没?”
“他跑得很快。”雷蕾摇头,“而且当时陈国志流了很多血,我急着救人,没有追。”
“有没有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雷蕾微皱眉,“巷子里太黑,他又戴了口罩和鸭舌帽,我没有看清。”说着一顿,视线定定看向面前的这对男女,眯眼审度,“我现在好奇的是,你们这个叫‘陈国志’的朋友究竟何方神圣,一香港人,刚来云城就有人要杀他?”
厉腾瞥她一眼,“郑孙河听过么?”
“嗯。”雷蕾点头,“大名鼎鼎的东南亚军火贩子。听说他五年前就拿了美国的绿卡,但不习惯那边的饮食,所以一直长居香港。是个很任性的老头。”
厉腾说:“陈国志是郑孙河的头马。”
雷蕾隐约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要杀陈国志的,就应该是郑孙河的死对头——达恩。”阮念初眸光微闪,续道,“上次在边城,陈国志就差点死在瓦莎和段昆手上。”
雷蕾闻言,很快否定这个猜测,“确切消息显示,段昆和瓦莎已经出境。”
“他们的确不在国内。但是帮达恩做事的人,不止这两个。”阮念初朝厉腾走近几步,压低声:“是那个鬼?”
厉腾扯了下唇,淡淡的,“或者,是那两个鬼其中之一。”
雷蕾说:“现在只能靠猜。还是等陈国志出来之后问问他本人好了。”
三人于是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阮念初站久了累,一看,边儿上正好是排长凳,便坐下来。雷蕾也弯腰坐到她身边。
“你们特警真是辛苦。”阮念初随口问,“都大半夜了,这么晚才下班?”
雷蕾摆手说:“不是。今天我有朋友升职,请吃饭请唱歌。碰上陈国志的时候,我才从ktv出来没多久。”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算那二百五走运,要不是我,他早死了。”
阮念初见这位女警官性格直率,生出几分好感,开玩笑,“这么说,你和陈国志还挺有缘分的。”
“……”雷蕾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呵呵两声,“这叫‘倒血霉’,什么缘分。”
两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厉腾背靠墙,手里把玩打火机,表情很淡。
几分钟后,身着便衣的警察们来了。雷蕾给几个年轻警察分工,安排了各自的任务,交代他们对这起持枪故意伤人案件进行立案,并返回现场,仔细勘查。
大部分警察很快离去,只剩下两个等着向陈国志了解情况的。
凌晨两点四十,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刀医生最先出来。
雷蕾起身询问,“医生,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子弹我已经帮伤者取出来了。”中年医生摘下口罩,“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静养就好。”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最多一个小时。”说完,医生便转身离去。他前脚刚走,陈国志就躺在担架车上被推出来了。
三人便跟着担架车进病房,继续等。
正是睡觉的点儿,整个医院里鸦雀无声,只有白炽灯惨白的光笼在头顶,森森可怖。阮念初困得厉害,坐在病房里的凳子上,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哈欠也没断过。
厉腾扶正她的脑袋,柔声:“靠我肩上睡会儿?”
“不用了。”她嘀咕着,“凳子硬我坐着不舒服,睡不着。”
厉腾淡淡的,“那坐我腿上来,我抱你睡。”
“……”阮念初被呛了下,脸微红,下意识转头去看雷蕾。好在女警官正闭眼打盹儿,并未注意他们。她便小声斥:“你这人怎么回事,这么严肃的时候,能不能正经点?”
“抱自个儿老婆睡个觉,怎么了。”他正经得很。
她咬嘴唇,“这里是医院。你一个人民战士,注意下影响。”
“三更半夜我抱你睡觉影响到谁?”
“……”阮念初默,知道说不过他,索性不说话了。
谁知病房那头却传来一阵气若游丝的声音,没好气地嘀咕:“靠,一醒就听见什么要抱一起睡觉,我这伤还能不能好了?能不能好了?”不知道虐待单身狗可耻吗?还是刚中了枪捡回一条命的单身狗。
残忍。
话刚落,所有目光都看向了病床上的陈国志。他的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试着坐起身,拉扯到手臂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地吸凉气。
“哟。”雷蕾踩着高跟鞋上前几步,凉悠悠的,“终于醒了啊。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陈国志啧了声,皱眉,“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醒不过来,告诉你,我陈国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命硬着呢。”说着咳嗽几声,继续,“想当年,我跟着我大哥称霸尖沙咀的时候,那是……”
“行了。”
厉腾打断他,语气冷淡,“有力气吹牛逼,不如聊点儿别的。”
麻药的劲儿渐渐过了,伤口火烧火燎地疼。陈国志咬牙缓了缓,点头,“行。聊什么。”
阮念初开门见山:“聊谁朝你开的枪。”
陈国志低头,认真回忆起来,几秒后,烦躁地皱眉,“那人整张脸都他妈遮得严严实实,又全程没说话,你别说,我还真不知道他是谁。”
厉腾说:“那你觉得他是谁。”
“……”陈国志的瞳孔有一瞬收缩,抬眸,看向厉腾,“有很大可能是达恩的人。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厉腾没有笑意地笑了,“你仇家那么多,怎么就觉得是达恩。”
陈国志继续,“厉哥,你也混过我们这行,当然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仇家都多,有时候,你上街买菜都能被人砍。但是你想,照理说香港才是我地盘,我敢单枪匹马一个人来云城,难道我不怕死?”他也笑了下,“郑爷江湖地位高,在云城朋友也不少,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敢这么明目张胆跟郑爷对着干要杀我的,除了达恩,没几个。”
厉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陈国志也面无表情地回视。
病房里有一瞬的安静。
片刻,厉腾勾嘴角,“你说得有道理。看来,咱俩想的差不多。”
“我们挺默契的。”陈国志轻哂,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说:“可惜,你是兵,我是贼,当不成真朋友。”
雷蕾淡淡翻了个白眼,“现在是闲聊的时候么?”看向陈国志,沉声,“你没看见行凶者的脸,体型特征总看清楚了吧?”
陈国志想了会儿,说:“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不胖不瘦……”骤顿,“而且,他是用左手拿的枪。”
雷蕾闻言一回忆,点头,“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那人确实是左手拿枪。应该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
“……”阮念初眸光惊跳了瞬,转过头,身旁,厉腾的视线也刚好望向她。
不知为什么,那瞬间,他分明半句话都没说,但她就是知道,他们想法达成了一致——凶手的身高,以及左撇子这一项,都与江浩完全不符。
鬼的确是两个。
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莱因是无辜的局外人,江浩是被厉腾识破的第一个小鬼,而那位令他们毫无头绪的第二个大鬼,才是达恩布在这场局里的王牌。
会是谁,陌生人或身边人,想干什么?
阮念初闭眼用力捏了捏眉心,后悔自己平时太懒,脑子用得不多,于是越来越笨。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帮不了他。
考虑到歹徒为达目的极有可能卷土重来,雷蕾留下了一名特警守在医院,保护陈国志。天快亮的时候,厉腾驾车送阮念初离开市七医院。
路上,厉腾瞥了眼腕上的表,六点半。他没什么语气道,“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请半天假。”
阮念初有点诧异,“请假干什么?”
“你昨晚都没合过眼,回去补觉。” 厉腾说。之前没想到会有陈国志受伤这一出,上半夜,他压根没让她有片刻休息。这姑娘身子那么娇,熬通宿,他心疼。
阮念初打了个哈欠,拒绝了,“前天才请了一整天的假,今天可不能再请。”
厉腾以为她是胆儿小不敢,说:“把你们赵团长号码给我。我来打。”
“不用。”她还是摇头,“我得干工作,工作大过天。”
“……”厉腾听得好笑,漫不经心的,“哟,我家小咸鱼怎么了,居然说得出这种官腔。你平时不最爱偷懒么,今儿倒好,给机会都不珍惜。”
阮念初瘪嘴,哼哼道,“我咸鱼那是以前,以后,我都要当积极分子。”
正好大路口遇红灯,车停下。
厉腾点了根烟,扭头瞧她,又看眼车窗外的天,语气不咸不淡的,“这太阳好像没打西边儿出来。”
“……”阮念初咬唇,轻轻打了他一下,“不许笑话我。我才提交了转正申请,随便请假,一点不敬业,让领导们怎么信任我,让组织怎么信任我?”
厉腾眯了下眼睛,“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对转正这事儿不在意么。为什么又突然想了?”
阮念初说:“就突然想了。”
“……”厉腾笑了下,没说什么,驱车驶向演出团。
到了,厉腾把车停在路边,阮念初推门下车。刚走出两步又像想起什么,回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突然要申请转正,原因我现在告诉你。是为我男人。”
厉腾目光落在她脸上,深不见底,未言声。
她依然笑着,“对啊,就是为了你。你想,以后你向上面提结婚申请,人家一看,呵,厉腾这么优秀的军官同志,找的老婆居然是个编制外人员,那多丢脸。我自己丢脸倒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但我不能丢你的脸。”她眼睛亮亮,语气认真:“我男人这么好,我也不能差,不然怎么配得上你。”
“我以前总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吃吃,喝喝,赚点钱,结个婚,生个孩子,老了就能等死了。”这些话压在心底多时,这个偶然的机会,倒让她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我知道,人这辈子不能这样过。”
“每个人都该有点追求,有点自己坚持的东西。”阮念初声音柔而稳,“厉腾,我知道你的追求和信仰是什么。”
厉腾哑声:“是什么。”
“是国。”
阮念初浅笑,“那你知道,我的追求和坚持,我的信仰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你。”
破晓初现,周围的空气乍然寂静数秒。
片刻,厉腾掐灭烟头扔了,扯开安全带,淡道:“你站着别动。”
“……”路边的阮念初有点茫然,看着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反手关了车门,又看见他径直大步走向自己。
“你跟下车做什么?”她仰起脖子看他,疑惑。
厉腾说:“亲你。”
说完,无视阮念初错愕的眼神,也无视周围所有路人的视线,捏住她下巴,弯腰埋头,在黎明的晨光中狠狠吻住她。
这样的姑娘,叫他怎么不稀罕进骨头缝里。
chapter 62
江浩的生日宴, 定在云城某高档娱乐会所。邀请的人里, 有江浩d大的许多同学,也有乔雨霏的一帮富二代朋友,男男女女在包间里喝酒跳舞, 灯红酒绿, 衣香鬓影。
阮念初和厉腾到时, 派对已开始二十分钟。
他们没有在人群中看见莱因。
型男靓女的组合到哪儿都很惹眼。一进包间门,数道视线便齐刷刷地投过来。乔雨霏看见他们,转头和身边几人说了句什么,笑笑,手持红酒杯走向门口。
“怎么才来?”乔雨霏压低嗓子,“路上堵车了?”
阮念初笑笑, “有一点。”
乔雨霏点头,视线往下扫过她的及踝长裙, 很诧异:“你怎么没穿我送你的那件礼服?”
“……”阮念初闻言一囧, 清了清嗓子,干笑,“哦。我最近长胖了, 你送的衣服太修身,穿不了。”
乔雨霏皱眉,故意一副生气的表情,“大姐, 你知不知道那条裙子是我找人从巴黎买回来的, 送你你又不穿, 太浪费了。”
阮念初只好继续干笑,笑够了,再瞪一眼自己身旁那人,目光凶巴巴的。厉腾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很淡,随手端了杯香槟,一手插裤兜,喝得漫不经心。
阮念初眯了眯眼睛。
其实乔雨霏送她的那件礼服是纯黑色,吊带短裙,背部是一片透明薄纱,阮念初皮肤白身材辣,穿着很漂亮。
她今天本打算穿出来,谁知,厉腾一见她换完衣服,脸色就冷了,随后面无表情扔过来一句话:“去换了。”
“为什么?”阮念初狐疑,扭头照镜子,镜子里的她胸是胸,腰是腰,一双大长腿纤细又匀称,不禁狐疑:“这件衣服不好看么?”
厉腾冷冷淡淡,“不好看。”
她皱眉,走到他面前转个圈,叉腰凹造型,“哪儿不好看?”
厉腾更冷淡,“哪儿都不好看。”
阮念初无语,切了声埋怨:“直男审美。没眼光。”然后才换上了现在这条保守长裙。
须臾,她踩着高跟鞋朝他走更近,仰头,红唇几乎压在他右耳上,声音很轻:“厉首长,这还没结婚呢,你就连我穿什么都要管。这么霸道不讲理的吗?”
厉腾手一伸,揽过阮念初纤细的腰,语气淡淡的,“今天来是有正事儿。”
“嗯,我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来参加江浩的生日趴,傻子也知道他另有所谋。不过,“这和我穿什么有关系?”
厉腾贴近她,低声:“我看见你穿那衣服,就满脑子都想*你。分了心怎么干正事儿?”
“……”阮念初双颊的温度瞬间飙升,咬咬唇,轻轻一挣从他怀里逃了出去。正此时,余光却看见一伙年轻男人从露台阳台推门进来,为首的那个叼着烟嬉皮笑脸,是江浩。
她手指绕起厉腾的领带,语气轻松随意,“瞧,大寿星来了。”
厉腾微转眸,表情无丝毫变化。
远处,江浩也看见了他们。
“你们先嗨,我有其它朋友来了,去打个招呼。”江浩跟身边几人交代,说完,端了杯红酒走过来,笑道:“厉哥,念初姐,多谢捧小弟的场。今晚上大家想怎么乐怎么乐,玩儿高兴!”
阮念初点头,“你生日你最大,你说了算。生日快乐。”
厉腾举杯和江浩的碰了下,淡笑,“生日快乐。”
“谢了!”江浩仰脖子,一口就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然后便暂离。
周围音乐声很大,年轻男女跳舞的跳舞,打牌的打牌,包间里的气氛热火朝天。
阮念初拖着乔雨霏找了个位子坐下,随口道:“这会所不便宜。看不出来江浩一个大学生,生活费还挺充裕。”
乔雨霏边喝酒边嗤了声,“充裕什么呀。这个趴是我掏钱帮他办的。”
阮念初微讶,“他过生日你掏钱?”
“这有什么。”乔雨霏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他是我男人,我的和他的有什么区别。”
阮念初低声:“以前,你可从来不在男人身上花一毛钱。”
乔雨霏笑,“以前,我也不知道我会喜欢他。”
阮念初面色微微一变,盯着好友,“你跟江浩来真的?”
“我明年就满二十七,也浪得差不多了。”乔雨霏耸肩,“江浩挺好的。虽然年纪比我小,但是我们性格合得来。我已经准备跟家里说了,等他明年毕业,我们就结婚。”
“……”闻言,阮念初直接变了脸,脱口而出:“你了解他么就跟他结婚。他只是来云城上学的,二十一岁,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小男生,你们才认识多久。谈恋爱可以,结婚?发什么神经。”
乔雨霏护短,一听她这样说江浩,面色微沉,“念念,我和江浩很幸福。”
“那是你被热恋冲昏了头。你连自己姓什么是不是都忘了?”
江浩其人,越往深处挖,窥见的东西便越复杂。且不说他接近乔雨霏的目的单纯与否,他与达恩一方有关联,这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样一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怎么可能给别人幸福?
阮念初话说完,乔雨霏就沉默了。
耳畔,音乐声震耳欲聋,她们这里却像被隔绝进另一空间,只剩寂静。
好一会儿,阮念初平复几分,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别过头,闭眼捏了捏眉心,“对不起。”
乔雨霏晃了下杯子里的酒,笑笑,“没什么。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了。”
“……”阮念初眸光惊跳,没有说话。
良久,乔雨霏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扯出纸巾擦嘴,平静道,“每个听说我要跟江浩结婚的人,反应都跟你差不多。大家都说,他年纪小又爱玩,心智不成熟,浪催一个,家庭条件跟我家悬殊也大,我们一点也不配。”
阮念初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大家没有说错。”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乔雨霏抬眸笔直看向她,“我喜欢江浩,仅仅是喜欢他这个人而已。这跟他的身份背景,前途未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阮念初忽然心疼,柔下了嗓子,“你到底喜欢江浩什么?”
在阮念初心中,乔雨霏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成熟,聪慧,对待感情也一直理智。阮念初怎么也没想到,前男友万万千,且一个比一个精英的乔雨霏,会对穷小子江浩付出真心。
“我也不知道。”乔雨霏的回答,很文艺:“大概,理智的都不是青春,有理由的都不是爱情。”
看着好友执着含笑的一双眼,阮念初不知还能说什么。
此刻,她终于切身体会到厉腾说的那句话——人的思想,旁人无法左右,人的情感,理智无法控制。
某一瞬,阮念初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想不顾一切,撕开江浩的伪装,告诉好友一切事实和真相,让好友看清江浩的真面目,早日抽身。
但,最终还是没有。她知道自己不能。
厉腾和杨队他们花了那么大功夫才布下的局,要引达恩出洞,绝不允许一丁点的意外出现。戏必须演下去,什么都只能视而不见。
“……”阮念初沉默,端起桌上的一杯啤酒,灌进嘴里。
乔雨霏在旁边看着她,笑着,目光希冀,甚至是带着一丝恳求:“念念,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人我不在乎。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祝福我。”
于是阮念初扯出一个笑,柔声,“雨霏,祝福你。”
话音刚落,旁边,始终一语不发的厉腾,忽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宽大的手掌结着硬茧,骨节分明,牢牢地,很有力。
阮念初转过头看他。正好对上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眸。
不知为什么,这一刹那,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她就是知道,他懂她内心所有的坚持与挣扎。
这场派队是年轻人的狂欢,从晚上七点,一直嗨到了深夜。后来没到最后,阮念初和厉腾便先行离去。
临走前,她看见江浩贴在乔雨霏耳边说话,姿态亲昵,乔雨霏娇娇笑着,眼角眉梢都在发光。
她忽然觉得,世上最不幸之事,莫过于人们以为自己很幸福。
阮念初收回了视线。仿佛已预见到乔雨霏嘴角的甜笑,被残酷现实击碎,变成泡沫幻影的结局。
会所离军分区宿舍只隔了两条街,不远,厉腾把车停在了会所停车场,手臂揽紧阮念初,走路回家。
夜很静,风声都轻不可闻。
他们的身影映在马路上,被路灯拖得长长的,某个转弯角度,合二为一。大半路都是静默。
经过一棵很大的银杏树时,阮念初站住不走了,指指树下的长椅,说:“有点累。我们去那边坐下歇歇。”
说完不等厉腾回话,自己便先走过去,坐下。
脚踝有点疼。她抿唇,翘起左腿,小心翼翼地揉。
“崴到了?”厉腾眉拧成川,边说,边半蹲下来,大手捏住她纤细的足踝。垂眸,动作轻柔地察看。
“没有。”阮念初摇头,有点难为情地把脚往回缩,“只是新鞋有点磨脚而已。”
厉腾手上微一下劲儿,制止她的动作,“别动。”脱下鞋子一看,她雪白的足踝已经有点儿破皮,嫩肉依稀可见。
他把她的脚放在膝盖上,眉越皱越紧,语气不善,“破皮了都不吭声,这么能忍?”
“高跟鞋磨脚很正常。”阮念初有点好笑他大惊小怪,
厉腾冷淡嗤了声,“磨脚还穿。”
她凑近点看他,大眼晶亮,好奇,“欸,你第一次知道女人的高跟鞋会磨脚么?你以前的女朋友不穿高跟鞋的?“
厉腾半蹲着给她揉脚踝,没什么语气,“没印象。”
她纯粹闲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那些前女友。”
厉腾说,“有什么可提的。”
其实这些年,他身边也被强塞来不少莺莺燕燕,军校女同学,女兵,女军医,还有亲戚朋友介绍来的对象。那些女人,要貌有貌,要气质有气质,但他就是入不进眼。
厉母总说,他再这么挑,退役之后干脆直接进少林寺,出家当和尚。
但只有厉腾自己知道,他这三十三年人生,二十年读书,两年待猎鹰,四年在柬埔寨卧底,剩下七年,就全他妈拿来惦记一个女人了。
知道了最好的什么样,其它再好,也都只能是第二。得不到最想要的,那就一个也不要。
阮念初看着他垂下的眼睫毛,浓密纤长。看着看着,忽然弯了弯唇,想起了乔雨霏,“你知道么,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情史简单的人,才容易一往情深。看来不是这样。”
厉腾抬眸看她,“还在想你朋友的事儿?”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瞒着她,到底是对还是错。”阮念初低眸,“我想告诉她事情的真相,让她尽早抽身,但又怕破坏你们的计划。所以没有。”
“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也没有绝对的对错。”他低声,“只是看你怎么选。”
她缓慢点头,“必须选更重要的一方。”
厉腾这次没有答话。他看了眼她的足踝,背对着她,半弯腰,“走了。”
“……你又要背我?”
“你这脚怎么走?”他不由分说背起她,手里还拎了只她的小高跟鞋,沿着路边往家的方向走,“回去之后擦点药,再贴个创可贴。洗澡注意别沾水。”
她乖乖趴在他背上,笑了笑,应得乖巧,“嗯,好。”
银杏叶子铺满整个路面,灯一照,反射出金灿灿的光。厉腾看着脚下的树叶,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柔,“阮念初。”
“嗯?”
“等这事儿一完,咱俩就把婚结了,成不。”他说话的口吻痞里痞气,很随意。
“……”阮念初眸光闪了下,脸红,“为什么这么突然?”
厉腾:“我问你答不答应。”
“……能不答应吗?”阮念初无语。他这婚求得简直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答应也必须答应。”厉腾往后看一眼,“到这份儿上想反悔,晚了。你还欠老子一窝儿子没生。”
噗。阮念初被他霸道的表态给气笑了,眯眼,掐他手臂,“请问厉首长,您这是求婚还是逼婚?起码说几句好听的吧。”
厉腾问:“你要听什么。”
阮念初想了想,又孩子气了,冒出句电影台词:“那说你爱我一万年。”
他静默数秒,道:“我爱你。如果我厉腾这辈子够长,我就爱你阮念初到我死。如果我这辈子短命,那下辈子我也给你补上。”
长达一万年的爱情究竟存在与否,说不清,厉腾不确定的东西,不会承诺。他确定能给她的,是他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