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秋树绽春花
——初红近作探胜
南生桥
一
最近，我在《陕西农村报》上，读到诗人初红的一首诗《接纳》：“接纳春风的柔情，接纳夏雨的凶猛，接纳秋月的明媚，接纳冬雪的寒冷。接纳，是没有终点的旅行，让我欣赏到别样的风景。 接纳成功的高兴，接纳失败的伤痛，接纳欢聚的热闹，接纳独处的宁静。接纳，是没有答案的考评，让我感受到多彩的人生。”乍读之下，不由得眼前一亮。这首短诗，只有两节。第一节，“接纳”的是四时“别样的风景”，第二节，“接纳”的是四种“多彩的人生”。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复杂的感情。“春风的柔情”、“秋月的明媚”固然美不胜收，那么“夏雨的凶猛”、“冬雪的寒冷”呢？“成功的高兴”、“欢聚的热闹”固然心向往之，那么“失败的伤痛”、“独处的宁静”呢？人的本性趋利避害，现实却是无论利害，你都得照单全收，而且往往后者多于前者，你还无可奈何。这是就其小者而言。就其大者而言，要成就一番事业，何尝不是如此？林则徐名联的上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难道不正是高悬前方的开阔胸襟的鹄的？
诗人初红
我哥哥南生杰，与初红是陕西师大中文系同窗好友，因此我熟知初红已有60年。8年前，蒙他惠赠《初红诗选》《初红文选》。由《接纳》这首诗，我领略到他的不老诗心和高远诗境，于是请他将近年新作发来一些。他发来的新作，除了诗，还有赋。现就依次涵泳于其诸美并臻之胜境吧。
二
初红的诗，可分为抗疫、亲情、修为、咏物、咏古、美颂、其他7类。
修为类，除了《接纳》，还有《制怒》《放下》《宁静》《简单》4首，其内涵与《初红文选·评论卷》中之《坚持》《机遇》《淡泊》一脉相承。《放下》的内涵，与林则徐名联的下联“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之旨契合：“放下虚名，放下私利，放下官瘾，放下色欲。活出淡泊的自己，活出廉洁的自己，好像一朵红莲，在绿水中亭亭玉立。 放下邪恶，放下妒忌，放下虚伪，放下忧郁。活出轻松的自己，活出快乐的自己，好像一片白云，在蓝天上飘来飘去。”第一节，要“放下”的“虚名”“私利”“官瘾”“色欲”，都是巨大的现实诱惑。第二节，要“放下”的“邪恶”“妒忌”“虚伪”“忧郁”，都是深痼的不良心态。对这些与生俱来、人人有之的诱惑和心态，要完全“放下”，真所谓知易行难。然而，只有将这些原罪式的烦恼丝剪断，才能活出“淡泊、廉洁、轻松、快乐”，如水中红莲般高洁，如天上白云般飘逸。孰苦孰乐，孰重孰轻，请君考量，好自为之。《接纳》和《放下》，犹如人生的太极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雌雄互抱，黑白相参。
抗疫类，有两组4首。《致白衣战士》含《利剑》和《春风》。前者，将医护人员喻之为刺向病毒的“出鞘的利剑”，“威风凛凛”，“无坚不摧”；后者，将医护人员喻之为“温柔的春风”，“驱散了孤独的阴影”、“拨开了恐惧的迷雾”，为患者“吹红了心灵的桃花”，“染绿了生命的杨柳”。爱憎分明，刚柔相济。《别亦难》含《女儿，睡吧——妈妈对女儿说》和《妈妈，去吧——女儿对妈妈说》。以母女问答的形式，礼赞陕西省森工医院共产党员、年轻护士陈少娟含泪告别5岁女儿、驰援武汉的感人事迹。出发前夜的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临别一吻：“女儿，睡吧，愿你做一个美丽的梦。梦见妈妈平安归来，带给你一束武汉的樱花。”一觉醒来的女儿，发现妈妈已经出发，记起了“昨晚你说的悄悄话”，所以“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甜蜜的梦。梦见你平安归来，带给我一束武汉的樱花。”大义亲情，慈母爱女，清歌一曲，萦绕人间。
“亲情”类，有两首。《无法寄给妈妈的信》，写于妈妈病故的次日。在巨大悲痛之中，诗人笔下汩汩涌出的14节诗句，是电影镜头般闪现的妈妈一生与亲情、时代的水乳交融。“在抗日战争的日子里”，“在北平解放的日子里”，“在三年灾害的日子里”，“在我考上大学的日子里”，“在我站上讲台的日子里”，“在你安度晚年的日子里”，一幅画面，就是一段活的历史，就是一团爱亲之情，就是一汪思亲之泪。最后，以对历尽沧桑而可以无憾的至亲的告慰作结：“妈妈，你放心地走吧，不要再把儿子挂牵。你的真情永远伴随着我，让我去跨越万水千山！”这首诗可与《初红诗选》中《我的妈妈》和《初红文选》中《妈妈的银戒指》《想起妈妈》相参照。
《父亲母亲》，是对父母的礼赞。诗人每当看见“日出东方”和“月上山岗”，就像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脸庞。父亲的“灿烂”“辉煌”，使他“成熟”“坚强”；母亲的“温柔”“慈祥”。使他“宁静”“坦荡”。两节各以回环的呼告作结：“啊，太阳就是父亲，父亲就是太阳！”“啊，月亮就是母亲，母亲就是月亮！”既是对自己双亲的礼赞，也是对天下父母的礼赞，具有普适意义。
《父亲母亲》第一节，可与《初红诗选》中《我的爸爸》和《初红文选》中《爸爸参加过抗战》《血战台儿庄——回忆我的父亲赵志道》《爸爸的家教诗》相参照。诗人的父亲，当年在血战台儿庄中，作为敢死队副队长，与抗日英雄、敢死队队长仵德厚并肩携手，带领国军壮士，光着膀子，身背手榴弹，手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在血与火的搏杀中，立下赫赫战功。遗憾的是，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并未功德圆满。仵将军虽曾坐牢10年，但在耄耋之年终于等到了迟来的荣誉。诗人的父亲却在此前10年不幸离世，留下了不尽的遗憾。
“咏物”类，含《禽鸟篇》《鱼的自白》《云》《百灵鸟》《美人鱼》《春天在哪里》等，共20首。此类作品多系托物言志，将主观感受移射于所咏对象。《云》含《白云》《黑云》。白云“是风情万种的美女，翩翩起舞，诗情画意”，它虽然“留下一个难解的谜”，却受到世人的喜爱。黑云“乌黑如漆，体态臃肿”，尽管“携雷带电，普降喜雨”，却要“面对人类的偏见和误解”。这里提出的是审美与实惠的两难：白云虚无缥缈，难解成谜，却得到人们的赞美；黑云貌丑心美，惠降甘霖，人们却并不待见。看来，虚美和实惠成了又一个鱼与熊掌的千古两难。《美人鱼》以猫的怅叹“世上竟然有不上钩的鱼”警示人们：拒绝诱惑，才能远害全身。《百灵鸟》的“主人公”，以分布地域广（从长白山到海南岛）、歌唱时间长（从春夏到秋冬）而成为最亮的歌星，在8600种鸟中歌声最美妙。作为美的化身，百灵鸟无私奉献听觉盛宴，不求回报，只为“让人间更和谐，让世界更美好！”此类诗可与《初红诗选》中》《大自然撷趣》相参照。
咏古类，含《曹植》《杜甫草堂》《上官婉儿》《苏东坡》《南京记忆》等，共8首。在《上官婉儿》中，诗人对这位如“失群的孤雁”“离土的鲜花”的一代才女，尽管“曲意逢迎，心惊胆战”，终因“伴君如伴虎”而“生命不幸凋残”，发出深沉的叹息。令人胆寒的是，这千年前的悲剧，在当今的上官氏中有没有更为悲惨的回响？
美颂类，含《小时候》《乡情》等4首。《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花》，在开篇的“千朵花，万朵花，比不上女人花。女人，是随季节而变的花”之后，历举女人在春夏秋冬四季分别变为“鲜艳的桃花”，“温柔的荷花”，“高洁的菊花”，“刚强的梅花”。她们不但孕育了生命，而且以“甜甜的微笑”、“绵绵的爱心”、“浓浓的芳香”、“熊熊的激情”，温暖了人间，美化了世界。再说《孩子的眼睛》。如果说“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花”，那么“孩子的眼睛”则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最纯净”，“最清澈”，照出世间一切浑浊；“最明亮”，“最真诚”，愧杀世间一切恶行。未来的希望，人类的心灯。女人是美神，靓丽了世界；孩子是天使，纯洁了心灵。讴歌女人和孩子的笔，绘出了艺苑奇葩，人间美景。
其他类，含《中学生的书包》等12首。《中学生的书包》，提出的是一个老问题——负担过重。正当花季少年的他们，书包固然“美丽”，但更多的是“沉重”、“疲倦”，少了轻松、乐趣。不光是中学生，小学生甚至幼儿园的书包都日渐“沉重”“疲倦”。万恶应试教育,剥夺了青少年多少健康、自由和快乐!
三
初红的赋，包括《王老九赋》《李强华赋》《惠敏莉赋》《陕西鄠邑一中赋》4篇。
初红是陕西农民诗歌学会的主要发起人之一，是学会的灵魂和中坚。他先后任学会秘书长和名誉会长，担任《陕西农民诗歌六十年》主编（另一主编是郭建民）和《陕西农民诗歌志》总编审。《王老九赋》《李强华赋》，正是他对陕西农民诗歌两位代表人物倾注热情和心血的力作。
《王老九赋》分三部分。一、坎坷人生。生于晚清的贫苦农民王老九，出口成章，善说快板。在旧社会，斥恶扬善，爱憎分明，“百姓闻之，扬眉吐气；恶霸闻之，心惊胆战。”在新社会，歌唱翻身，歌唱光明，“‘诗圣’美名，神州传遍。”无奈“文革动乱，好人遭难。王老九饱受摧残，含悲愤离开人间。”二、艺术成就。“真哉，土生土长，没有污染，带露野花，清香扑面”。“善哉，清心之香茶，提神之美酒，励志之战鼓，杀敌之利剑”。“美哉，比喻生动，语言新鲜，天籁之音，百听不厌”。三、深远影响。“王老九诗心不死，王老九诗魂不散；王老九诗品人人敬，王老九诗风代代传。”此篇可参考《陕西农民诗歌六十年》《陕西农民诗歌志》有关内容。
《李强华赋》分三部分。一、创作成就。贫苦农民出身的李强华，凭着当初“望天上云卷云舒，知自然之阴晴；看庭前花开花落，晓人间之悲欢。精读古诗，胸藏经纶气自华；广采民谣，耳闻天籁韵更甜”，终于“五十年，‘接天莲叶无穷碧’，创作诗歌一万首；五十年，‘映日荷花别样红’，出版诗集七大卷。”二、艺术特色。李强华以作品“立意超拔，正气浩然”、“想象丰富，妙语天然”、“风格独特，流传广泛”的鲜明特色，被誉为“界碑式的人物，农民诗的典范。”三、沉痛悼念。“他的人格，像终南山一样，巍峨壮观；他的诗风，像涝河水一样，长流不断。”此篇可与《初红诗选》中《纪念李强华》和《初红文选》《从农民到诗人——忆李强华》《德艺双馨的李强华》相参照，并参读《陕西农民诗歌六十年》《陕西农民诗歌志》有关内容。
农民，是无权无钱的弱势群体。农民诗歌，历来难登大雅之堂。农民诗歌学会，是无编制、无拨款、无办公地址的民间组织，难比官办，举步维艰。初红在繁忙的教学和创作之余，与会长郭建民并肩作战，对陕西农民诗歌倾注了大量心血，奖掖扶助，不遗余力。赤子之心，草根情怀，厚地高天，实所共鉴。农民诗歌“教父”，绝非浪得虚名。
四
以上航拍式地略谈了初红的近年诗作。时人辄乐道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之语，然不知能践之者有几？初红生长于秦岭渭河之间，抗日英雄之家，得山水之灵气，承精英之家风。从风华正茂的1959年开始发表诗作，迄今一个甲子有余，于鬓发霜染的八秩之年，依然诗心不老，佳作迭出。陈年佳酿，滋润人生；老树新花，美化人间。若谓恒久“诗意地栖居”，舍先生外，不知可欣然领之、坦然当之者，夫复为谁？
商务印书馆创始人张元济曾手书一副对联：“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传道授业解惑”，何尝不是“积德”；坚持笔耕不辍，岂能不多 “读书”。初红之家，父亲戎马铁血，未忘读书为文；哲嗣热爱艺术，终于崭露头角；孙辈克绍箕裘，弦歌之声不绝。“积德”“读书”，赓传有序；“旧家”“好事”，两得其全。
吾国既有温柔敦厚、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之诗教，又有太史公诗乃“圣贤发愤之所为作”，欧阳公“诗穷而后工”之论。观初红之诗作，庶近乎前者。罕见金戈铁马，血雨腥风；自少轰轰烈烈，动地惊天。姚姬传论文有阳刚、阴柔之分，西学论美有崇高、优美之辨，初红之风格，庶近乎阴柔、优美者也。疏于宏大叙事，切近身边生活。热烈归于宁静，绚烂归于平淡。山明水净，风轻云闲，澄明之境，自然而然。这除了与校园生活有关，也是书生本色使然。至于文字清通雅洁，深谙对称之美，已见于前举诸例。
初红平生，教书育人，诗意栖居。既能“接纳”而丰美、复杂，又能“放下”而“淡泊”“简单”；既高洁如红莲，又飘逸如白云。赋诗一首，送给初红：“年届八旬心二八，婆娑秋树绽春花。思新造美无涯际，乐践行之润有涯。”
2020年5月20日于咸阳
作者简介：南生桥，陕西省兴平市人。咸阳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陕西作协会员，陕西诗词学会会员。出版论著《雕虫写龙集》《二十五史梦文化解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