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我坐在五十层高的天台边缘上,想要杀一个人。
正值寒冬,猎猎的寒风让这个天台变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跟怕冷的人相比,我没有这方面的担心,所以这个地方很适合我想静静。
要杀的人是我的一位顾客,他告诉我他姓对不起,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所以他一进咖啡店的,我就称呼他对不起先生,每每对不起先生一出口,就会引起旁边客人的一阵哄笑,而对不起先生脸上就会浮现出得意的表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我有了要杀他的念头,确切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竟然有了念头。
我在这座大厦的三十层上班,是一名咖啡店的侍者,当然,跟这些出入咖啡店,鲜衣怒马的人相比,我的职位十分的低端,只不过就是个端咖啡的工人,所以经常遭受这些人的鄙夷,白眼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发生的这一切,我都忍受了,所以我能够被老板留下并长期聘用。我想他们之所以这么鄙视我,跟我的出身有关系,我是R城人。
这时,一辆出租车突然冲到我的跟前,一个大胡子司机摇下玻璃问我去哪儿,但随即变得一脸惊讶,因为他看到我额头上刻着“R”的刺青,还有手指间有根未燃尽的香烟,接着猛打方向盘,骂骂咧咧的掉头走了,喷气式的烟囱甩了我一脸尾气,这辆出租车车身有个15~30的阿拉伯数字,也就是说他只能在15到30层楼区间拉活儿,但这次竟然冲到了五十层的天台,看来又是一个不守规则的司机。
我本来不会抽烟,但是我的客人,也就是对不起先生,经常掏出他的烟,执意让我点一支,我跟他说餐厅禁止吸烟,但对不起先生不依不饶,非要让我点一支,我回过头求助老板,老板却坐在收银台后面,朝对不起先生挤眉弄眼,还板着脸对我说客户是上帝,要服从上帝的意愿。
第一口烟吸进去以后,有股铁锈的味道,而且往外吐出的时候,感觉似乎烟气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甚至头发丝里往外冒,下巴有点发涩。这时候,满屋子里的客人都哈哈大笑,这也成了对不起先生每次来咖啡厅的保留节目。
对不起先生是个开心果,他只要来到咖啡厅,总会给其他客人带来欢乐,对不起先生的口味十分固定,他每次来,必定点一份煎饼果子味儿的咖啡,并且以此证明,他的祖上是来自天津这个大都市,拥有高贵的血统。
我是五年前从R城来到B市这个大城市的,来之前,额头上就被刺了一个大大的“R”字,以便于跟大城市的人区分。还被灌输了我们是下人,我们是社会的底层,我们是为这个城市的人服务的这种思想,这个城市的R城人很多,但都像我一样,做些低端的工作,像保洁员,餐厅侍者,洗碗工,建筑工,吸霾工,环卫工等。
大城市就是大城市,人特别多,也分三六九等,富人都住在三十楼以上,因为空气好,穷人只能住在二十楼以下有雾霾的地方,到了地上五六层的地方,雾霾已经完全遮蔽了人的视线。三十楼是商业区,就是我打工的地方,而我们R城人,只能住地下室,我来R城五年了,有了暂住证,暂住证的全名叫“B市暂时居住许可证”,有了这个证,我可以不用住地下室,可以搬到二十楼以下的贫民区,可是房价太高,到目前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B市的富人喜欢调侃我们,而穷人则是仇视我们,因为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所以新闻里经常出现R城人被殴打,以及B市的穷人游行示威,要把我们赶出B市的报道,偶尔也有R城人反抗的新闻,尤其是近几日这类的新闻逐渐增多,我想,这些R城的同乡,结局都不会很美好。对这些,我已经司空见惯了。
烟头已经烧到我的指头,我似乎没有感觉,这时终于想起来,我为什么要杀对不起先生了,那是因为阿珍。
五个小时以前,对不起先生又来到了咖啡厅,按照惯例,他又强迫我抽了一支烟,但是这种故伎重演,似乎有点审美疲劳,客人没有太多反应,对不起先生有点意犹未尽,便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位侍者阿珍身上。
阿珍是我的老乡,也来自R城,刚来B市不久,来咖啡厅打工还没过试用期,我承认她非常漂亮,额头上的“R”字都用彩色的油泥装饰着。每次跟她接触,或者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我的脸皮会迅速升温,变得发烫,心脏的跳动速度也明显加快,让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对不起先生走到阿珍身边,突然一下从背后搂住了阿珍的腰,脸上一副陶醉的表情,此时阿珍正端着一杯咖啡,一副茫然的样子,接着,对不起先生的手开始往上游移,最后停在胸部,用力的抓了下去,嘴里还说着:“哇塞,好逼真哦!”
对不起先生似乎达到了目的,咖啡厅里爆发了如雷般的刺耳的笑声,而阿珍手里的咖啡杯也不甚跌落,阿珍不知所措,只是机械的重复:“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先生!”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脏跳个飞快,但明显不同于前一种感觉。就那一刻起,我想杀了对不起先生。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从天台上俯身望去,还是那个大胡子司机,终于在三十楼靠到了活儿,一个顾客正在拉开车门,准备坐到副驾驶上,我的视力在夜色中十分有穿透性,那个顾客正是我想要杀的人,对不起先生。
我不假思索的从天台上跳了下去,展开双臂和双腿以保持平衡,在渐渐加快的速度中,我并拢了双臂,瞄准目标,一声巨大轰鸣声过后,我砸进了副驾驶室,喷气式出租车往下跌了十层楼的距离,才缓缓的刹住车。
我现在已经身首异处,全身的零件已经七零八落,只有脑袋和神智还是完整而清醒的,对不起先生已经被我当场砸死,白花花的脑浆喷满了整辆车的内饰,大胡子司机已经吓傻,直愣愣的盯着我的脑袋。
这时,驾驶室的收音机里窸窣的传出了声音:“新闻快讯,连日以来,B市发生多起暴力冲突,冲突的主犯均为来自R城的智能机器人,有专家学者表示,随着科技进步,智能机器人芯片已经自主升级了程序,他们渐渐拥有了七情六欲,这对我们人类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和威胁.....”
我最后望了望已经变形的对不起先生,说:“对不起先生,对不起!阿珍,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