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庶最大的特征,或许不是武功深不可测,长于计谋,野心勃勃,而是,无时不刻,无处不在地深深怀疑万事万物与人。
怀疑,试探,推翻,短暂地信任,又重新怀疑,如此循环。
甚至,可以同时发出千百种怀疑,同时针对所有人,所有事。一件件,一桩桩。普天之下,无人不被沈天庶所解构,推敲,怀疑。
沈天庶应该是天蝎座。
在霍家堡黑牢,面对提刀闯牢的单薄少女周翡,他置放在周翡肩上的手,一秒秒深陷于周翡肩胛骨,似乎是在捏住周翡命运的喉咙,每一秒,周翡都可能命丧当场。
沈天庶一步步,一句句质问着周翡的家世,武功路数。挑衅,嘲讽,轻视,如一张高高在上又轻轻撒在四周马上就要收紧的网。
周翡既被他的气势压住,又被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所渗透出的霸道所震慑,拼命睁着水灵大眼睛,谦卑、善良地避重就轻谨慎回答了他的问题。
沈天庶像扫描仪一样来回扫描周翡的灵魂,毕竟果真是第一次下山的白纸一张,又生性善良,刚丢了爹心中凄恻,所以一举一动,在百般试探中被检测合格。
周翡转身,沈天庶命手下,若之后于黑牢见到周翡,且留她一命。
那一刻,沈天庶心中升起一丝半缕柔情。或许,他通过周翡,想起了他的少女时候的天瑛——地煞怜蜃。
但这温柔如风掠过湖面,顷刻离散。
后来漫长的很多时间内,沈天庶对地煞山庄其他人的凌驾其上的算计,未雨绸缪的怀疑,时刻警觉的打压,高韬的谋略和野心,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石二鸟,螳螂捕蝉,借刀杀人,数不胜数的计谋,都在他的翻云覆雨之中。
但疑心重,心术不正,始终不能善待别人,让沈天庶一次又一次失手。
年轻一代,朝气蓬勃,令沈天庶开始真正意义上忌惮起来。
此时,在回忆中,沈天庶记起了他当年的断语,他曾睥睨天下,不无愤怒地表达了对南刀李徵的轻视,他说李徵蠢!堂堂武学宗师,开山立派建四十八寨的江湖传奇,竟为一个疯姑娘以命换命。
沈天庶曾在武功上将李徵视为对手,又在心智的较量上自以为是地将李徵踩在脚底。
他的恨意,既有对李徵仁爱的不屑反感,又有棋逢对手,对手却不按常理出牌提早下场的愤怒。
李徵却说他不懂人心。
两个人在智力、武力的比拼中,当年看似是李徵落了下风,但时间线拉长,在李徵称为生生不息的江湖里,沈天庶隐隐意识到,其实蠢的,似乎是他自己。
但他天性多疑,又怎肯轻易改变。
沈天庶利用柱国俞闻止,请出隐居多年的沈天瑛——怜蜃出山。但是,他竟然这么多年来始终在派人监视着怜蜃。
当他听到怜蜃答应俞闻止的要求时,他一瞬间的表情,是嫉妒和疯狂的占有欲、控制欲在杀气腾腾。
沈天庶似乎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他口中,有了天瑛这朵花,就再也看不见其他花的这怜蜃。
他似乎不肯相信怜蜃爱他,为了他愿意付出一切。他在怀疑,怀疑怜蜃与俞闻止之间,存在什么利用与交换资源外的关系。
即便后来听俞闻止说了怜蜃出山的缘由,他松了口气心里很快活,也依然疑心不改,转身又将怜蜃当作棋盘里的一颗棋子,利用起来。
怜蜃出山,收获不菲。
或许正是怜蜃的手段计谋让当年的沈天庶刮目相看,认为怜蜃在谋略与心狠手辣方面足以匹配他的层级,所以与怜蜃一起,能享受到智力交锋的乐趣,又或许,能攻破怜蜃心房的,唯有爱之一字,因此沈天庶以爱为计,何乐而不为地爱上了怜蜃。
说到底,这是两只蝎子在以毒攻毒。
怜蜃为之生,为之死,最后再为之被算计,被抛弃。
虽然怜蜃之结局可算作是恶人自有恶人收,但也看得人心惊胆寒。木小乔最后一次相信人,得到了周翡的善待和诚意。而怜蜃,死得未免凄惶。
对于怜蜃来说,她的沈郎沈天庶对她的算计,是世间最毒的毒。
而沈天庶,连自己爱的女人怜蜃也可以如此对待,他余生注定寒彻孤独并悲惨收场,空无所有,哪怕是爱,也转化成毒,将吞噬他的灵魂,并让他不得好死。
爱是爱,但沈天庶将之炼化为毒液,让怜蜃饮鸩止渴。他的心里,便只剩阴影和黑暗,一个严丝合缝地没有光照的人,既可以说百毒不侵,又已经是再无铠甲,与魔何异?
曾经的温柔与爱,成为反讽。
观一场沈天庶与怜蜃的爱与恨,也是一场心灵洗涤。
爱是软肋,更是铠甲,也许该谨慎、庄重对待。
爱人即是爱己,没有爱别人的能力,也就不会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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