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有了女朋友?”这话是民国四年,即1915年林桂生问向还是黄公馆小弟的杜月笙的。
听到这个问话后杜月笙很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林桂生,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想:莫非这大佬黄金荣的老婆是要干涉自己交友了?想了想后杜月笙硬着头皮无可奈何地点头承认了。
“她是什么地方人?”林桂生不顾杜月笙的惊诧和错愕继续极关切地问:“家里情形是怎样?”
杜月笙只得简单明了地跟大姐大林桂生作了交代:“她叫沈月英,是苏州人,原本一家子都在哈尔滨做生意,后来生意失败了她父亲也病死了,她们就流落到了上海,现在闲居着”。
林桂生静静地听完后问道:“我只问你,你阿欢喜她?”
“这个——”杜月笙顿了顿终于还是承认了:“她是个温婉美丽的苏州姑娘,我挺欢喜。”杜月笙说完后并不敢抬头看林桂生,他心里直打鼓,他实在不知道林桂生突然有此一问是何用意。但一想到自己曾在林桂生病中用心服伺直到她痊愈,他心里又不禁松了口气。这位青帮实际意义上的女创始人是个重义气的主,既如此,她的考量定不会亏了他。
果然,林桂生听完这最后一句停顿了一下后竟语气轻松地看向杜月笙道:“既如此,就把她讨回来吧!”
“讨回来?我哪有那么多钱,她母亲可是个爱钱的主儿!”杜月笙听完再次吃了一惊,这点他并非没想过,他甚至还侧面向沈月英熟识大阿姐打听过,得到的答复是:“沈月英母亲瞧不上他这穷酸小子。”
杜月笙当然不敢把自己事先打听到的消息如实告诉林桂生,毕竟那样一来倒显得他办事不牢靠了。他只透露了沈月英母亲爱财的事实,林桂生是个聪明人,杜月笙这番话她自然是听明白了。所以,她最后才会说:“你放心好啦,我会去和老板商量。”
杜月笙从黄公馆出来后心里喜滋滋的,他虽然不知道老板娘会怎么和老板商量为他讨沈月英,但他心里多少有数了,毕竟林桂生虽然是个女流但从来是一言九鼎的。她今日能和他谈他的婚事,就说明她实际已经和老板说过这事了。这样一来,他的婚事多半是要落定了。
一想到这儿,走在同孚里路上的杜月笙竟有些脚下生风的感觉。他想起自己在十六铺做水果店员时第一次看到沈月英时的情景了,“她可真是个美人,清秀的面容,杨柳般软细的腰肢”,这便是杜月笙在大阿姐家门口撞见沈月英时的感想了,当时他就想:“要是能讨她做老婆该多好。”
后来,经大阿姐介绍认识沈月英后他便经常去沈家帮忙,开始沈老夫人对他还客气,可自打知道他对她闺女的那点心思后,她就不乐意了。想到这儿,杜月笙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楚。想想,自己也已经28岁了,早过了成家的年纪,可这境况,哎!
这样想着,杜月笙竟已径直走到了拐弯处,他很刻意地在拐弯的地方停了一下并下意识挺了挺腰杆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怕,就要转运了,不怕!”
这一次,杜月笙的心理暗示似乎起作用了,他的前脚刚走,林桂生就找到黄金荣说道了。杜月笙没猜错,在和他说之前的一个晚上,林桂生就已经和黄金荣提到了要给杜月笙娶亲的事,她当时的理由是:“杜月笙是个难得的人才,必须留住,可要留住就需得给他安个家”,这点,已经开始看重杜月笙的黄金荣也是同意的。
只是,当时的两人都不清楚杜月笙的境况,所以只有等了解了相关才能做进一步打算。
“孤小人(杜月笙)有合适的对象了,你这个做老板的预备怎么做呢?”林桂生轻描淡写地把球抛到了黄金荣这儿,似乎这事纯粹是他的主意一般。
黄金荣满脸麻子的脸动了一下道:“要用钱,让他去账房拿;要挣面子,我黄金荣给他保媒。”林桂生听完却只笑笑不说话,黄金荣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只见她边摇头边道:“最好再添两桩。”
林桂生提议再添的这两桩,一是给他租一个靠近黄公馆的像样的楼房;二是拨个赌台给他负责(安防)。有了这两桩,基本就是既保证了杜月笙成家,又保证了他的立业。不得不说,林桂生对杜月笙是真正重情重义啊,也难怪后世人都纷纷猜测他们有“姐弟私情”了。
黄金荣听到林桂生的建议虽有些为难,但也还是应承了下来,夫妻两商议好后第二天就把杜月笙煞有介事地叫来了。
“你既然有了意中人,就把她讨回来成个家吧。老板决定把同孚里的房子调一套给你结婚呢。”杜月笙刚到林桂生便开门见山道。
“可是,她姆妈嫌我......”杜月笙嗫嚅着道,黄金荣见杜月笙这般模样当即就猛拍了一把桌子站起来道: “触那娘!也太小看我黄金荣了,我黄府的人要是讨不上老婆,天底下男人都得打光棍!别的事我插不上手,这个保媒下聘的事我来办!”黄金荣边说着边走到杜月笙近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地说, “放心,一准跑不了她。”
杜月笙听完黄金荣的话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他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林桂生。林桂生却并不看他只端起茶自顾自地边喝边道:“看个好日子就上她家把事情定了吧!”黄金荣点点头后便将杜月笙拉到一旁合计去了。
不久后的一个黄道吉日,黄金荣带着保镖、佣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十六铺的小东门,不用说,此番行动杜月笙并未出现。黄金荣找到大阿姐后便由她带着拐到了沈月英的住处。
话说当日黄金荣给杜月笙保媒带了多少人呢,根据知情人士的说法:他们的人一直从天井里站到大门外。如此大的阵仗,沈老太自然被惊动了。她闻声出来看到白相人打扮的黄金荣带着一堆保镖顿时吓傻了眼,还未等沈老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大阿姐就抢先开口了:“这位是法租界巡捕房探长黄老板。”
一听是法租界的还是巡捕房的探长,沈老太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了。颇有意思的是,大阿姐竟然说完这句并不接着说那句最重要的“他们是来给杜月笙保媒的”了,想来,她是因为早就清楚沈老太太嫌贫爱富的缘故。
沈母尚在发愣的当口,黄金荣也并不说话,只向外面挥了挥手,好家伙,黄老板这一手令下达后四个黄府女佣分别捧着丝绸布料、珠宝首饰等十分贵重的聘礼,一一呈给沈老太太过目。
到这里,这沈母总算是明白了,这大阿姐啊准是又来给自己女儿保媒了。沈母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值钱家什她是认得的,她想:不用说,这一回这大阿姐是给女儿介绍到富贵人家了。这时她再抬眼看眼前一脸横肉还点着麻子的“探长”自然就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了,她眼珠子转溜一圈后小算盘打响了:看他这年纪肯定已经有正房了,不过,这大户人家都得三妻四妾,管它排第几,富贵就行了。
沈母一边招呼黄金荣坐一边用眼睛偷瞄着这些聘礼,她毫不客气地在黄金荣对面的椅子坐定后便开始谈条件了:“黄老板,我闺女还是黄花闺女,嫁过去要单门独户才好。”
黄金荣一听立马爽快地道:“不成问题,同孚里一楼一底的房子,单门独户。”
沈母见黄金荣答得这般干脆便再次不客气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后接着道:“闺女是我后半生的依靠,我要搬过去同住。”“应该的!”黄金荣继续爽快地答道。
“还有——”,沈母低头看了下脚下欲言又止,黄金荣一听这个“还有”头皮顿时发麻要炸,他努力克制自己要骂“娘希匹”的冲动耐着性子继续听着。“我有个亲戚叫焦文彬,能写会算,想跟着找碗饭吃。”沈母说完抬头看了看黄金荣。
黄金荣迟疑了一下,他心里虽直想骂“娘希匹”嘴上却只得应承道:“不成问题,就让他在府上做个小听差吧!”黄金荣一边说着一边偷瞄了一眼沈母,见她似没啥别的了,心里暗舒了一口气。
沈母话说尽了后脸上喜滋滋的,大阿姐心里却直打鼓,她知道这沈母定是误会了以为要迎娶沈月英的是他黄金荣,但事情到了这份上要是说穿了怕节外生枝所以就干脆将错就错了。于是,大阿姐就和沈母对了下眼色对黄金荣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只要您答应的条件能作数,随时可以迎娶月英。”
此处,大阿姐的“迎娶”二字前面特意省略了主语“杜月笙”,沈母大约是一时高兴过了头竟全没在意,只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个主语是黄金荣。
大婚那日,一顶巨贵的(租来的)宁波龙凤花轿停在了沈月英家门口,花轿后面闪出的却是一身新郎装的杜月笙。这下,沈老太傻眼了,一旁的大阿姐见了只得说实话道:“实话告诉你, 黄老板那天就是来给月笙保媒的!”
沈老太一听顿觉天昏地暗,随即她两腿一软竟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杜月笙见状想说什么却也终究没说出口。等沈老太回过神来之际,沈月英已被花轿抬走了。
过了好一会,沈老太这才想起黄金荣曾应承她的条件,于是,没等杜月笙派人来接,她就收拾好包裹雇了辆黄包车直接到了同孚里。
到了同孚里弄堂,看到杜月笙家是一个两层楼的弄堂房子时,老太太心下松了一口气,她嘴里嘀咕着“这还差不多”就迈进了杜月笙家。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老太竟都未察觉这房子压根儿就不是杜月笙的。说来,即便她察觉又能怎样:生米都已经煮成了熟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杜月笙这个老婆总有那么点“骗上手”的意思,但这里的“骗”并不能代表不真诚,今天看来,那也只是杜月笙面对难缠势利丈母娘的无奈之举罢了。更为重要的是,杜月笙对沈月英的感情不掺半分假。
与沈月英结婚后,杜月笙一直对她呵护有加,他曾为妻子出资在其家乡冶长泾造了一座石拱太平桥。沈母亡故后,杜月笙还为丈母娘修了一个大坟。而当初由黄金荣许下的承诺,杜月笙也全部做到了。
这种种,都足以说明杜月笙对沈月英是用过真情的。可有时候,女人心海底针,即便你用了真情,却也未必能换来真心。
随着杜月笙的发迹,他身边投怀送抱的女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这点,沈月英虽日日待在家里却也看得分明。在那个还流行三妻四妾的年代,一直没有自己亲生孩子的杜月笙想到了纳妾。
当杜月笙把这个想法告诉沈月英时,沈月英正在缝一个布包,她当即就扔下布包站起身道:“男人本事大了要添女人那是应当的,你尽管去添好了,不用假惺惺问我的意见!”
沈月英的话一出口,杜月笙的心立马凉了半截,他心里对她的怨恨也随之升了几分。转身离开时,有些情绪的他脱口道:“好,也正好看看不能生育是在你还是在我。”
就这样,杜月笙一口气在一年之内接连纳了几个夫人。这些夫人还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胜一个地貌美。二夫人是15岁的陈帼英,是风月场的舞女;三夫人是16岁孙佩豪,她是“书寓”(高级妓院)里的高级妓女。
世上从来只见新人笑未闻旧人哭,这是人性的本质,也是人性的必然。自打新人进了杜家后,沈月英不仅要忍受独守空房的孤寂,甚至还要承受丈夫与其他女子笙歌的刺激折磨。
这样的日子,对于想不通的沈月英而言,自是分外煎熬。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丈夫竟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是因为她不喜欢抛头露面与他的那些人事周旋,还是因为自己年龄大了满足不了他了,还是因为自己无法生育,还是以上都有?
沈月英清楚地意识到:在这段感情里,自己已经被判出局了。作为一个曾经拥有过过人美貌的女人而言,她心里多少是不甘心的。这种不甘心慢慢积攒成了怨气,而这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她的行为举止也开始变化了。
之前,沈月英还管管杜月笙的家里事,可二夫人三夫人接连进门后,她索性啥也不管了,就连领养的儿子她也不再插手。一个女人在家里承担事项(付出)的多少,往往和她在家里的地位相关。不再承担任何,无非也是间接放弃自己在家里的地位。
沈月英“三不管”以后完全变成了杜家的“闲人”,很快这个“闲人”便找到了“闲法”:她终日打牌、吸鸦片、看马赛。沾染上鸦片后,沈月英很快有了烟瘾,也只在吞云吐雾中,她才能暂时地忘了压在心底的苦痛。
杜月笙本人虽靠鸦片挣了很多钱,可他对这东西却多少是深恶痛绝的,看到自己妻子终日在烟塌上沉迷,他对妻子那仅有的一点内疚也随风吹散了。
尤其,当沈月英的容貌因为鸦片而受损后,他对她的那一定点残存感情也几乎消失殆尽了。此间的沈月英不消说,自是日日守活寡无疑了。
就这样,沈月英终于由曾经杜月笙心目中的“白月光”变成他衣襟上的“饭粒子”了。杜月笙来看沈月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每次来也是来了就走,全然是走个过场,这样的日子,心性甚高的沈月英怎能忍受。
渐渐心灰意冷的沈月英在一次偶然里和自己的表哥柳录良联系上了,一来二去间,沈月英终于忍不住向表哥吐露了自己感情上的苦痛。柳录良本就对沈月英旧情难忘,听到她近况不佳后,他终究再次动了心。
最初的沈月英并不想与表哥再发生什么,毕竟此时的她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丈夫也已是大上海响当当的大人物。可再多的羽毛终究也阻挡不了感情的蓬发,不久,柳录良自老家来上海后两人干柴烈火般地抱成了团。
纸终究包不住火,尤其是在耳目众多的杜月笙这儿,两人在马场私会被杜月笙门徒发现后,杜月笙便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和门徒有了这番对话:“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门徒:“就我们几个,都是自己人,不碍事。”杜月笙点点头后道:“让他(柳录良)在上海滩消失。”门徒领命后退了出去。
不久,接连数天联络不上柳录良的沈月英知道了:他已经被处理了。但她始终不敢问他怎么处理表哥的,她怕听到结果,毕竟,不知道的话,她心里多少还能存点念想。
柳录良的结局不仅沈月英不知,世人也并不知情,只知道从此上海滩便再没有了这号人物。
关于他的去向有四种说法:一种是他被杜月笙派人撞断了腿,此后他因身体残疾便再不肯见沈月英;一种是他被杜月笙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死时他的生殖器还被割下塞到了嘴里;第三种说法是杜月笙给了他一大笔钱,条件是永远不出现在上海滩;第四种最不靠谱,但也在此交代一下,四说他被杜月笙杀害后做成了一锅热腾腾的肉菜端到了沈月英跟前。
这四种说法究竟哪一种才是事实真相已经不得而知了,世人只知,柳录良消失在上海后,沈月英主动搬离了杜月笙的住所,直接另辟了一个偏远的住所居住。很多人因此传她被杜月笙幽禁,也并非空穴来风。
沈月英之彻底离开杜月笙,其背后原因也不明,有人说她或是自觉事情已暴露无法再留在杜月笙身旁,也有人说她或是对杜月笙处置表哥心有怨恨,也有人说她是患了不治之症不得不离开杜月笙。
沈月英与杜月笙分居期间,她的吃穿用度全由杜月笙提供,不用说,她吸食的鸦片也是杜月笙派人送去的。杜月笙能做到如此,说来也算仁至义尽了。
两人分居十年后,杜月笙长子杜维潘大婚,大婚期间杜月笙专程派人将沈月英接来参加了婚宴。
婚礼上,沈月英以原配的身份主持了大局,他和她十年后再并排时,杜月笙风华依旧,而年岁小于杜月笙的沈月英却已骨瘦如柴,彼时,霜雪已经斑斑点点散落在了她的头上。此情此景,杜月笙心里总不免泛起酸楚。
仪式中,当儿子儿媳上前给杜月笙和沈月英敬茶时,沈月英笑出了泪,而杜月笙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婚礼后,沈月英不等宾客散去便悄然离去了,门人通知杜月笙大夫人已走时,杜月笙才有些错愕地追到门口,可惜,此时的她已经走远……
那日,杜月笙久久立在门前,他到此时才记起十年未见的两人竟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可即便说了,又能如何,毕竟,世间的情爱,从来是说不清道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