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难题
三十个人,六十匹马静静地站在太阳底下一言不发,人不动,战马也似乎不愿意动,除了偶尔扬一下鬃毛表示自己不是一匹石头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动作。小吏将加急文书送上去回来之后觉得进奏院门外似乎人很多,走出来看的时候才发现武胜军的军卒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外等候,不知不觉周围围满了闲人,指着他们闲言碎语不断。“你看啊,这些丘八似乎不会动哎,身上的甲胄破成那个样子也好意思在东京显摆,我告诉你啊,我表哥就在捧日军,人家的亮银甲才是真正的甲胄。你看看他们的破甲,上面到处都是划痕,这里还有一个破洞……”,“除了那个虞侯,别的人都看不成,半夜出来说不定能吓死个人……”,“刚才不就差点吓死人嘛?” “嘻嘻,厢军原来是这样子的啊!还以为他们只会挑城里的大粪。”
小吏忍不住走出来拱手对郎坦说:“将军既然已经把文书送到,下官也把回执签押了,何不去驿站歇息,留着这里被这些无知之人笑话所为何来?”
郎坦看了小吏一眼道:“某家为天子亲军,在边关自然听从我家将主的军令,既然已经到了京城,能指使动某家的只有陛下,陛下尚未下令卸甲,某家还不敢离开!使郎自去办事,某家就等在这里,听陛下军令行事。”
小吏被这一番话噎的无话可说,只好拱拱手摇着头离开,他实在想不清楚陛下怎么可能对他们这些底层小兵下什么旨意。回到进奏院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讲给同僚听,别人都在发笑,只有里间一个年纪很老的小吏没有笑,他似乎记得这样的场景在太宗时期他似乎经历过,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幼小,记得不清楚了。不过作为经年老吏,吃了一辈子的衙门饭,自然知晓不怕事情奇怪,就怕自己没有应付好。正因为这个性格,所以才能以白丁的身份,稳坐进奏院第一疍吏。
“舒同,此事没什么好笑的,只能说人家的将主军法严厉,并且深知进退之道,大宋所有人的权利都出自这东京汴梁城,在外,一位出战的将军自然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但是到了京师。这道权利就会自动收归陛下,不论任何人的权利,尤其是兵权,你不要管人家是三人还是三万人,都是一样的。再跑一趟吧,这是一个很古老的禁忌,只是后人忘记了,久远的让陛下也忘记了。我们天生就是跑腿的,多跑一趟并无大错。”
老疍吏想了一会还是给官厅里面的年轻疍吏讲述了一下这件事的厉害。年轻疍吏立刻就没了笑容,走上前给老疍吏施了一礼,就赶紧从官厅里跑出去。这件事自有秘书阁处理,自己只要尽了自己的职责就好,多跑一趟死不了人。
年轻疍吏跑出去后,其余的疍吏立刻围拢在老官吏的身边七嘴八舌的问久远以前的事情。老疍吏也不拒绝沉声道:“老夫马上就要回家养老了,但是你们的路还长着呢,咱们干的就是一个伺候人的活计……多跑腿。少打听这是保命之道,还要多长一个心眼,记住衙门里的各种规矩,不管是以前的,还是新出来的……”
年轻的疍吏舒同跑了三百多级台阶。匆匆的进了秘书阁,将大门外的事情如实的禀告给了里面的一个年轻官吏,年轻的官吏听了大为诧异,他想不起来大宋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规矩了。
疍吏并不说明这是老疍吏告诉他的话,见事情已经讲清楚了,就没必要再停留,告一声罪就重新回到了官厅,提醒别人这种事在衙门里很少有,有时候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明哲保身之道。
年轻官吏思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大宋还有这样的规矩,不由得笑了一下觉得这些丘八似乎在故意引起陛下的主意,属于谄媚之道,也就把这件事一笑了之,那些人得不到回音,迟早会散去的,用不着多想……
不远处的朝堂里却变得剑拔弩张,赵祯的一张脸变得铁青,拍着余靖的奏折慢慢的说道:“侬智高即将授首,此事已成定局,但是朕的三万精锐大军如何回来?难道真的要他们从疫区经过?这个险,朕不敢冒,朕问问你们,这个险你们敢冒吗?今日定要商量出一个定策来,三万大军一日不回东京,朕一日不得安宁。”
庞籍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大军出,自然是血流成河,更何况此次出动的乃是大宋的精锐之师,所到之处自然人头滚滚,云峥在温泉关阵斩不下四万,狄帅在归仁铺和侬智高大战,也是数万敌军死无葬身之地,南方气候潮湿暖热,这些尸体自然会腐烂最后被禽兽吞噬,这样一来就非常容易发生疫病。而乌巢城,更是两军生死相夺之地,从战报上看,一道小小的峡谷,双方就动员战兵部下十万,在这里厮杀了足足三十八天,连战象都出动了,此战之惨烈可以想象的出来,尸积如山恐怕都不足以形容。
狄帅和云将军与其说是在和侬智高作战,不如说是在和交趾,大理国,侬智高三方作战,如今依仗将士英勇,终于突破天堑将侬贼围困在孤城中,狄帅更是不辞幸劳远赴羁縻州宣示我大宋赫赫天威,此为为臣之道也。然,多日厮杀,尸横遍野,又逢大雨滂沱,暴雨过后,天气转暖,疫病自然四起,微臣估计狄帅等前方将帅也预料到了这样的状况,所以才冒险分兵,云将军在乌巢困敌,狄帅亲帅大军远征狄夷欲一战而尽其功,只是没有预料到疫病会起的如此迅速,此非人过,而是天罚,此事必须从长计议,不能草草商定。”
赵祯痛苦地闭上眼睛道:“朕的大军如今在风雨中作战,在蛮荒跋涉,朕每每思及就心痛如刀割,如今战事将定,却出了这这样的事情,不但出乎前方将帅的预料,也出乎朕的预料,难道说这真的是朕的德行不够,不配享用这样的大胜,如果朕能依靠罪己诏免去这道灾难,朕不吝惜下十道罪己诏,如果能通过祈求上苍缓解我大军的危机,朕这就去沐浴净身去祈年殿自省。”
韩琦大笑着出班道:“陛下何须忧虑,此事也算不上燃眉之急,只要狄青率领大军在羁縻州驻扎一年,等待那些疫病自然退去就能安全的通过疫区,这次出征乃是国朝的大胜之战,陛下无需忧虑,只是大军晚回来一年而已。”
文彦博皱着眉头道:“没那么简单,天知道疫病何时才会退去,广源州四季不分,不像北地,只要经历一次寒冬疫病自然就会退去,没人能肯定的告诉我们那里到底还有没有疫病,最可怖者,微臣更担心疫病追着狄帅一路向北,毕竟狄帅这一路还是要继续杀戮的,不可能就此封刀。
另外,微臣想问一句:为何武胜军不畏惧疫病,在疫区作战两个月有余,为何不见战损?这是什么原因?谁能告诉我,如果武胜军不畏惧疫病,为何狄帅的大军就非常的畏惧,这是何道理?广南安抚使余靖可在军报中有特殊说明?”
赵祯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赶紧翻开余靖的奏折,看了最后的一部分,长叹一口气将奏折拿给邹同让群臣传阅。
“云峥的法子具有不可重复性,武胜军有严格的《卫生管理条例》全军上下已经养成了防疫的习惯,甲子营当年就是靠这一套才在西夏干的风生水起,所以才能在疫病面前毫无畏惧,将侬贼活活的困死在孤城中。西军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在发现疫病的第一时间,云峥就下令要求广南军迅速的南撤,这才让广南军逃过一劫。”
文彦博的嘴角抽动一下,也叹息一声退了下来,此事事关国运,没有人敢下一个决定全军命脉的决断,这样的决断只能由皇帝来下,而这也正是赵祯的痛苦之处。大殿上安静异常,进奏院外面却热闹非凡,来看武胜军怪人的开封人越来越多,那里甚至已经出现了提着篮子沿街叫卖干果的小贩,全副武装的军卒他们从来都没见过,更没见过像武胜军这样已经武装到牙齿的军士。
“你看啊,他们背上的强弩怎么这么怪,竟然还有一个拐把子,这是什么道理,把刀子插在肋下的套子里又是为了什么?”,“ 你快看,那个最壮实的家伙腰里还缠着一对链子锤,锤子上面还有尖刺,你看看,有些尖刺已经倒了,上面泛着红光,这是杀人太多被血染红的……“
“最奇怪的是他们屁股上都有好大一块补丁,厢军到底太穷,一件好好的衣衫都没有,可怜欧……”
“战马却都是好马啊,都是五岁口的好马,你看看那双耳朵,这就是传说中的欲得兔之头与其肩,欲得狐之周草与其耳,......欲得鸟目与颈膺,欲得鱼之鳍与脊,呀呀,这可都是好马的标志啊,就是毛色杂乱了些,定是没有喂好……”
“懂个屁,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也,这是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名言,这样的战马就该上阵厮杀,岂能侮辱于奴隶人之手……”
第三百九十章-骄傲和规矩
泥雕木塑一般的人看久了终究会没有兴趣,东京汴梁城有非常多的可看之处,留在这里看几个丘八,不如去驿马桥看粉头,再不济也能去相国寺看看那些女子相扑,然后再来几样行菜,三两样糕点,岂不是来得更加惬意?
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多说一句话,就连庞籍和韩琦这时候也只能说出自己的判断,而不能替皇帝做出任何的决定。敷文阁学士王处忽然出班启奏道:“陛下,要下决断其实也容易。”
王处是赵祯的老师,从小看着赵祯长大的,他自然对自己的弟子的性格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优柔寡断的性子在这一刻暴露无遗,既然狄青身陷险境,云峥又身在广南,他们才是对事件能有一个最直观评价的人,一群人在这里搜索枯肠,不如问问前方的将士们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赵祯见老师出场,大喜过望,连声道:“爱卿有何计较,速速道来。”
王处抱着勿板站在殿堂中间道:“狄青乃是大宋枢密副使,一介罪囚能走到今日地位,靠的就是赫赫军功,身经百战一刀一枪挣来的荣耀不容置疑。云峥既然能在青塘,西夏捅出那么大的乱子,而后全身而退者,也非等闲之辈,这些不算什么,老夫最稀奇的就是此人能在短短时间就将毫无用处的厢军,整编成一支所向披靡的雄师,几乎和西军不相上下,这样的本事放眼朝堂,无人能出其右!老臣刚才仔细看了余靖上的奏本,其中几处似乎有话未说,所以老臣就大胆猜测,前方军阵中的两位统帅恐怕已经有了计较,只是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这才将问题推到了朝堂上。”
王处刚刚说完。朝堂上立刻就炸了锅,庞籍,文彦博,韩琦不是没有看出来余靖奏折上的猫咪。但是这种揣度前方将帅的言论,尤其是揣度功臣的言论是非常遭人忌讳的,这才闭口不言,既然有人跳出来把这一层面纱撕破,大家自然就议论纷纷。
赵祯再次看了一遍余靖的奏折,突然发现余靖竟然在奏折里提到了送信的使者乃是武胜军都虞候,而且对此人还夸奖了两句,这是断然不符合余靖这种人的做事方法的,前次看到还以为是余靖是在推荐人才,现在联系王处的话再看。这就不简单了,如果是单纯的送信,何必用这样的人,前方战事正酣,正是用人之时。何必将悍将派出来送信。不等赵祯说话,韩琦朝侍御史喝问:“前方信使何在?”
侍御史拱拱手,就立刻出殿去问,来到秘书阁一问才知道,那个年轻官吏竟然未曾将外面的事情上报,侍御史指指那个惶恐不安的年轻人就连忙出宫去找信使,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跑一趟也不愿意再出什么岔子。
侍御史来到进奏院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抬眼看到眼前这支小小的军阵的时候大吃一惊,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郎坦等人齐刷刷的将目光盯向他的时候,竟然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一匹战马因为很久没有喝到水的缘故。又被人一骚扰竟然人立而起张嘴嘶鸣了一嗓子,惊得侍御史不由得倒退两步。
“尔等速速卸甲,随我进宫!”侍御史匆匆的说道。
“军令何人所下?”郎坦沉声问道。
“令出参知政事!”
“吾辈身为天子亲军执戈出征,战事未平,不敢轻易卸甲。如要吾辈卸甲,请天子令!”郎坦躬身说道。
侍御史脸色大变,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出来的太快了,竟然忘记请天子令,虽说平日里诸位相公的话也做得数,传召一些将门问话也是如此,但是此时此刻,要命令一群虎狼之辈,确实不妥,这些人和将门的差别太大了。
侍御史问清楚了郎坦的职衔转身就走,不过传一句话而已,自己竟然差点传出岔子来,随他过来的秘书阁青年官吏刚要喝骂,却被侍御史一道阴森的眼神硬给逼了回去,这个出身豪门的青年官吏发现自己今天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
侍御史回到朝堂启奏道:“启奏陛下,军阵非天子令不能散,猛士非天子令不卸甲!”
韩琦的瞳孔一缩,一言不发,赵祯此时来了兴致,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这条规矩出自何处。王处叹息一声出班启奏道:“此为金石律,太祖,太宗所遗,兵出,随虎符将令,兵归,无天子令不卸甲!金石律已为世人遗忘,唯有猛士还记得大宋尚有此项规矩!”
赵祯连连点头,觉得这样的律令确实应该遵守,转念一想又问侍御史:“信使来着几人?”
“三十人,身上血火气息未散,六十匹马!野性犹存。”
赵祯奇道:“命他们入宫,朕校阅之后亲自下卸甲令。”
侍御史这一次并不出动,一个宦官站在大殿口扯着嗓子吼道:“陛下有令,命武胜军都虞候,司职承奉郎郎坦率部入宫陛见!”
这样的喊声一级一级的传了出去,直到进奏院,那个替郎坦传话的疍吏从进奏院走出来,双手互扣肃容朝郎坦的军阵喊道:“ 陛下有令,命武胜军都虞候,司职承奉郎郎坦率部入宫陛见!”
郎坦单膝跪倒双手抱拳喊道:“微臣郎坦接旨!”站起身对部下喝道:“上马,三人一排成校阅军阵!”
众人拿拳头捶一下胸口,喊一声“喏”就各自翻身上马,那个小吏的带领下走进了巨大的宫门,门口守卫的金瓜武士,放下手里的金瓜,抽刀出鞘,杵在脚下监视这些人入宫。郎坦将背上的军旗抽了出来擎在手上沿着黄沙铺就的马道转了好大的圈子走了狭窄的夹道这才从大庆殿后面钻出来,皇帝今日不在紫宸殿听政,而是在垂拱殿,军阵走不得前殿,只好从垂拱殿的侧面进来,饶是如此,当好奇的赵祯站在垂拱殿前也是大吃一惊。不光是皇帝吃惊,殿前的护卫更是将皇帝紧紧地护卫起来,侍卫首领的手心都在冒汗。
这些人真的是已经武装到了牙齿。面甲放下来之后,更是阴森的令人全身发毛,手上的长枪全部平端做出冲阵的模样,三人六马一排。转瞬间就到了垂拱殿前,站在陪侍在一边的捧日军军阵间隙里,显得非常醒目,不是因为铠甲,而是因为他们不下马。
郎坦牢牢地急着云峥和苏洵的话,骄傲就是自己一定要表现出来的东西,而除了骄傲之外,守礼也是自己必须要表现出来的东西,因为后面自己要说的话过于让人震惊,所以必须要在有限的三十骑上。让皇帝联想到一支强大的军队才成。这样才有成功的可能。
赵祯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这支军队,很想走下台阶亲自去看看,却被老师王处死死地挡在前面,不允许他下去。
庞籍和韩琦文彦博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接走到军阵中查看。拍拍马屁股,再拍拍将士的腰背,庞籍,韩琦还抽出他们的腰刀查看一下,见上面布满了小小的缺口,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这样的刀才是杀人的利器。刀背上锻打的黑皮都没有消失,但是这些腰刀已经比常人用的腰刀窄了不少,很明显,这都是战斗过后出现了缺口,生生的将腰刀磨窄了。
赵祯见大臣们已经看完了,这才道:“下马!”
三十人喊一声“喏”。就齐齐的从马上下来,站在战马的侧面,走过来三十个端着盘子的宦官,赵祯这才下令卸甲!
武胜军的战铠足足有二十斤重,再加上腰刀。强弩,长矛,以及身上一些乱七八糟的零碎,这些东西的重量足足有五十斤,端着盘子的宦官已经涨红了脸,牛大从腰里解下一对链子锤咣当一声就扔在宦官端着的大木盘子里,宦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劲道,手里的盘子立刻就翻倒了,牛大挠挠脑袋,连忙蹲下来帮着宦官捡拾,见宦官实在端不动,就用一只手帮着宦官托着木盘,看得赵祯摇头失笑。
郎坦已经换上自己的文职袍服,承奉郎的淡绿色袍服穿在他身上,立刻就把整个人衬托的文质彬彬,刚才的粗豪野气半点都不见了。
三十个盘子整齐的摆在赵祯的脚下,眼见武胜军卸甲完毕,那些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再围绕在皇帝身边。
赵祯饶有趣味的在木盘中间穿行,偶尔还拿起其中的一件兵刃问自己的侍卫首领,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不等侍卫首领回答,自有武将自告奋勇的帮皇帝解说。
赵祯让侍卫首领拎起郎坦的铠甲,拿手抚摸着上面刀砍斧劈的痕迹叹息一声道:“果真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啊!”
庞籍嘿然笑道:“一寸山河一寸血这是自然。”
韩琦却道:“将是戌边乃是天职,学不成文,只能卖武,用血肉换取军功博一个封妻萌子,大宋每年花在军阵上的钱粮达到了岁入的六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所以国朝并不欠他们的。”
赵祯看着跪拜在前面的郎坦道:“郎坦,你司职承奉郎,却在边州作战,难道也是学问不济的原因吗?”
郎坦拱手道:“回禀陛下,我武胜军饱学之士比比皆是,微臣确实算不得什么,比如云都监,苏参军,周奉化郎,吴参事郎,这些人的学问都非微臣所能比拟的,就是军中粗汉,西瓜大的字也能认识一担,所以在武胜军中,有点学问并不算什么事。微臣等人听说陛下将在今年开科,武胜军中打算锁厅考试者不下二十人,所以都监派遣微臣星夜来到京城问策,只要朝廷政策明朗,我等就火速开战为陛下荡平妖孽,好回京参加大比!”
第三百九十一章-大不同
赵峥笑了一下对郎坦说:“尔等如今的职位已经在新科进士之上,因何还要参加大比?”郎坦再次向皇帝拜一拜道:“都监说武胜军要是没几个进士充充门面,没脸见恩师彭蠡先生了。”
“彭蠡?嗯,居然和朕出自同门,也罢,如果尔等能赶在秋天大比之时回来,朕准许你们锁厅考试!其余人到馆驿休整,你随朕来!”
赵祯挥手让武胜军其余兵卒下去,自己打算带着郎坦先去后殿问过话之后,再到垂拱殿和诸位臣工商议狄青到底该如何回来,却发现一个武胜军兵卒捧着一块麻布殷切无比的望着自己,愣了一下朝那个军卒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孙三噗通一声就跪倒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官家,小的在战阵上弄到一个好东西,想要献给官家,请官家笑纳……不,收下!”
赵祯哈哈笑道:“既然是你的缴获,你自己收好就是,不用献给朕。”
孙三苦着脸说:“小的问过孙参军了,这东西不是小民能用的东西,东西虽好却买不了钱,小的握在手里已经快半年了。”
庞籍的脸都变青了,怒道:“放肆,安敢在陛下面前无理之此,来人,拖出去打!”
赵祯笑着摆摆手道:“既然你们孙参军说你用不了,那就必定是犯禁的物事,邹同,拿过来给朕瞧瞧。”气呼呼的邹同三两步走到跪在地上的孙三面前,取过孙三手里的麻布,自己先打开鄙夷的朝里面瞅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赶紧拿到皇帝面前展开道:“启奏陛下,是一枚龙衔!”
所谓龙衔,其实就是五代十国的时候皇帝暗中使用的一种交付工具,这样的东西只通行于国与国之间,个人很难见到。大宋已经不使用这东西了,但是赵祯依旧很好奇一个粗汉如何能得到这东西,不由得朝郎坦看过去,郎坦瞪大了眼睛。他确实不知道孙三有这个胆子敢和皇帝做交易,傻子都听得出来他打算用这东西跟皇帝换钱。很想冲过去暴打孙三一顿,要是因为孙三的胡来破坏了将主的计划,就不是暴打一顿能说的过去的事情。
赵祯见郎坦居然不知情,就将这面玉龙衔钱拿在手里把玩一下,发现龙身上居然雕刻着一个篆字,这是一个“李”字,不明所以之下,就把这枚玉龙衔钱拿给王处看。
王处乃是金石大家,瞄了一眼就对皇帝说:“陛下。这是交趾国的正龙,四爪龙,亲王书,螭龙而已,不是帝王钱。不过这也不是皇家以外的人能用的。”
给皇帝解说完又问孙三:“哪里来的?”
孙三嘿嘿笑道:“有个交趾的狗官,骗了余爷爷的五万緡钱,将主命我们去讨回来,结果他不给,见我们人少还派兵打我们,俺们将主就说,外国人到了俺们的地盘还敢这么嚣张。然后就带着俺们把他们一千多人的脑袋都给砍了,顺便把钱也给余爷爷抢回来了,小的搜捡尸体的时候找到的。”
赵祯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孙三他们退下,对邹同说:“赏金百两。”说完就率先走进了垂拱殿的后殿,邹同带着郎坦也随后走了进去。
韩琦死死地看得走出去的武胜军兵卒咬着牙对庞籍说:“狄青预备起边衅。他准备借道大理国,云峥也对交趾虎视眈眈,时疫根本就不算事,擅起边衅才是他们要干的事情……”
庞籍吸了一口凉气道:“八成就是这样,一个是绝世悍将。一个是天下鬼才,同时进攻交趾和大理国这不可能,他们必定有一个确定的目标,你说,这个确定的目标是大理国还是交趾?拿山川地理图册来!”
一群大臣围着广南的地图,按图索骥,不大工夫,庞籍就明白云峥和狄青到底要干什么了。
韩琦恨恨的道:“狄青远征羁縻州,最后到达特磨道,从大理石城郡突进沿着富源河北上,进入大理东川郡,最后进入建昌府从建昌府回到大宋成都府,这些地方都是大理国权臣高智升的封地,他打算彻底的毁掉高智升,好让大理国的皇帝段思廉有胆子和高智升争权。不对,狄青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不假,但是这样阴毒的主意他还想不出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相出这个主意的一定是云峥,他预备将西夏的旧事在大理国重新演示一遍!快走,我们火速去见陛下,万万不可,一旦大理国开始混乱,天下将会风云突变,吐蕃,青塘,西夏,辽国,都会有反应,云峥!他就见不得天下太平,我大宋如今正在休养生息,最少三十年不能见刀兵!”
庞籍一把拉住韩琦道:“老夫不这样看,三十年不动刀兵这是对的,可是这个规划从前年我们就开始做,可是不到半年的时间,侬智高就席卷大西南,我们不愿意要刀兵,可是刀兵却自动找上我们,这一次既然朝廷已经动了刀兵,那就干脆一次动个够,经过这一战,我大宋南方至少可以平安三十年,这才是不动刀兵的真谛所在。”
“如果战败呢?”文彦博冷冷的问道。
庞籍松开韩琦的袖子道:“狄青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云峥也不是一个好想与的,他们既然做了这个计划,就说明他们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万一战败,老夫认为这两个人也有全身而退的计划……至于回国之后,无非是一个罢官夺爵的下场,如果老夫是狄青,也会这么做。”
文彦博将双手塞进袖子里,不为人察觉的点点头,就不再言语,韩琦停下脚步,再一次看着展开的地图,恨恨的点点建昌府道:“此地恐怕将尸横遍野!”
包拯伸长脖子发现韩琦点的是大理建昌府,又把脖子缩回来,和文彦博一样将手塞进宽大的袖子里,像个石翁仲一样的站在一边不做声。
曾公亮小声的道:“据本官所知,云峥此次带到广南的火药比粮草都多……”
韩琦猛地转过头盯着曾公亮道:“为何河北大名府迟迟未曾装备这种武器?”
大宋的武器都归曾公亮管辖,听了韩琦的叫嚣冷冷的道:“参知政事先把保定军的八牛弩为何会跑到辽国归义新城这件事给本官一个交代,再说火药弹为何不给河北,本官不愿意见到自己辛苦制造出来的火药弹在我大宋军伍的头上炸响!”
韩琦对曾公亮的讥讽毫不在意,点点头道:“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泥古寨,小南河寨,田家寨已经在彻查,一定会有一个合适的交代的。”
曾公亮嘿嘿笑道:“交代完了,火药自会发放,如果火药到了别人手里,恐怕就不是一句简单的交代能说的过去,等武胜军回来,不管火药是在谁手里出的事,我估计他的全家老少都活不成了,武胜军有追杀的权限,这是陛下亲自答应的。”
“胡扯,他武胜军难道可以超越我大宋律法?”一个文官不屑一顾的回答。
曾公亮拍拍这人的肩膀说:“你千万不要当成笑话听,云峥在把秘方交给陛下的时候没要官职,没要赏赐,甚至连爵位都退还了,只要了这道手谕,所以我认为他真的会这么干,而且干了之后陛下绝对不会过问,只要查有实据。”
朝堂上的文官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至于那些站班的武将,从头到尾就没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不管是曹家,还是石家,高家,王家这些人家的家主非常识相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明知道曾公亮最后的那些话是在对自己这些人说,根本就不是在讽刺韩琦他们依旧一言不发,这已经是一种常态。
赵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郎坦将武胜军抵达广南之后的事情一一道来,他听得很仔细,房间里很安静,他甚至能听到屏风后面有轻微的呼吸声,不过这不关他的事,将武胜军的打算,以及狄青托付的奏章送上来这才是正事。
赵峥手里拿着狄青的密奏并没有看,而是等郎坦说完之后才问道:“这么说你来的时候侬智高已经快要授首了?”
郎坦躬身道:“微臣敢肯定,乌巢城现在必定在我大宋军队的控制之中,都监故意放走阿侬,就是希望这些人能把疫病进一步的向交趾国内扩散,而后武胜军就能衔尾追杀,师出有名,一个小小的侬智高是死是活并没有放在我武胜军的心上。
交趾人狼子野心,一个小小的亲王就敢在广南之地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大军到处,他依旧只懂得跪地投降,然而这些人贼心不死,居然在乌巢城给我大军使绊子,将军以为,此次若不能直捣升龙府在那里勒石记功,我武胜军就算白出一趟西川了。”
“狄青到底能不能掉头返回?”赵祯皱着眉头问。
“启奏陛下,微臣等委实不知,疫病在于防治,而不在治愈,想要治愈疟疾这种大病,一定要非常多的医官才行,微臣听说,我大宋二百七十六个军州只有医官七百人,狄帅军中只有不到五人,就算这样那五个人也不一定会治疗疟疾。”郎坦面无表情的回答皇帝的话。
“为何你武胜军不怕疟疾,这是何道理?”赵祯有些愤怒。
郎坦转过头看着南边自言自语的道:“陛下,武胜军不同的,是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