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菜馆明天开业,这个消息,像是在这条街的天上划过一道闪电。一些人看到了光明,另一些人充满畏惧。
这位是街上开杂货铺的刘掌柜,山东老乡,他今天满怀希望来找朱开山,就因为朱开山是闹过义和团,杀过洋鬼子的老英雄。
稍作寒暄,他直奔主题,向朱开山诉说了潘五爷其人的所作所为。
这条街做生意,主要分成山东和热河两个帮,热河帮以潘五爷为首,专门针对山东人。
潘五爷在街上开着一家绸缎庄,家里还有货栈等买卖,他上通官府,下通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通吃,做事透着一股邪气。
在潘五爷的带领下,热和人作威作福,谁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山东人都得随份子。政府的捐税,山东人要替热河人分摊。最过分的,他只允许热河人到山东人店里赊账,决不允许山东人到热河人店里赊账,而且还账时,讲究的少还一点,不讲究的干脆就不还了。
朱开山听到这些,确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在这条街做生意,会有这么困难。
刘掌柜最后说了此行的目的,山东人在这条街,被热河人欺负了半辈子,终于等来了老英雄,可以为山东老乡撑腰出气。
朱开山并没有显示出该有的热情和江湖气,而是谦虚地承认自己老了。
潘五爷对朱开山的事迹有所耳闻,知道他带过兵,闹义和团,杀洋鬼子,官府最终也没有抓到他。
如今他在这条街上开了铺面,还有个货栈,能有如今这份家业,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可作为这条街有头有脸的人物,山东菜馆明天开业,既没有见面礼,也没有请帖,这就未免有些不识时务了。
潘五爷越想越不舒服,饭都吃不下去。虽说一个菜馆开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他就是如鲠在喉,非常别扭。
其实潘五爷心里清楚,这些年,他把整条街的山东人都得罪光了,虽说平日见面,毕恭毕敬,但暗地里,每一个山东人都想嚼了他的骨头,吃了他的肉。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能斗败潘五爷的人,然后把他踩在脚下。潘五爷正是感觉,朱开山有可能就是他们在等的那个人,所以才如此在意,他决不能让这个人有跟他斗的可能。
朱开山家里的饭也吃得不顺心,家里人听说有潘五爷这号人,立刻分成了两个阵营。
那文心气高,觉得潘五爷就是在摆谱,但要论摆谱,他潘五爷根本不是对手。
传文让她不要多事,初来乍到,安安稳稳做生意,才是正道。
传杰也不服气,说做生意就要有牙有爪,不然只能落后于人,占不了先机。
朱开山如今年事已高,拖家带口闯关东,已经没有了太露的锋芒,他更倾向于能屈能伸,和气生财。
他让传杰吃完饭,给潘五爷送张请帖,万事以和为贵。
传杰送完请帖,憋着一肚子气回来,潘家老大不仅没让他进门,还嫌帖子送晚了,真是太嚣张了。
他怕明天开业会出事,朱开山却稳如泰山,顶多摔个凳子砸扇门,天塌不了。别的不会,装孙子还不用别人教。
山东菜馆正式开张,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很多人前来祝贺,刘掌柜也带着山东老乡过来捧场,他像说书一样,演绎着朱开山当年的英勇事迹,大家也都感觉救星到了,山东人的出头之日也来了。
这个人就是潘家老大,潘五爷的独生子,山东老乡称他大傻子。
潘老大来者不善,他一落座,就说起了菜馆门头上挂着的幌子,这挂幌子可是有讲究的,一个幌子是小店,有什么客人就吃什么。两个幌子是普通饭店,能做街面上的各种家常菜。三个幌子,就是中级酒楼,南北大菜都能做。四个幌子,要求就比较高了,客人点什么菜,就能做什么菜。
潘老大满脸的不屑一顾,山东菜馆既然有那么大的本事,本少爷今天就点一道爆炒活鸡
传文本来对自己的做菜手艺挺自信的,但这爆炒活鸡,他却是听都没听过。
朱开山却没有迟疑,不能做,就把幌子摘了,见传文和传杰不情愿,自己准备亲自动手。
这时,潘五爷进来,拦住了他的去路,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就不要做这些危险的事了。
他吩咐潘老大,带人帮着掌柜的去摘幌子,只能摘一个,不准多摘。潘老大应声而去。
刘掌柜和老乡们知道潘五爷不是善茬,又看到朱开山点头哈腰的,直接起身离开。
潘五爷叫住他,逼着他从自己店里搬两坛酒,酒钱记在自己的账上。
朱开山听了,说不能让潘五爷破费,就让传文拿着钱,跟刘掌柜回去搬酒。
刘掌柜刚出门,潘老大就把一个幌子扔下来,差点砸在刘掌柜的身上。刘掌柜心里有气,骂了句,什么狗屁英雄,窝囊废。
山东老乡们,也都说朱开山没用,什么老英雄,什么义和团的大师兄,这些事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
当糯弱变成一种习惯,正义成了依赖的工具,那么不给予帮助也就成了恶。懦弱是失败者的通行证,正义是成功者的墓志铭。而坏人却成了正义者的掘墓人,懦弱者的死神。
朱开山摆上酒菜,招待了以潘五爷为首的一众热河人,他笑脸相陪,奉他们如上宾。
潘五爷见朱开山也以五爷称呼他,故意说自己承受不起,朱开山也不推辞,改称老哥,和谐的氛围,让本想生事的潘五爷,没有了发飙的理由。
事后,传杰觉得窝囊,他说爹变了,越老越没有血性,人家都骑在他脖子上撒尿了,他竟还能笑脸相迎。
玉书劝他,爹的秉性,必定有他的章程,一切听他的就是。
传文娘夸朱开山,老了老了,还长本事了。朱开山看开了很多事情,古往今来,人败就败在一个气字上,如今一大家子人,不能因为生气跟人家争勇斗狠,争来争去,只能落个两败俱伤,没有任何好处。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经营好菜馆和货栈,让全哈尔滨的人都知道,老朱家有个好菜馆,有个好货栈。
潘家爷俩回到家,潘老大像娘炫耀着今天的事情,朱开山根本就是个窝囊废,幌子摘了,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潘五爷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没想到,当年的大英雄能忍下今天这口气。但他又分明看出,朱开山眉宇间透着一股狮虎之气,绝不是凡人,说不定,他真的就是热河人的灾星。
彼时正值第一次直奉战争,奉军惨败,退出山海关,背靠东北三省,伺机而动。
传武就在奉军任职,这次他奉命带领一个排掩护全团撤退,虽然仗打得窝囊,但好在成功撤退,立下了大功。郭松龄旅长亲自提升他为上尉连长。
因为打仗,传武错过了饭店开张,部队现在驻扎哈尔滨,他想回家看看。
传武晚上回到家,传文迎他进门,全家人都为传武回家高兴。
说到打仗,爹娘都为传武担心,奉军此战损失惨重,张作霖已经宣布东北独立,脱离了北平政府,但他不服,积极扩军备战,准备大干一场。
这时,秀儿被那文和玉书叫来,传武见了秀儿,立马站起来,尴尬地看着她。
回屋后,秀儿端来洗脚水,让传武泡脚,传武本想自己洗,但秀儿坚持给他洗脚,传武也只能依她。
多年当兵,传武的心已经麻木,面对秀儿的热情,他只能表示抱歉,自己早已没了那份心情。
半夜里,刘掌柜对着父亲的灵位,哭着说自己没出息,不能为他报仇,本想靠着朱开山出口恶气,没想到朱开山也是软蛋。
刘掌柜本就窝囊,一心想报仇雪恨,复兴家业,但自己没本事,只能寄希望于人。
他看到儿子已经睡着,气急败坏,给儿子一顿打,数落了儿子几句,就下楼去了。
儿子刘大宝,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他面对打骂,没有丝毫反应,出了会神,蒙头又睡下了。
女人多事生是非,无风也起三尺浪。一个院里住着,妯娌间难免生出是非。
那文好奇心起,问秀儿昨晚跟传武怎么样?小别胜新婚,肯定一宿都没消停吧。秀儿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伤心落泪。
那文心直口快,立刻明白她跟传武没有发生什么,就说这都是秀儿的问题,当兵一年,老母猪也赛貂蝉,她竟然没让传武动心,当真算不得一个女人。
秀儿本就伤心,听她这样说,再也忍不住,跑进娘屋里,趴在娘怀里,哭了起来。
传文娘听说传武没碰过秀儿,直说等他下次回来一定打断他的腿。
但她知道,秀儿更受不了的,是那文那些伤人于无形的话,她抱着秀儿,忽然眼神一动,计上心来,她要让秀儿怀个孩子,堵住那文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