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安徽省金寨县,一位中年男子,推开了斑驳的房门,只感觉鼻子一酸,泪水涌出眼眶。
他名叫廖永和,是红军的营级干部,22年前失踪在西北,而今总算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乡。
家里的老父亲,在二十年前就得知,儿子已经牺牲了,当他看到廖永和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廖永和七尺男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爹,我回来了。
1916年,廖永和出生在安徽的金寨县关庙乡,父母都是佃户,租种地主家的几亩薄田。
廖永和的出身是苦难的,他人还没有牛腿那么高,就要为地主家放牧牲口,童年伴随着牛羊。
到了廖永和13岁那年,金寨吹响了革命的号角,在未来的时光里,这里会走出59位开国将军,未来会成为全国排名第二的将军县。
十万金寨人参加革命,廖永和便是这十万勇士的其中之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有旧社会的剥削和压榨,就会有浩浩荡荡的革命队伍。
大别山,是革命的红色符号,廖永和虽然年纪小,但革命的春雷,唤醒了这位山里娃的万丈雄心!
廖永和在18岁那年,在四川苍溪县龙王山,由团政委库成模担任入党介绍人,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4年,廖勇和该别父母,外出执行作战任务,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下次和父母相见,是22年以后了。
在20岁那年,编入了红30军89师269团2营,担任副营长的职务。
1936年10月,西路军开赴西北,想要接通苏联,打开河西走廊,和西北的旧军阀马家军迎头相撞。
魔鬼,是神话传说里的精怪,而西北的马家军,则是最接近魔鬼的军阀部队。
红军西路军和马家军展开了连番激战,双方都损失极大,廖永和在战斗当中,从倪家营子突围,编入了左支队之后,又因为被敌人追杀,所以不幸掉队。
西北的深夜寂静无声,荒凉又干燥的戈壁滩,千里无草的连绵群山,廖永和身为南方人,却一头扎进了西北大漠当中。
身单影孤,独自一人,廖永和浑身是血,去寻找红军的主力部队。小腿肿胀,双脚溃烂,不得不借助一根棍子当拐杖。
廖永和找到了一串脚印,从鞋底辨认出,是红军部队的脚印,他心里非常兴奋,却不知道更大的苦难,还在后面呢。
(纪念西路军的雕像)
一个人,一根棍子,廖永和一路走到了祁连山,大雪飘飞仿佛要把这个世界淹没,放眼望去,千山一白。
廖永和被冻得瑟瑟发抖,甭说战友的脚印了,就连他本人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覆盖。
不知走了多久,廖永和看到山里有火光,他艰难迈着步伐,走近之后才看到是一群红军战士。
他们一共十二人,相遇之后都望向对方,大家都是掉队的革命者,廖永和一问才知,十一人有八人负伤。
廖永和身为部队里的老红军老战士,立刻带领眼前的年轻人,组成暂时的战斗小队,由他本人暂时指挥,准备继续跟马家军作战。
天很冷,衣服很薄,最要命的是缺少枪支弹药,一共才十二发子弹和三条枪。
浑身都是冻疮,条件越来越艰难,但廖永和的战斗意志,却没有丝毫动摇。
(西北的冬天)
廖永和并不知道的是,西路军的左支队,已经奔向了新疆,而他们依旧想着打通河西走廊。
也就是说:左支队在往北边转移,而廖永和他们的这支战斗小队,坚持向北边进攻。
究其原因,是因为廖永和是军人,一切行动听指挥,既然自己所收到的最后一条命令是打通河西走廊,那就战斗到最后一滴血。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就深陷绝境的战斗小队,一头扎进了无人区当中。
战士们勇者无畏,塞外飞雪极寒凛冽,二者激烈交织,好似是滚烫的小铁球,落入了冰凉的历史波涛当中。
廖永和带着战士们走了大半个月,目标是找到队伍,继续作战。
当他们走到了青海天峻县的时候,总算是见到了当地人,赶紧询问对方,有没有看到红军的队伍?
淳朴的藏民,说自己这是第一次见到红军……而且他们很害怕当兵的,满脸都是戒备,害怕是廖永和他们是土匪军阀。殊不知,眼前都是人民的队伍,有铁的纪律。
(西北藏民)
廖永和他们,在当地宣传了共产党的革命思想,随后离开村庄,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开会。
经过讨论之后,大家一致认定,部队可能去往北边,所以往西边走是错误的,应该转向北边。
廖永和带着战士们非常饥饿,看到路边有一些牛羊的骨头,于是去问当地的藏民,这些骨头你们还要不要?
藏民说那些都是丢弃的垃圾,早就不要了。
廖永和这才用雪水,煮了牛羊的骨头充饥,简单吃了点东西,又烤了半个多小时的火,随着体力逐渐恢复,他们再次进入了冰雪荒原。
虽然说没有找到红军的队伍,但那马家军倒也追不到这边来,所以廖永和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廖永和所带领的战斗小队,凭借钢铁一般的意志,行走在荒山野岭当中。
天黑之后,如果能找到山洞就住山洞,如果找不到山洞,就相互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睡觉。
有一位负伤的护士长名叫胡传基,他在之前的战斗当中,被敌人砍伤了头部,以至于整个上半身都是血污。
胡传基跟随战斗小队,非但没有半句怨言,而且还鼓励大家,一定能够坚持到革命胜利。
每当大家睡觉的时候,胡传基就会去扒开积雪寻找草药,也正是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控制了很多伤员的伤势。
到了1936年4月,廖永和他们走到了苏里,晚上住在山洞当中,外面则是一条清澈的河水。
早上天刚亮,廖永和睡眼朦胧当中,听哨兵回来报告,说远处发现有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敌人。
廖永和才刚刚坐起来,就看到指导员提着枪,子弹上膛之后,前去查看。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一阵乱枪,子弹像是下雨一样,自上而下打在了石头上。
廖永和冲在前面,想要带着大家突围,他冲出山洞十多米,仰头向上射击。
对方的子弹,叮叮当当打在廖永和的身边,其中有两颗跳弹,击中了廖永和的膝盖,只感觉整条腿都是热的,紧接着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当廖永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他看到战友们关切的脸庞。
一问才知,并不是敌人来袭,而是西北的土匪,抢走了他们所有的枪支和食物。
廖永和问清楚状况之后,他让战士们快走,快去寻找部队。
战友不肯丢下廖永和,廖永和指着自己的腿,说自己只能留在这里了,如果跟着大家一起走,只会是累赘。
因为战友不肯丢下廖永和,廖永和一怒之下,说拿一块石头来,我要死在你们的面前。
一句话说完,战斗小队抱头痛哭,14岁的小战士何延德,主动站了出来,他原先是护士长的助手,而今他说自己要留下来,负责照顾廖永和。
战斗小队考虑到实际情况,再加上廖永和再三坚持,所以经过开会讨论之后,决定让胡传基带着余下的战友们,再次踏上了漫长的征程,去寻找红军的队伍。
廖永和之前因为浑身是血,土匪没有仔细搜他全身,所以身上的二十块大洋得以幸免。
廖永和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护士长胡传基,因为俩人是老乡,所以廖永和托付胡传基帮忙捎句话,他说:“你如果能够回到金寨,就对我爹娘说,说我死在了塞外……”
分别的时候,眼泪在大家眼窝当中打转,相互道一声保重,廖永和望着战友的身影越来越远。
廖永和的身边,有两张羊皮和一张牛皮,外加战友留下来的成堆干柴和干草。
接下来的几天里,廖永和身受重伤,躺在干草铺上,何延德悉心照顾,没有半句怨言。
照顾重伤员是一份苦差事,何延德除了清理山洞卫生之外,还要外出寻找食物和草药。
如果何延德哪天没有回来,廖永和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但战友情维系着二人,山洞当中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廖永和)
廖永和喊着何延德的外号,他说:“火娃子,苦了你。”
每天的食物,是何延德带回来的骨头,敲碎之后磨成粉末,和牛羊皮一起煮。
过了半个月之后,何延德常常带着野果回来,他说附近的骨头已经不好找。
何延德跑出去寻找食物的时候,他如果走得越远,就越会增加被敌人发现的几率。
结果有一天,当地土匪发现了俩人,所以骑着马来到了石洞前面。当这俩人进入石洞之后,却看到一贫如洗的何延德和廖永和,骂了几句之后,便悻悻的离开。
西路军和马家军血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西北,因为马家军穷凶极恶,所以早就引起了当地人的痛恨。
在穷苦牧民看来,红军就是大救星,所以石洞当中有红军,此事没过多久就传了出去。
有一位淳朴的蒙古族妇女,她进入了山洞当中,用熟练的汉语,和廖永和交流。
蒙古妇女问你们为何在这里?你们什么身份呢?
廖永和说自己是红军,因为跟马家军打仗,在激战当中和部队走散了。
那蒙古妇女一听是共产党,所以从包里掏出了半块干粮,给了廖永和。她虽然身单力薄,只能任由马家军欺凌,但她深深的知道,红军是来帮助穷苦阶级的。
(民国时期的蒙古妇女)
第二天,有一男一女两位少年,背着十公斤的食物,和一包盐巴,走进了石洞当中。
原来,他们是那位蒙古族妇女的孩子,专门来帮助红军战士。
廖永和与何延德,得到了这一批粮食之后,走出了死神的魔爪,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这顿饭,吃得小战士何延德咧开嘴大笑,感谢那蒙古族牧民的救命之恩。
当粮食吃完之后,廖永和意识到,山洞并非久留之地,万一引来了马家军,后果不堪设想。
廖永和在山洞里呆了四十多天,何延德外出寻来几根木棒,做成了两副拐杖。
在何延德的搀扶下,廖永和总算是走出了山洞,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可廖永和一瘸一拐的,费了半天劲,才走出十多米的距离,坐在路边累得喘气。
如果马家军发现有残疾人,他们能轻易查出是枪伤,所以廖永和如果离开山洞,危险性同样很大。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之前的那位蒙古族妇女,挎着一筐干粮,从东北方向而来,越走越近。
淳朴的蒙古族牧民,不顾马家军的威胁,坚持收留廖永和,用马匹驮着红军的重伤员,在深夜将其带回了家里。
廖永和与何延德,进入蒙古部落之后,原以为能够喘口气休养几天,但是这些西北的部落,依旧处在奴隶社会的遗毒当中。
部落的首领,很快就发现了廖永和与何延德,于是登门盘问,这陌生人从何而来?
那蒙古妇女解释说,是路上遇到的乞丐父子,所以好心收养。
结果部落首领一把拉住何延德,将其拉走做了奴隶;并且对廖永和说,等伤势好了之后,也要去当奴隶。
那位蒙古妇女虽然心地善良,但她的丈夫,却是好吃懒做之人,数次抄起斩骨刀,想要杀了廖永和。
幸亏那蒙古妇女再三劝阻,而且为廖永和的身份保密,才救下了家里的红军干部。
过了大概七十多天,廖永和架着拐杖,勉勉强强可以出来走几步,却被强逼着去放牧。
让残疾人放牧,困难自然是巨大的,廖永和使出浑身解数,也很难控制羊群,以至于总是遭受奴隶主的毒打。
在苏里的两年时间里,廖永和受尽了苦楚,幸亏那位善良的蒙古族妇女,总是偷偷的将食物拿给廖永和。
两年之后,该部落迁往德令哈,所以走的时候,把廖永和也给带上了,一路迁往了柴达木盆地的德令哈灶火山。
(德令哈草原)
在水草丰美的大草原上,廖永和的身体逐渐恢复,身为意志坚定的革命者,他想要和红军队伍相伴,而不是和草原上的羊群相伴。
每当夜深人静,廖永和想起失散的战友,想起未尽的革命事业,常常在被窝里哭泣。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廖永和通过自己那生疏的当地语言,去找部落首领聊天,旁敲侧击询问红军的下落。
但部落里消息闭塞,他们上次听说红军,还是西路军跟马家军的那一场激战。
廖永和心一横,暗暗想着自己一定要找机会离开这个蒙古部落,去寻找党的队伍,继续为红军而战斗!
1937年的11月,部落正在忙着收拾帐篷,准备去往下一个地点放牧。
廖永和趁人不注意,放下了手里的绳子和帐篷,悄悄钻进了草地当中,按照预定地点,想要逃出这个蒙古部落。
谁知道,廖永和刚刚跑出去两百多米,后面就听到有人大喊,紧接着便是哒哒哒的马蹄声,带起一溜黄尘。
(上色老照片:蒙古部落里的上层阶级)
部落里的男人,追上了廖永和之后,抄起木棍就是一顿毒打,一直打得廖永和晕了过去。
部落通过调查逼问,查出了廖永和的真实身份,居然是红军的营级干部。所以他们威胁廖永和,如果再敢逃走的话,就把廖永和送给马家军。
廖永和才不会留下来乖乖放羊,就在他第三次逃出部落的时候,又被那部落首领骑着马追上,随即将其五花大绑。
奴隶制度的遗毒,影响着部落里的首领,他内心对共产主义,有歇斯底里的恐惧,害怕失去自己奴役剥削穷苦人的权利,所以他们对红军干部充满了敌意。
部落首领让管家带着廖永和,一路去青海的省会,将这位红军的副营长,送给马步芳。
结果管家走了二十多公里之后,听说前面闹土匪,所以不敢去西宁,只能原路返回。
廖永和一直到了26岁那年,才算抓住机会逃离该部落,一路狂奔了三天三夜,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累得晕了过去。
当廖永和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怀里的干粮,并未被老鼠兔子偷走,他再次踏上了寻找队伍的路。
西北自然条件恶劣,廖永和心里想着,先找个地方挣一笔钱,有了路费之后,才能够更容易寻找党和军队。
在巴音河的河堤上,廖永和自己挖了个窑洞,当做栖身之所。
廖永和每天早出晚归,去大街上做杂工,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跟着一位修鞋的老大爷,学会了修鞋的技艺。
有一群难民,为了躲避战火,来到了德令哈。
(躲避战火的老百姓)
其中有一位姑娘名叫格民,她和原先的蒙古族部落走散了,所以流落街头。
廖永和心生怜悯,给了那姑娘一块干粮,而那蒙古族姑娘遇上了好心人,所以就一直在廖永和的后面跟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虽然廖永和与格民,有各种各样的差异,例如语言、例如生活习惯、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兵荒马乱的岁月当中,善良总能感染很多人。
廖永和到家之后,又给了格民一块干粮,并且教会格民谋生。
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俩人常常在河边相遇,都有自己的经历,和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相谈甚欢。
俩人携手共建家庭,过了大概十个多月,格民为廖勇和,生了个白胖儿子。
流浪漂泊,是战乱的主题,廖永和一家人,在塞外辗转。他想寻找红军,却不知道红军已经改名为八路军和新四军。
直到解放战争末期,彭德怀率领第一野战军,在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下,兵发大西北。
马家军早就失去了民心,解放军得到了广大穷苦牧民的支持,于1949年的下半年,解放了青海的省会西宁,马家军当中的青马,土崩瓦解。
荒凉的西北,迎来了共产主义的春风,廖永和身在偏远地区,只知道马步芳战败。
廖勇和心中暗想,打败马步芳的军队,大概率是无产阶级的军队,所以他想去青海的省会看看。
因为廖永和这边尚未解放,所以他说要外出拜佛,这才有了借口离开,徒步半个多月之后,到了拜佛的地方。
不过廖永和进了寺庙之后,他悄悄溜走、去找解放军。
廖永和刚好碰到一场群众大会,解放军的干部,正在宣传中共的革命思想。
一句句的共产主义口号,是那么那么的熟悉,廖永和站在人群当中默默流泪。
红旗招展,虽然说眼前的部队名叫解放军,但廖永和已经看出,这肯定是当年的红军;名称会改变,旗帜是不会变的!
群众大会刚结束,廖永和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的经历。
解放军的干部写了一张条子,让廖永和拿着去找西宁的省军政委员会主任廖汉生。
总算是找到了人民的队伍,廖永和再次说家乡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生疏,甚至要借助翻译。
廖汉生经过一夜的时间调查,确认了廖永和的身份,在第二天早上,就将廖永和送到了干部训练班。
1950年3月,廖永和重新入党,没过多久就被分配到德令哈担任区长、县长、县委书记、工作长达二十四年。
廖永和与“火娃子”何延德再次相聚,何延德在甘肃的肃北县担任乡长,后来做了副县长。
俩人回家的时候,都说过相同一句话,那就是:爹,我回来了。
廖永和是1956年回到金寨探亲,父亲收到儿子的信之后,不相信儿子还活着,误认为是儿子的战友,想要安慰安慰长辈。
当廖勇和回到了金寨,步入了物是人非的祖宅,望着白发苍苍的父亲,他跪在地上哭着说:爹,我还活着!
从1934到1956,在父亲的眼中,孩子廖永和,失踪了22年!
而火娃子何延德,他回到故乡探亲的时候,进门之后第一句话同样是:爹,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