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初看问的有些愚蠢。小红帽的故事小时候爸爸妈妈讲过,现在呢我也正觉得有义务传授给我的下一代。一个童话故事所传递的信息无非就是培养孩子分辨这个世界基本的善与恶的能力:身穿红色连帽披肩的小红帽是个善良的小女孩,那个大野狼无可置疑的是个狡猾的坏东西,所以我们要教育孩子们以后距离大野狼和像大野狼一样的坏人远一点。如果没有读凯瑟琳·奥兰丝汀的《百变小红帽——一则童话三百年的演变》(以下统称《百变小红帽》)我会毫不质疑小红帽的童话故事所蕴含的全部意义。
1759年莱辛结集出版了他的寓言集,书的最后附有一组论寓言的文章,其中就包含那一篇非常有趣的《论寓言中采用动物》。我们不得不承认,绝大部分的童话和寓言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动物。莱辛在文中指出,之所以以动物成为了童话和寓言中主人公,是为了让我们能迅速的分辨出善恶的道德含义。正因为动物的性格简单的一目了然,比如狐狸的狡诈、驴子的愚蠢以及野狼的丑恶等是尽人皆知,所以我们才在童话寓言中采用动物作为主人公。不过这样以来,莱辛好像把人类都给得罪了,因为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人的性格太复杂,他可能同时具有多重的性格,不容易区分和探测,比动物单一的性格要阴险的多。但是在小红帽的故事中,同时出现了人和动物——天真的小红帽和丑恶的大野狼——这种立场的对立好像有些脱离了莱辛所言,并且故事的结果也远远背离了人们的初衷。在《百变小红帽》中,小红帽故事的最初版本是佩罗1697年撰写的法文版的《小红帽》,故事的结果,邪恶的野狼把天真善良的小红帽吞噬了。直到19世纪格林兄弟版的《小红帽》中,出现了一个勇敢正义的猎人,他把睡觉大野狼的肚子划破,救出了小红帽和外婆,然后在大野狼的肚子里填满了重重的石头,坠死了大野狼。格林兄弟版的小红帽的故事之所以流传甚广,很显然是和故事的结局有关,因为不是动物战胜了人类,而是拥有智慧的人类战胜了大野狼,而且小红帽在故事的结尾中也变得机智和聪慧,知道怎样对付“下一只野狼”。
在凯瑟琳·奥兰丝汀的笔下,小红帽已经不仅仅是一则哄着儿童入眠的童话故事了,它已经不是儿童的小红帽了。它开始拥有适应各个时代的不同的版本。甚至是最初的佩罗版的小红帽都不是如故事叙述中讲的那么简单,最初版本中的小红帽与野狼同床共枕的画面,颇有些意味深长。凯瑟琳甚至直截了当的说,最初的小红帽就是“成人之间流传的色情故事,与我们今天所听到的内容大异其趣……直到最近几年,它才变成童话故事”。在她的描述中,佩罗版的小红帽所隐喻的是当时法国贵族的骄奢淫逸“性爱寓言史”,而被格林兄弟版本的小红帽被一位正义勇敢的猎人所拯救,这样的一个被重新修改的故事结果所灌输的是一种“修正版的道德观”,就是“好男人(包括好父亲或好丈夫)可以拯救妇女免受愚蠢之灾”。现代版的小红帽所描述的是小红帽自己用随身携带的剪刀剪破了睡梦中野狼的肚皮,这就是说“女人可以自己拯救自己”。而在心理分析上,小红帽又具有了匪夷所思的内在涵义,根据弗洛姆的说法,小红帽的红色连帽披肩象征月经初次来潮,而小红帽带给外婆的酒象征其童贞,她后来填进野狼肚子的石头象征不孕。这样的适应不同时代的诠释和引申,虽然有些是可以理解,但是有些(比如弗洛姆)的确有点走火入魔的味道。
我觉得可以回答开始所提的问题了:到底是谁的小红帽?仅仅是儿童的吗?小红帽在三百多年间的历史演变,不同版本的出现以及众多民俗学者、女性主义者、心理学家、诗人、广告业者等对它的关注彻底的改变了这则看似简单的童话的命运,从儿童的视野进入到了成人的视野,从民间的流传进入到了学术研究的大雅之堂,这中间的演变过程颇令人惊叹。凯瑟琳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微妙的玄机:“无论如何,比我们定义童话更重要的是童话故事如何定义我们。”童话故事隐藏着重要的讯息,这种想法毫不令人惊奇,令人惊奇的是,一则看似简单的童话故事竟然蕴藏着如此重大的讯息容量,可以吸引一个个时代的人不停的追逐它、修正它,以便使它更适合我们生活的要求和时代的变迁。这种修正无疑已经完全脱离了儿童所能理解的范围,变成了一则完整的“成人童话”。
于是,在我们的时代中,我们看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小红帽和大野狼,小红帽的形象越来越淫猥,而野狼却越来越温良,甚至在最新的版本中,野狼已经开始变成了一个有着异装癖的爱穿异性服装的同性恋者。一度是小红帽的衣着特色,现在竟然变成了野狼的了。这种变化真的让我目瞪口呆。但是正如凯瑟琳在《百变小红帽》中所说,“野狼穿着女性服装,女主角穿着狼皮外套,或恶棍突然变成受害者,原先的猎物则变成掠食者,这些都不是违反社会规范的例外,而是反映社会规范本身的内涵。”想想野狼的女性装扮,小红帽身上的狼皮外套,又想想近年来火爆的超级女生中受到疯狂追捧的李宇春等人和好男儿选秀节目中选出的受到女性青睐的女性气质美男,我不得不佩服凯瑟琳观察的敏锐和一针见血般的深刻。又想起了书中扉页上录的查尔斯·狄更斯的名言:小红帽是我的初恋。我总觉得要是我娶了小红帽,我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天赐良缘。这位可爱的老先生如果见到现在有些变性倾向的小红帽不知道还是否愿意把她迎娶过门?
近期刚从网上得知凯瑟琳·奥兰丝汀的《百变小红帽——一则童话三百年的演变》原来和台湾的是一个版本,译者都是同一个人,但是副标题则由台湾版的“一则童话的性、道德和演变”变成了现在三联版的“一则童话三百年的演变”,这种任意篡改原标题的做法不知是否是为了顾及考虑到性对儿童的负面影响,但是根据凯瑟琳所讲,小红帽本来就是一则成人之间的童话的说法,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也许正是反映了另一种“社会规范本身的内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