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明月帆
去年《延禧攻略》热播时,魏姐人狠路子野,上撩汉子、下撕绿婊的“黑莲花”人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引发万千追捧。看着“白切黑”的魏姐连送N个盒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逆天气势,观众也仿佛魂穿魏姐,共同沉浸在复仇成功带来的无边快感中。
今年的暑期档虽然少了“黑莲花”魏姐的作伴,观众也并不寂寞,“美强惨”的魏无羡和敖丙已经彻底激发一众“老母亲”抑制不住的守护欲,守护羡羡、怜爱敖丙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带着去年暑期档同样以“美强惨”人设著称的夜神润玉都被翻出了新热度。
曾几何时,国产剧人设一度以女必“刘三好”、男必“伟光正”的理想化人格为主流审美,如今,“刘三好”“伟光正”式人设顶着被嫌弃的压力,主动或被动淡出观众视线,取而代之的,是更受年轻观众追捧的“黑莲花”“美强惨”式人设。
被嫌弃的“圣母”“傻白甜”,正受宠的“黑莲花”“美强惨”
“这年头,苦情戏已经不流行了。”
在去年某部高收视剧集的豆瓣短评词条下,有观众怒打一星,如是留言评论。
该剧是典型的年代苦情戏套路,女主人公真诚善良、贤良聪慧,却一直饱受命运的不公与磋磨,但无论历经多少磨难,她始终无怨无悔为亲朋付出,堪称“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的标准道德楷模。
无独有偶,在某80后花旦主演的都市情感剧豆瓣短评词条中,同样有观众留下一星评论:“9012了,XX的演技还是一成不变,还是喜欢傻白甜。”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客观来看,这两部剧的女主人公并未犯下何等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相反,她们在剧中的一言一行,无不在诠释真善美的难能可贵,无不在传递主流价值观的朴实无华,奈何观众就是不愿买账。“圣母”与“傻白甜”两个标签,如同甩也甩不掉的紧箍咒,牢牢套在两位主人公身上,成为观众怒刷一星的重要诱因。
其实,在近几年,创作者大概已经习惯了——教人向善的理想化人设越发不得观众欢心,有仇必报、睚眦必较的“黑莲花”人设反而越发容易博得观众好感。
《延禧攻略》中,江湖人称“社会你魏姐,人狠话不多”的魏璎珞自称脾气爆、不好惹,在前半生为姐复仇、后半生为皇后复仇的开挂人生中,她严格遵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奉还”的行事准则,一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最终杀得仇家落花流水,自己以胜者之姿,独得帝王万千宠爱,成功走向人生巅峰。
结尾一幕,身为九五至尊的乾隆质问魏璎珞一生所爱为何?魏璎珞身为后妃,理直气壮表示:“刚才您问的问题,现在没有答案。不过,我会用一生来回答您,您准备好倾听了吗?”
多少观众看到这里,情不自禁露出会心一笑:论撩,还是魏姐手段高超;论心机,还是魏姐略胜一筹。毕竟是乾隆都镇不住的女人,这人格魅力响彻六宫,如何不令观众心悦诚服,纷纷竖起大拇指,拍案叫好?
女主人公抛弃“圣母”“傻白甜”,走向白切黑的“黑莲花”式人设,男主人公也不安于现状,一身正气的阳刚型男主已不是荧屏最in人设,既美且强又惨的少年郎,才是眼下独得“老母亲”们宠爱的流行人设。
《陈情令》中,夷陵老祖魏无羡身世凄凉,父母双亡,自小寄人篱下,坚强成长。少年时,品相即位列世家公子榜第四,左手执剑随便,右手持笛陈情,文可精绝四座,武能力挫千军,主角光环无人能敌。在做好事不留姓名地救了发小之后,被发小一举端平根据地,由此过上了整整16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哪儿去了”的困顿生活。
魏无羡美吗?看图说话,不可能不美。
魏无羡强吗?夷陵老祖、魔道祖师的名号不是随便叫叫,武力值与智商,全剧无人能出其左右。
魏无羡惨吗?从家世背景到感情生活,没有一样不惨的。
这还不是“美强惨”人设的终点,不同一个世界,可以有同一款“美强惨”,尽管他可能只是个动画人物。
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同样有一个背负全“村”希望的龙族太子敖丙,以格外“美强惨”式的人设成功出圈,俘虏大波观众怜爱。
身负天命,生而不凡,明明是容貌俊美、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却一度自卑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在世上活了三载,好不容易交到唯一一个朋友,却是此生命里注定的宿敌。
神魔大战,相爱相杀,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感天动地的友情故事背后,是银幕外观众止不住的泪水。
“一刷哪吒疯狂喜爱敖丙,二刷哪吒对哪吒欲罢不能同时心疼敖丙,妈粉的内心无比不安,两个宝贝都好惹人疼[泪]”
因为去年《香蜜沉沉烬如霜》中,罗云熙饰演的润玉同样出身龙族,同样乃“美强惨”人设最佳形象代言人,联想能力超强der观众纷纷自发产出润玉×敖丙混剪视频,以表达对两个角色的万千怜爱。
“伟光正”式人设三宗“罪”
肉眼可见的是,教人向善、传递主流价值观的“伟光正”式人设,越来越难获得认可,第一个原因在于这种理想化人设没有共情的可能,难以获得观众认同。
某种程度上,“圣母”“傻白甜”“伟光正”式人设是一种理想化人设,按照这类人设勾勒的主人公几乎无一例外,均是理想化人格的化身,他们善良正直,果断勇敢,乐于助人,无私奉献,是人性之善的集大成者。
有时,哪怕自己身处险境,毫无自保能力,TA也要接过救世主的重担,为了光明、为了正义,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哪怕勇往直前的代价是牺牲同伴与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通常情况下,鉴于主人公拥有主角光环,最终为了主人公毫无因由、毫无说服力的理想而牺牲的,往往都是等同炮灰的同伴。)
在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看来,这种明明自己很弱,还要坚持保护所有人(其实是害死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的大无畏精神,可以叫愚蠢,也可以叫天真,总之用任何形容词修饰都好,但就是不值得提倡、不值得鼓励。
并且,这种戏码一旦看多了,观众会觉得憋屈、愤怒、生气且不能理解主人公的所有行为逻辑。这种负面情绪形成蔓延之势后,最终会上升为对角色的抵制、对整部剧的抵制。
此外,理想化人设缺乏说服力,对于判断能力正常的观众而言,要他们相信这些理想化人设是真实存在的,难度相当之高。
毫无疑问,最有说服力的人设必定是立体、圆形的,因为这与观众在现实生活中汲取的社会经验是一致的。“人之初,性本善”与“人之初,性本恶”的争论一直存在,恰恰说明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一个好人为什么成为好人,一个坏人为什么成为坏人,中间应当有符合现实逻辑的解释,在不给出合理解释的情况下,强行按头,要求观众接受主人公天生秉性纯良、人畜无害,实在缺少说服力。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敖丙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理想主义者,更不是“一善到底”的好人。作为哪吒唯一的朋友,他有自己的私心,并且已经做好了为自己的私心,断送陈塘关所有百姓性命的准备。但这种私心并不影响人物的整体形象,毕竟背负全龙族的殷切期望,特殊时期采取特殊手段,是能够被理解的。并且,正是因为这一点私心,反而衬托得这个人物格外身不由己、格外“美强惨”,格外能博得观众同情与怜爱。
最后,理想化人设极大程度上削弱了故事的戏剧性,无法吸引观众持续观看。
能持续吸引观众关注的故事至少是跌宕起伏、高潮迭起的,主人公由善到恶、由恶到善的性格转换是营造戏剧感的重要方式,能让观众觉得故事格外精彩。
《陈情令》中,作为主人公,魏无羡的整体形象必然要朝着正面人物刻画,但如果把这个人物写成单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人物是无法立住的。从仙门弟子到修习鬼道,再到叛出师门、血洗不夜天,最后观音庙除恶、回归正道,魏无羡身上的弧光既不是大善之善,也不是大恶之恶,一切行为逻辑都有动机、都有诱因,人物才立得住,人设才称得上饱满。
现在最令观众受不了的一种创作倾向是,出于偷懒和省事,编剧喜欢写一些毫无人格魅力的极端理想化主人公,TA们张嘴闭嘴就是拯救天下苍生,动不动要力挽狂澜,为光明与正义而战,且毫无因由(甚至毫无能力),这种人设看多了,实在有些腻味,并且讨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