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部好戏,就像喝一口好酒。
入口顺滑,满嘴余香,随之心里自然涌起一股快意满足。
前段时间完结的一部国剧,就是浑身酒香的好戏——
《老酒馆》
故事开始于1928年,满清倾覆之后的大连好汉街。陈宝国饰演的男主陈怀海,率一众弟兄从艰险淘金的关东山而来,计划在此开个山东酒馆,讨份生活。
一行六人在好汉街甫一亮相,便备受瞩目。他们着装异样,一身江湖杀气藏不住,更重要的是,从关东山来的人,底子都厚,别看行李不多,那可都是沉甸甸的沙金。
一桩离奇祸事拉开序幕:关东山六人组租下老潘头铺子,却不料初见老潘头已“扑尸”在房内。六人正面面相觑,一个邻居意外闯了进来,见到眼前景象,顿时吓得腿软。为了脱身,邻居满嘴应承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只求各位爷放他出门。
放了邻居出门,不料晚间“尸体”失踪,第二天“官爷”、警察也介入进来,眼看着官司就要来了。
面对“官爷”的频频施压,弟兄几个难免乱了阵脚,好在作为大哥的陈怀海思虑深厚、指挥若定。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个朴素而古老的道理支撑着他,让他胸口提着气,眼里聚着神。
识破陷害之后,陈怀海与“官爷”正面展开博弈。
他先是安排兄弟几个请回“老潘尸体”,再叫上记者亲临现场,官爷没料想会有这样一出,难免乱了阵脚。
双方一致同意,用浇开水的方式,来给装在麻袋里的“尸体”验明正身。开水烧透,提至屋内,陈怀海始终胸有成竹,俨然一切尽在把握。反观那位官爷,则显得焦灼难安,完全摸不准陈怀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在开水即将浇向尸体、记者举起相机的一刻,颓然泄气……
老潘头暴毙疑案解除,陈怀海的老酒馆终于筹备妥当,选了黄道吉日,揭牌营业。各路人物依次登场,在此交汇,上演一出人间百态。
讲评书的杜先生是旧文人。好面子、爱吹牛,肚子里有些学问。一次摆坛说书,杜先生因为酒后管不住嘴,把两个故事的情节讲串了。席上有观众急眼,骂骂咧咧地就要上来打杜先生。
幸得一位韩姓客人出手相助,杜先生才免受伤害。杜先生是明理的人,受人恩情,自然要回报。于是当场许下诺言,改日要好酒好菜酬谢韩先生。
可是他闹了笑话之后,工作也丢了。荷包空空如也,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回在大街上又碰见韩先生,不想对方竟追着他问允诺请客的大餐到底何时兑现。杜先生哪有钱请客!可是堂堂杜先生会自己打脸吗?当然不会。
于是乎,他又满口跑着词儿,一会说自己吃得太饱了肚里没地儿,一会又信誓旦旦本月内一定请客,总之,今儿个就是不请客,赖着。可也不能因此落下个言而无信的名声,所以又吹了个更大的牛,哪怕将自己置于更困难的境地。
巩汉林的演绎,把走江湖的说书人那种机灵中带着几丝油滑的劲儿,揣摩得非常到位,也把说书人心底那点小文人气摆上了桌面。
老白哥是磨刀子的。老酒馆开张那天,陈怀海把他请至店里,给他腾了个地方,闲时喝酒歇脚,有人磨刀,可就地完成。
老白哥总是乐乐呵呵,但他绝非寻常人等,老酒人一个,装“烧刀子”的酒缸裂了一道缝,他喝一口就知这酒被放掉了“杀气”,不够劲道了。
平日在老酒馆边上看人来人往,虽不怎么言语,心里却明镜似的。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今个又没白过。”听着令人心酸。
还有拾荒老人“老二两”,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份量却极重,在他身上,点出了整部剧的题眼——“讲究”。
讲究的人要体面。他是老酒馆的第一位客人。开张那天,他从门外向里张望,眼中流露出向往,但他想着自己一身破衣烂衫,不够体面,始终驻足不前。直到陈掌柜上前来再三劝说,才终于进门。
讲究的人自己讲规矩。他跟陈掌柜约法三章:每次只打二两酒,酒馆众人因此唤他“老二两”、“二两叔”。
二两叔常说,“坏规矩的事情,不做。”陈掌柜多让他一碟小菜,他推却;三爷主动送他一钱酒,他把酒杯酒瓶还回柜台时,也会把一钱酒的钱,压在瓶下。
讲究的人也拉着别人守护规矩。一个风雨交加之夜,眼瞅着一个客人也没有,老酒馆本想提前半个小时打烊,许久没有出现的老二两却戴着破帽披着斗笠来了。看到老酒馆将要关门,他目光灼灼,直直盯着陈掌柜的眼睛问道:“陈掌柜,没有客,就要提前关门吗?”
陈掌柜自然知道,二两叔是在质问老酒馆为何坏了规矩,于是握起他的手,真诚道歉道,“老伙计,我错了。”
说好喝半个时辰,就算陈掌柜让三爷把时钟往回拨了半个小时,时间差不多了,老二两便起身要走。大雨仍旧滂沱,陈掌柜为他叫来马车,他也坚决地推辞不就。他一瘸一拐地独自走进茫茫雨幕,伛偻的身影渐渐消失……
那爷也是个讲究人,但他的讲究,与“老二两”不同。他是宫里出来的,把旧王朝看得比天还大,把辫子看作命根子,把宫里的一切规矩牢记在心,见着个疑似的王爷,他就要管不住下跪的膝盖。和皇后吃顿饭,那就是比天还大的事情,值得卖房典当,散尽家财。
即便那爷已是顽固不化,但编剧和导演,对他并没有嘲讽之意,而是从他的背景出发,为其所言所行找到依据、赋予理解,诚诚恳恳,一丝不苟。
这也正是《老酒馆》的出彩之处。尽管人物繁多,但每一个都从来处生发,构建出他们为人处世过日子的逻辑。
而剧集对人物的塑造也摆脱了粗暴的道德判断,没有刻板化的脸谱,每个角色都闪耀着各自的“信念感”,这在国剧中很是少见。
比如杜先生,他以文人自居,张嘴总要尽量地引经据典,举止也要尽量合乎文人的风度;比如二两叔,“坏规矩的事情,不做”,便是他的信念;比如那爷,你可以说他冥顽不灵,但不能否认他心中存有至高信仰。
更不用说陈掌柜,虽只是一家酒馆馆主,不是高官也不是巨贾,却有大将之风,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凭一句“来者都是客”,他便贯彻了众生平等。
这样一号人物,也只有老戏骨才能撑起来。
陈掌柜行事谨慎,陈宝国老师便没有什么大张大合的动作,表情变化也只在细微之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妙的是,这种刻意的自我隐藏,反而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陈掌柜经过事儿、见过风浪,于是陈宝国老师给了他一双笃定深沉的眼睛,一个抬眼一个眺望都有满满的故事感,仿佛能把一切看穿,却又秉持着“看破不说破”的通透。
编剧高满堂说这个故事已经在他心里藏了十多年。
追剧之前还不太相信,看了剧,你就知道,没有长时间的酝酿发酵,确实出不来这样的味道。特别是对老东北人的生活风貌,语言特色及还原那段特定历史的准确性,皆令人品味赞叹。
也只有这些老手、老气度、老规矩,能让我们随风摆荡的心沉下来,咂摸咂摸这世态寒凉,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