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说她最不喜李商隐的诗,唯独只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其实李商隐的原诗是“留得枯荷听雨声”,林黛玉改了一个字,却留下了一个最真实的林黛玉。而她命运多舛的一生,也由这句诗作为注脚。
林黛玉父母双亡之后,被舅舅贾政收养,成为贾家的一员。那个时代女儿不像男儿,可以好男儿志在四方,立下一番事业。女儿唯有长在深闺,嫁一门婆家相夫教子。
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姻缘注定无果而终。她十七岁的如花生命似乎就会凋谢在贾府。然而,事实远比这更残酷。
“留得枯荷听雨声”,出自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崔雍、崔衮是李商隐的表兄。李商隐父母双亡后官场不得志,穷困潦倒不得已投奔表舅崔戎。崔戎待李商隐特别好,他与表兄弟崔雍崔衮感情深厚。
可惜表舅去世后,崔家没了官身,李商隐得不到庇护不得不离开各奔前程。他离开长安后,孤身一人前路迷惘,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深秋,寄宿在一户“骆氏”的凉亭中,因听到窗外雨打枯荷声响,情难自禁写下这首思念两个表兄弟的诗文。
从李商隐的遭遇,会发现与林黛玉的人生完全重叠。同样父母双亡,同样无人扶持,同样落魄舅舅家,同样与表兄弟姐妹感情深厚……那么,李商隐最后离开舅舅家一个人奔前程,是否也预示林黛玉要离开贾家呢?
第六十二回,林黛玉作过一个《折足雁》酒令,可以佐证林黛玉最终离开贾家客死他乡。
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
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酒令中林黛玉以“折足雁”自居,隐喻她与贾宝玉劳燕分飞,离群后受伤折足,孤身在外环境险恶,嗷嗷待毙的凄苦境况。与李商隐的前路莫名何其相似乃尔。
所以她在《柳絮词》中又说“嫁与东风春不管,随尔去,忍淹留”表达出离开贾家后必死的决心。
宝黛姻缘不得结果,林黛玉也不可能死在贾家,任凭贾家上下那些恶毒的嘴造谣她因“相思病”而逝。所以《葬花吟》中也说“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关于林黛玉和贾探春一同远嫁异国,之前说过太多。无论是“潇湘妃子”的影射,芙蓉花签的伏笔,还是潇湘馆两只凤凰风筝被一只双喜字风筝裹挟而走。都证明林黛玉的结局是离开了贾家。
林黛玉远嫁,王夫人一定松了口气。从贾母和贾政的风向看,他们都支持宝黛姻缘。王夫人没有贾母、贾政改变贾家基因门风的长远打算,只想贾宝玉平安一生而支持金玉良姻。她的打算早经过贾元春的插手反映出来。
贾元春在贾宝玉的姻缘上做了三件事,是林黛玉离开贾家远嫁的根源。
一,修改蓼汀花溆为花溆,修改红香绿玉为怡红快绿。隐喻宝黛姻缘被贾元春拆散,林黛玉被迫离开贾家成为“折足雁”。
“蓼汀”出自唐代诗人罗业的《雁》诗,意思是供大雁休憩的沙洲,代指贾家。去掉“蓼汀”,暗示贾家不再是黛玉立足存身之处。
二,端午节赐节礼,明确站队金玉良姻,让贾母无法做主宝黛姻缘。
三,打醮清虚观,让张道士为薛宝钗提亲。
贾元春对林黛玉表现出的“恶意”,暗示林黛玉离开贾家等于是被王夫人母女“扫地出门”。那种“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的悲悲切切,是林黛玉的彷徨和绝望,与李商隐“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意境何其相似。
林黛玉本以为贾家就是自己的立足之地,殊不知她就像袭人说说“就只不是咱家人”,终究踏上远方的逆旅,像折足孤雁一样再无归还的可能。
林黛玉修改了一个字,“留得残荷听雨声”。残荷与枯荷的区别是枯荷完全没有生机,残荷却一息尚存。对林黛玉来说,她的人是必死的。但她希望她的情能留在贾宝玉的心中。
太虚幻境的典出秦太虚,秦观写情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就是林黛玉“残荷”之于贾宝玉的意义。
林黛玉离开贾家后,她与李商隐对未来的悲观达成一致。李商隐的绝望,也是林黛玉的绝望。唯一不同,李商隐毫无希望,而林黛玉的希望在贾宝玉的心中。
林黛玉离开贾家固然是悲,也是一种解脱。贾家既然没有她的结果,不如人生最后得一个自由,活出一个自己。
《五美吟·红拂》曰:“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真是痛快!那或许才是林黛玉的真实心声。
文|君笺雅侃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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