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将军（上）
作者：艾宗升
艾宗升在炮兵阵地拍摄
我是1979年高中毕业高考落榜后，又复读再高考又落榜，才入伍到著名的“滇西劲旅”十一军的。首先在32师95团当过连队文书，在团政治处从事摄影报道，因会写写画画还会放电影搞广播，军事、文化素质各方面都还优秀，1983年被选中，调原11军作训处，专门从事电视摄像制作军事教学片的教员。这是全军第一批军级单位配发影视教学器材的新生事物。1985年我调14军作训处，担任同样的岗位和职责。1988年至1993年，调央视驻成都军区记者站从事电视新闻工作。
图为艾宗升在采访战地野炊
我是从团的政治机关转到军的司令机关，承担11军部队训练、作战的电化教学视听课件制作任务。由于职业原因，每逢军首长下部队到训练场一线，我身兼两职，一是摄像，二是摄影，不仅做到“双管齐下”，还要“一心两用”，也就是拍摄视频和拍摄照片。
由于年轻，再累再晚，我熬夜也要把视频后期编辑制作和胶卷冲洗照片放大的任务完成。将挑选好的照片整理存档、提供给首长个人保存之后，又不忘曾经是报道员的职责，向昆明军区《国防战士》报投稿。而我的上稿率较高，可以说百分之九十的见报率。据报社编辑说，报社收到军事训练的图文报道较少，我的刚好能补充，而且图文生动真实。新闻报道已经不是我的任务，但成了我的动力，时不时还得到军首长的口头表扬，年终还被报社评为“优秀通讯员”。
艾宗升从新闻摄影报道员转岗为电视摄像员
这样的“双重”工作，一直坚持到1988年调任央视驻成都军区记者站从事职业军事电视记者。电视新闻专题代表作《神兵天降八千三》获特等奖，《南疆卫士》《军队和老百姓》《远山的呼唤》《云岭丰碑》等50多部作品获省级、国家级、总部奖励，部分军事题材作品成为军校、中国传媒大学教材。
转业后，改服陆军预备役少校军官，新闻记者职称，任昆明电视部门主任、节目总监。创办西部地区迄今唯一保持20多年的国防教育栏目《子弟兵老百姓》，因此昆明电视台作为媒体，唯一获得全国授予“爱国拥军模范”单位和全国“国防教育先进”单位。个人先后三次荣立三等功，一次成都军区通报表彰，十多次嘉奖，两次被评为云南省双拥先进个人。担任中国广播电视学会军事电视节目委员会理事、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文艺节目委员会委员、国际摄影协会云南分会主席。
自从胸挂照相机和肩扛摄像起，我的镜头里定格和记录的不仅是基层官兵训练、战斗的英雄壮举，还有运筹帷幄指挥作战的军、师首长，也还有从基层指挥员、机关参谋干事助理员通过文山边境的老山、者阴山之战历练成长起来的一批将军们。
（一）我镜头里的第一位首长：慈祥的首长曲明耀政委
原陆军第11军政委曲明耀，是我最早拍摄的第一位大首长。他身材高大，面带慈祥，不失威严，举止大方，行走稳健，给人一种敬重之心。
1982年6月，他时任32师政委到驻保山95团检查工作，我和师宣传科新闻干事陈刚给他拍了这张照片。
在95团大操场的检阅台背景墙上，军文化处干事张卓和团电影组组长夏伦辉，联手绘制了高6米宽18米的蜿蜒雄伟的长城巨幅画卷，曲政委对在场的团领导说，你们充分利用空间，既美化营区装点环境，又鼓舞士气振奋精神，我们的部队就是要铸就成祖国的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对于我这个小小摄影报道员来说，有这么一次机会给师首长拍照就足够了。没想到第二年我调军里后一直从勘察地形、临战训练到收复者阴山，接防老山作战，直到现在。
曲明耀政委在杨万看地形中途，在老乡家门口食用干粮
曲政委从师政委升任军政委之后的1983年12月，昆明军区下达了“关于拟制牵制越军行动方案”的通知。根据总部指示，11军拟制拔除麻栗坡杨万当面1250高地越军骑线据点方案；14军拟制拔出老山越军骑线据点方案;云南省军区拟制炮击方案。在军作战室多次召开作战方案，马秉臣军长、曲明耀政委、何其宗副军长、孙粹屏副军长、杨德富副政委、王继铭副参谋长、董部长，31师廖锡龙师长、喻忠桂政委、黄明先参谋长、军炮兵团团长，军作训处郭伟涛副处长(主持工作)、杨占祥、兰长林参谋参加了方案研究，我负责现场视频记录。我也就从此时开始，与将军们“形影不离”了。
军政委曲明耀在者阴山实施的“14工程”期间看望炮兵部队
在者阴山拔点作战和老山防御作战中，11军政委曲明耀一直在文山前指坐镇，直到百万裁军撤销11军，他调任贵州省军区政委到离休。
（二）我镜头里的将军：刚柔并济的副军长何其宗
何其宗，时任11军副军长、14军军长，1985年5月任解放军副总参谋长，1990年授予中将军衔
1983年，何其宗时任11军副军长，他任总导演在南涧组织以32师首长机关带部分实兵为课题的“陆军师热带山岳丛林地野战阵地防御实弹战术演习”。我当时在师宣传科学习，随部队开赴演习场。
在这次军演中，我作为摄影报道员拍摄陆空协同，实兵实弹的场面。很快《国防战士》报刊登了这场军演的报道，我拍的照片被刊发后，引起何其宗副军长的注意。他叫军作训处长郭伟涛通知32师作训科长陈代明找到我，让我去军演导演部找作训处长。
这下，我心砰砰乱跳，不知是啥意思，也不敢多问，只好说：“是！”回到政治部驻地，我师傅陈刚说：“去吧，肯定是好事。”我鼓起勇气，大胆地走到了军导演部见到郭副处长，他说：“你就是艾宗升？你把你的简历写一下，我看看……”他顺手就给了我一支笔和一张印有陆军第十一军司令部的空白纸，我很快就写好，交给这位年轻干脆的副处长(当时他只有28岁)。
正在问这问那时，一位个子不高、身体板扎、说一口标准四川话、年龄40左右的军官从门外走来时说：郭伟涛，我叫你通知的人了解如何了？这口气敢直呼郭伟涛名字，一定是比处长大的官，我立即起立，面向他行举手礼。
郭副处长回答说：“副军长，我正在了解。”这瞬间我脑海中的军首长年龄和这位副军长区别这么大，这也太年轻了嘛！
我正快速适应时，何副军长说，就是你呀，会打篮球吗？我回答：报告首长，会打篮球乒乓球！他一边问，一边拿着我写的简历看，“哟，字写得挺好嘛，能拍能画还会放电影，多面手，好……”“要他，就调他来”。
郭副处长说：“这小子对我口，是个好苗子。你回去办手续到军里报到，下周直接去军区司令部培训三个月的军事电化教学，电视摄录像。”
何副军长说：“回来负责军里军事电化教学，几万人中选到你，高兴吗？”我有些情不自禁地喜悦，心一直嘣嘣跳，尽量让表面镇静地回答：“是，我一定不辜负首长的期望……”一周以后，我到军部报到才知郭副处长喜欢摄影，他写的军事论文都是我抄写发去《军事学术》上发表的。
【图为左起：1984年时任11军侦察处长杨子谦、11军31师龚副师长、11军副军长何其宗、11军军长马秉臣、11军31师石副师长及参谋人员在观察地形】
1984年1月5日，我随以马军长、曲政委、何副军长和司政后机关人员赴文山边境现地勘察。首长们在杨万听取31师侦察队当面敌情汇报后，又看望担任在杨万施工修路任务31师工兵营干部战士，军首长与满身灰土的筑路官兵亲切握手。
何副军长率作、侦、炮等部门处长、参谋人员到1118高地、201高地实地观察、抵近侦察者阴山骑线点当面越军兵力部署、工事构筑、火力配系、障碍设置及地形地貌等情况。我负责对1250高地等骑线越军据点实施摄像拍照。
图为左起：1984年4月，11军31师石副师长向军长马秉臣、副军长何其宗介绍者阴山地形
为了隐蔽抵近，侦察处长杨子谦叫侦察连找来几套当地苗族老乡穿的黑布对襟衣服，何副军长个子不高，但身体结实，好不容易把衣服穿上，但无法结扣子。杨子谦、郭伟涛处长也勉强穿上，而我穿得上也扣得上扣子，只是短了许多。我们趁有雨雾，行走路过苗寨，何副军长说话时，引发老乡家的狗叫声。他们倒是往前走了，可我和郭副处长在后，被一个寨子几条狗追过来“攻击”。我和郭副处手提摄像机照相机，身背录像机，背靠背与狗“战斗”，可狗太多，怎么也前行不了。我从农村来的，有一点点经验，一站一蹬一挥手，居然把狗吓跑了。这方法管用就行，终于赶紧跟紧，来到201高地附近，拍到何副军长趴在茅草林中手持望远镜观察者阴山的地形。他根据地形，还设置了92团、93团指挥所位置以及在201高地顶端配置保护指挥所上空安全的高射机枪。
1984年11军副军长何其宗在观察者阴山地形
看完地形回撤时，杨子谦处长说，你们咋个来迟了，一起雾就看不到地形了？郭副处长说，都是你们说四川话把狗引出来的，本来嘛，狗一看穿着还以为是本地人，咋一听说话是外地口音，所以就使出“看家本领”了。寒冷的天气里，引来大家一阵哈哈笑。
一周后回到军部大理过完春节，军师对参战部队开始组织针对性临战训练和装备检查。军作战室几乎会议不断，何副军长还与军机关作、侦部门人员看31师沙盘推演图上作业协同组织，一起研究完善作战方案。他要求各团、营、连都要明确任务，一级看懂一级的意图，反复推演，协同严密。一位军的首长甚至关心到一个班排的战术，这就是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指导法宝！
日历显示已到1984年2月7日，我随何其宗副军长率领的军作战指挥小组，与31师机关、部队，浩浩荡荡从大理下关出发，向文山边境开进。军师机关前指驻在西畴县城，自设立之日起，何其副军长三天两头到部队驻扎地、到临战训练场地，直到杨万集结，指导部署31师的作战方案。实施“14工程”期间，每个炮兵阵地都留下他的足迹，他一到阵地，都是给干部战士带来莫大的鼓舞。
实施代号“14”工程，夜间炮击越军阵地
西畴农业银行大院有个篮球场，军作战指导小组就设在银行的三楼，我们司令部人员也就住在这里。这个球场，是军前指与师前指机关的篮球娱乐场所，紧张之余晚饭之后，以何副军长和廖师长分别组队的友谊赛，都会应约开展。我身体虽单薄，但球技还马虎，作为队员之一，“冲锋在前”是必须的，哪怕前面没防守，也要把球传给首长投篮。有一次我冲在篮下轻松投得2分，何副军长在3分线叫“甩过来甩过来”，我“自私”地投了球，首长说，要三分嘛……呵呵，虽然每场都输给廖师长队，但锻炼放松是目的。
4月28日，我从西畴前往杨万31师前指，指挥部设在坑道内，坑道顶端有一座碉堡，安装的潜望镜、大倍率望远镜，能直接看见者阴山当面地形。
从左至右为：11军政委曲明耀、军炮兵参谋邢月阳、31师副参谋长刘东升、11军副军长何其宗在杨万军前指
4月29日下午3点，我和八一电影制片厂驻成都军区记者站的雷永福、军宣传处摄影干事陈刚召集在一起，布置战场摄影工作。何其宗副军长亲自指示任务后专门嘱咐我：你的摄像器材比较重，还有电池磁带要带够，由于人员紧张，只有你一人去前沿阵地了。4点钟方屁股车(配属我录像的防化侦察车)把你送到长田，车辆返回，战斗结束后，我派车接你。你下车后，要隐蔽行进到93团指挥所报到，我已经给饶生德团长打了电话，由他安排人保障你，注意安全，活着回来！
临行时，郭伟涛、张秦洞、蒋乾智、刘东升等军、师作训、炮兵部门领导、参谋送行，张秦洞、蒋乾智还让我带点战利品回来……
我负重30多公斤的摄像机、录像机、一部照相机、一箱为10盒的录像带、六块BP60电池，一根10米14芯电缆线，一支54手枪、一壶水、四块压缩饼干、一件雨衣、一床毛毯、一顶钢盔。呵呵，还有两包春城烟。趁雨雾往93团指挥所走去。一路走一路藏，发现向进攻出发阵地集结的连队、文山的参战民兵和支前民工的骡马队就开机拍摄。
93团集结隐蔽休息地(孟志远摄)
约一个小时，我终于连走带爬的到了201高地团指报到。饶团长让管理股的给我发了一个苹果和一块压缩饼干，这就是晚餐。
这里的地形我熟，指挥所设在山背面岩石下，由于下雨，基本上是穿着雨衣躺在指挥所过到半夜。约凌晨三点钟，战斗开始准备，电台开始呼叫和报告，各分队到了指定的进攻出发阵地，挖好掩体，做好战斗准备。
担任者阴山主攻团的93团参谋长王吉银在联络各营，随时掌握开进情况
93团王吉银参谋长反复向各营呼叫确认之后，已经是凌晨5点过，离炮火准备时间越来越近。我在嘈杂的电台声中又打了个盹，但心里非常之慌，自觉不自觉地发抖……
炮火准备攻击敌主阵地
4月30日凌晨5点50分，只听见炮声隆隆，榴弹炮、加农炮、火箭炮万炮齐发，炮弹横空呼啸，炸点闷响声，声声撕心裂肺。我心想，者阴山越军阵地肯定是毁灭掉了。停止炮击后，我赶往者阴寨，沿进攻部队道路行进。在通往阵地过程中，空中有炮弹、中间有子弹、地上有地雷，我小心翼翼机智躲避跟上部队。边拍边走，靠经验拍摄，无需调焦和构图，只管放在无限远“∞”上拍摄。为躲避炮弹，我将背包带将摄像机吊在树上，在树背后启动录像机暂停键凭感觉拍摄……
战士们冲锋陷阵
英勇的指战员顽强战斗，一举收复者阴山，我的镜头记录了战友们视死如归英勇战斗的场景，也记录了越军尸横遍地的丑态，还拍摄了缴获的大批武器弹药……
越军在者阴山设置的一层层蛇弧形和一列桩铁丝网、竹（铁）签、地雷
4月30号下午4点，打扫完战场，我回到车上。等了40多分钟，一辆押送俘虏的侦察追击车到了，31师军务科长赵晓兵下车说，何副军长让我把你接回杨万。我疲惫不堪地登上车，接着押运的俘虏也上了车……
回到杨万前指坑道，马军长和何副军长立即观看我拍的战斗画面，看到越军尸体时，问我还有吗？我说大部分被炮火打垮的工事掩埋，还在清理中。接着又让我播放缴获的敌军武器装备，我边放录像，边解说。由于还未收拢，只拍到表面阵地上的。何副军长说，我军牺牲的战友画面很惨烈，要保管好，给总部汇报时再说。同时，他说战斗的胜利，还要看缴获的武器装备多少，这样才能相对准确的有评估依据。
越军尸体
我军缴获的武器
第二天，我又和郭处长前往者阴山，来到柴山堡方向，将部队缴获并整理好的武器弹药逐个拍摄。第三天，我带着战场视频录像带，直奔位于麻栗坡磨山的军区前指，与军训部作战部情报部和14军拍的老山战斗视频进行汇编，片名为《老山、者阴山作战实况》，加班加点编完后，请军区前指首长审看，派专人乘直升飞机到昆明，再飞首都给总部首长、军委邓主席汇报。
1984年5月中旬，收复者阴山后，总参总政在石家庄高级陆军学院开办为期半年的“全军首届电视编导电教骨干培训”班，每个军一个名额，何副军长指示作训处郭副处长，送艾宗升去深造，回来要个名额，可以兼任内勤参谋。在首长的关心下，我从文山战场走到了石家庄高等军事院校学习专业。
这次学习，三个月就结束了。此时至7月中上旬，11军接防老山地区作战，我又返回前线接着跑遍老山、八里河东山每个前沿阵地、炮兵阵地和野战医院。与前指总指挥何副军长到各师团、上阵地的次数最多。在八里河东山41师121团指挥所(14军41师由11军指挥防御八里河东山)，由于天气炎热，他脱掉衬衣，只穿一件打篮球的背心和该团团长王佐民坐在地上了解防御情况。
【11军在老山防御作战期间，指挥41师防御八里河东山方向。图为何其宗副军长（右）与41师123团团长王佐明在八里河东山指挥所坐在坑道口（王佐明2009年任武警部队森林指挥部主任、正军职少将）】
【何其宗副军长（左2）与123团团长王佐明（左1）、政委王增钵（左3）等在八里河东山指挥所分析当前敌情。（王佐明2009年任武警部队森林指挥部主任、正军职少将，王增钵2012年7月任成都军区副政治委员、中将）】
何其宗（右）与时任121团副团长崔毅在芭蕉坪团指挥所分析敌情（2008年崔毅任云南省军区副司令员、少将）
1984年9月，在麻栗坡落水洞军指挥部传来消息，何其宗副军长调任14军军长，廖锡龙副军长升任11军军长，马秉臣军长任昆明军区后勤部长。这个消息在前指可谓是重磅新闻，年仅40岁的他当军长了！更为最重大的消息，是刚任14军军长7个月，他又升任副总长，1990年授予中将军衔。
时隔20年，我到北京拍摄《滇西劲旅》采访他，他虽已退休，但精气神十足，与20年前一样，说话和气，平易近人。一见面，不等重庆警备区参谋长介绍我，他便说我认得，这是小艾，他是我选到军作训处的……
2012年艾宗升采访何其宗首长时留影
2019年4月26日，由我和吴俊义将军筹划、企业爱心人士退役军人郭道义支持创办的“和平树下”关爱南疆英烈属公益网正式上线。他作为指挥“两山”（者阴山拔点作战、老山地区防御作战）的军首长，题写网名“和平树下”并任总顾问，专程飞抵昆明，与从“两山”走出去的十几位将军、部分英模代表和烈士家属代表200多人参加上线仪式，由他宣布“和平树下”正式上线。
左图为总顾问何其宗宣布《和平树下》正式上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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