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小手轻轻触碰你的胳膊
劳累过度的病人对你说了声谢谢
主任朝你点了点头
……
这是会让医生感到愉悦的高光时刻。
母亲在他面前停止了呼吸
他把婴儿从母亲腹中接生出来
婴儿活了下来
“你救错人了!”
父亲在一旁哭喊
这是会刻在医生脑子里的不幸瞬间,他们甚至会记得病人丈夫当时穿的鞋,收音机里的音乐,主任通知坏消息时颤巍巍的声音。
医生就是这样一个职业,工作中总是交替着悲和喜、生和死,这便是这份职业的真实面貌。在《绝对笑喷之弃业医生日志》这本书里,妇产科男医生亚当分享了很多医生的日常,非常爆笑,但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01
关于医院那些事儿
作为医生,也不是经常能遇到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事情一旦奇怪起来,你永远想不到那个尺度能有多大。
2005年2月7日
病人WM刚满18岁,他跟朋友出去玩。为了耍酷,他从一根灯柱上滑了下来。那根灯柱显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光滑,要不然,他丁丁的外套也不会均匀地粘在那个灯柱上。
他问主治大夫,是否还能“套”回去?
“不能。”
2006年8月10日
一位刚生产6周的母亲在门诊失声痛哭,指着孩子脑后肿起来的硬块,说她的孩子得了脑瘤。
“可这只是枕骨隆起,是正常的头骨组成部分啊!”
“我的天呐!”她哭得更难过了,“原来是遗传。”
2007年2月12日
在急诊室给病人开了事后避孕药,然后她问:“昨晚我跟三个人睡了,只吃一粒够吗?”
2009年5月4日
本来是一次非常顺利的接生,丈夫一直站在旁边加油助威,直到他突然大喊:“我的天哪,他的脸呢?”
如你所想,母亲也尖叫起来,孩子的脑袋被弹了出来,一次会阴撕裂无法避免。
我不得不跟他们解释:绝大多数孩子出生时都是脸朝下的。
2009年6月25日
晚上被叫下楼看病人,我一边下楼一边看新闻。
“天哪,迈克尔·杰克逊死了!”
一位护士听闻叹了口气,迅速站起身。
“哪个病房?”
2009年7月28日
帮一对华裔夫妇预定剖腹产,他们想要选定9月1日或2日进行手术。
“是黄道吉日吗?”
“不是,9月出生的孩子下一年入学,普遍成绩也好。”
2005年6月7日
当医生不满一年,这是我从直肠取出的第四件东西了。
我还记得第一回是个帅气的意大利男孩,他夹着一个马桶刷子来,带着结肠瘘袋回。他妈妈感谢了我们,也感谢了他的帅气室友。
上次的男孩是因为摔倒了,但这次的故事可信度很高。涉及一张沙发、一个电视遥控器和一次不可思议的摔倒。
“这种事情的确有可能发生。”我这样安抚患者,发现遥控器上套了个安全套。
02
关于医患关系
医生和病人之间,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这个问题恐怕没有标准答案。虽然和谐友爱是我们的目标,但我们似乎离目标越来越远。
2005年11月22日
今天,是我的第一次剖腹产手术。
我第一次切开人的皮肤,第一次打开子宫,第一次将一个小婴儿从母腹中带到人世。那感觉真好,虽然整个过程中我高度紧张,完全没工夫体会个中滋味。
缝合的时候,我才发现伤口切歪了。很幸运的是,病人说没关系。
2005年6月16日
我告诉一位病人,他得等到下周才能做上核磁共振,他说要打断我的腿。
“太好了,这样就能歇几周病假了”。
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亲自去给他球棒了。
2006年10月10日
“你的工资是我付的!你的工资是我付的!”
一个患者怒气冲冲地吼我们科的女医生,没想到女医生是个段子手,她吼回去了:
“那你倒是给我涨点儿工资啊。”
2009年2月6日
病人HJ坚持要顺产,大概是为了维持网红的人设。但是6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宫口一直保持在5cm,催产素也没办法。
还是我们主任有办法,他告诉病人,“我将亲自为你进行自然剖腹产。”所谓的自然剖腹产,就是把灯光调暗,放上莫扎特的音乐。对此,HJ非常满意。天知道,主任有多久没剖开一个女人的肚子了。
2009年10月28日
接诊了一位盆腔发炎的女病人,她需要接受静脉注射抗生素。她认为我收了药厂的黑钱,不接受我的治疗。
我跟她说,那种药只要几块钱。她不信。我跟她说,我开的药没有商标,不可能是在为商家宣传。她不听。最后我说,我上班这么多年了,还开着一辆二手车。她说,那行吧。
2010年11月26日
病人QS需要接受子宫镜检查,陪她的是她儿子。QS态度善良,但她儿子趾高气扬。
大概他以为,对待医务人员的态度越差,就越能体现他自己尊贵的身份,因而也就会得到更好的治疗。令人震惊的是,许多病人都是这么想的,不幸的是,他们想得没错。
“小心着点儿,要像对待亲妈一样对待她。”哟嗬,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2008年9月11日
值了一夜的班之后,我收到了一张足够让我哭出来的卡片。
亲爱的亚当:
只想对你说声谢谢。你做得真不错——我的全科医生检查了伤口,说几乎看不出来我刚生过孩子,更别说我还经历了三级撕裂!真的非常感谢,谢谢!
03
关于医疗事故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但是在医院里,确实有很多不靠谱的事情发生。
2004年9月10日
我发现所有病人的脉搏记录表上都填着60次/min,原来保健助理是这么记录病人脉搏的:他感受着病人的脉搏,看着表,然后一丝不苟地数着每分钟秒针能走多少下。
2005年8月27日
一名实习医生请求我和他一起去查看一位9小时没有排尿的病人。
我跟他说,就算11个小时没有排尿也正常,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这话的杀伤力太大,让我都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于是我赶紧去看了病人。
她确实没有排尿,那是因为她的导尿管被压在了病床轮子底下,而她的膀胱已经涨得像个弹跳球了。看到这一幕,我收回了自己的愧疚。
2006年6月19日
一位即将生产的孕妇,便血严重。
我检测了各种症状,都很正常。我还上谷歌百度了一番,想看看查普洛舒定是否有引发大规模出血的症状,也没查到。
我甚至开始幻想,这会不会是历史第一次发现这种症状,后人会不会用我的名字来命名这个症状。这个时候,肠胃科专家到了。
事实证明,那不是便血,是病人前一天晚上吃下的甜菜根。
“你下次先尝一下”。这是肠胃科专家给我的建议。
2007年11月12日
所有外科工作人员都被召集起来听关于患者安全的讲座。上周,一位病人完全健康的左肾被切除,只留下一个已经完全衰竭的右肾。
我们被告知,在过去的3年中,这个国家的神经外科医生曾有15次在病人颅脑没问题的一边钻了洞。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医院规定,任何要进手术室的病人,都要在相应的腿上用记号画上大箭头。
“如果病人没问题的腿上有大箭头文身该怎么办?”在我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主任骂我是个杠精。
2007年11月13日
他们在新规中加了一项:如果有箭头文身,就用胶带盖住。
2010年3月3日
一场不复杂的选择性剖腹产之后,我正在给产妇的伤口钉最后一个U型钉,这时助理护士突然宣布丢了一个棉签。到处都没找到,于是我们决定重新开膛。
等待麻醉生效的过程中,同事讲了一个他遇到的病例:一位老妇人前来看门诊,说她下腹持续疼痛,结果在她的腹部找到了标明为“圣西奥多医院财产”的勺子。虽然对方医院矢口否认,但老妇人确实在那家医院做过剖腹产。
就在我准备拆掉U型钉的时候,棉签找到了——在小宝宝手里握着。
“这个偷东西的小烂货!”助产士骂道。
04
关于医生的生活
医生的生活,这个词在医生的生命词典里基本找不到。但很明显,医生在生活中缺失的那些精彩瞬间,在医院里都以各种方式得到了填补。
2006年6月20日
我们的电脑系统最近升级了。
他们在崩溃的软件上,铺了一个新的界面,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皮肤癌上贴了个创口贴。更可怕的是,所有的选项都是按首字母排列且无法手动输入,为了开个维生素,我得花3分钟时间往下拉,这都够重度贫血病人死一回的了。
这就是医院,一旦他们尝试把工作变得简单,那就意味着工作会更复杂。
2006年8月16日
早上刚完成了迄今为止最顺利的一次接生,妈妈打电话告诉我妹妹考上医学院了,我给妹妹发了短信,送上了满满的祝福。要是妈妈是下班打来的电话,我可能会告诉妹妹:快跑!
2006年9月27日
今天是从医以来第一次请假。
“哦,真TM的,”主治医生说:“你就不能挺一早上吗?”
我解释说自己食物中毒了。
“行吧。”他用一种不耐烦的口气说道:“那你问问谁能替你的班。”
2006年10月31日
上了整整一天班。本来是晚上8点下班的,可是因为手术室里一场生产大出血,搞到了10点。
本来说好了自己要去参加万圣节聚会的,现在回家取衣服是来不及了,不过,突然觉得自己穿着手术服,从头到脚都是血的样子也挺符合主题的。
2007年7月31日
一位实习生昨晚在急诊室里自杀未遂。对此医生们相当麻木,唯一让我们感到惊奇的,是这种事发生的频率居然不那么高。
2008年7月10日
下周我要和女朋友去毛里求斯度假两周,为了庆祝恋爱五周年。
果不其然,来自医院的邮件很快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梦想。邮件说,我下周必须工作。我跟办公室的人说,这样下去女朋友不保,他们给出的建议是“中间稍微回一下英国”。
2008年12月10日
这周赶上医院考勤,嗯,是为了杜绝高强度的加班。
那些从没在病房露过面的主任们突然被空降过来,让底层医生可以按时下班。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加班了,女朋友拉着我问我是不是被开除了。
2009年1月10日
今天参加了珀西和玛丽的婚礼。太不可思议了,两位医生同时能请假成功,举办一场婚礼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我的同事艾米丽就只请到了下午的假,为了按时出席自己的婚礼,她穿着婚纱做了一早上的手术。
更不可思的是,他们的关系居然撑到了结婚。
2010年3月27日
同学聚会,约了七次才到全一次。
大家在一起玩“我从来没有……”,结果正常游戏变成了小型疗愈会。
我们中的6个人为工作掉过眼泪,5个人在办公室哭过,3个人因为工作分手了,所有人都曾错过重要的家庭聚会。除此之外,3个人跟护士约P,1个人在工作的时候做爱……听起来好像变好了一点。
05
关于死亡
死亡,实在是医生职业生涯里的家常便饭。但医生亲历的某些死亡,则会像钢钉一样,钉在医生的脑子里,让医生永远无法摆脱。
2004年10月17日
巡房时,不巧碰见了死亡。
一位病人突然大口往我身上吐血,我并没有惊慌失措,但也不知道干些什么。
主治医生怀疑是食道静脉曲张,试着用三腔管止血。管子不断深入病人的喉咙,病人扭来扭去,抵抗着,挣扎着,血也喷得到处都是:我身上、主治医生身上,墙上,窗帘上……
等到管子完全插进去,他也停止了吐血。因为他已经死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证死亡,就跟我能想象到的一样恐怖。死亡没有丝毫浪漫或美丽的色彩,它所发出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
2008年1月19日
昨天做完自己的第一台全子宫切除手术,今天早上我很慌,生怕接到电话,说我的病人伤口爆开了,或者我刺穿了她的肠子什么的,于是,我假装路过,专门去医院看了看。
同事弗雷德特别理解我,因为他的第一位病人就死在了医院。嗯,就在出院当天,她被一块鸡蛋芹菜三明治噎死了。
2006年7月21日
凌晨五点,我去给病人CR写出院病历,癌症。
我们聊了2个小时跟死亡相关的事。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跟另一个人坦诚地讨论这一切,即便面对家人,她也没法实话实说。
面对死亡,她的许多担忧都跟自己无关。她想把骨灰撒在自己最爱的岛上,又担心家人故地重游时会悲伤。这让我想起了那个被确诊为乳腺癌的患者,坚持足月生产,结果只跟自己的宝宝呆了两个星期。
2008年6月2日
出产前门诊。一位助产士让我去帮她查看一位病人,胎儿没有心跳。这种情况99%都是虚惊一场,但这次我赶上了那1%。病人和丈夫都是大夫,所以,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母亲表现得很镇定,父亲的情绪则很崩溃:“谁能想到我们来这儿,是要埋葬自己的孩子呢。”
2009年11月18日
去医院看望了罗恩的老爸,他情况不好(癌症)。
“为什么我们总说‘这个人在癌症面前打了败仗’,却从不说‘癌症战胜了这个人’?”他就是这么个幽默风趣的人,在生命的终点,还不忘待人和善,机智诙谐。他这么做,不仅能让前来探望的家人朋友心里更轻松,还会把美好的印象永远留在大家心中。肉体虽然消失了,个性却不会。
2010年12月2日
周日下午,和一位住院医生值班(作者此时是副主任医生)。她让我查看一位病人的产前胎心宫缩图,她评估说,因为胎儿窘迫,病人需要剖腹产。
住院医生希望在我的协助下由她进行手术。在手术室里,我看着她一层一层剖开病人的身体:皮肤、脂肪、肌肉、第一层腹膜、子宫。谁知道刚一切开子宫,流出来的不是羊水,而是鲜血——大量的鲜血。出现了胎盘早剥,孩子早就死了。
病人子宫大量出血,缝合不起作用,药物也毫无效果。我又试了背带式缝合,还是没用。主任又试了一遍,依旧没有效果。主任打电话叫来了另一位外科医生,直到他赶来做了子宫切除术,血终于止住了。她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主任去找她的丈夫谈话了。我开始写手术病例,却无法下笔,一直哭了一个小时。
06
关于选择
前一篇,就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日记。
写完这篇日记的第二天,我又回来上班了。所有人都说不是我的错,说我尽了全力。他们希望我尽早恢复正常,照常上班,因为生死不过是医生工作中太过平常的一部分。
但我从此变成了另一个医生——我不敢再冒风险,不能忍受任何差错。胎儿心跳略有下降我就会立刻剖腹产;必须我亲自主刀,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想也别想。为了保证产妇和孩子都活着离开医院,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以前我也嘲笑过那些过分谨慎的主任,还冲他们翻白眼,可现在我懂了。
6个月过去了,我一次都没笑过,好像笑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咨询了兼职的可能性和转为全科大夫的方法。最后,我把听诊器挂了起来,结束了自己的医生生涯。
直到2016年,(英国)政府对医生宣战,强迫他们工作更长时间、拿更少工资时,我才终于决定写这本书。我重新去跟老同事见面,发现他们纷纷辞职,因为他们在国家医疗体系中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很想跟卫生部长和媒体说,如果你试着真正了解过真实的医生生活,试着安慰过癌症患者,看过截止手术,接生过死胎,那么你就会了解这份职业的含义,那么大众也就不会对医务从业者有这么多的误解。
(本文内容来自《绝对笑喷之弃业医生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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