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底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温庭筠《梦江南》
渗透到灵魂深处的爱,最无私也最无助!不求同行,不求结果,甚至不求你眼中有我,而我,却愿将你装进梦里,把所有的苦与乐都放在你的手中。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我也许会是你的过客,而你会是我的全部。
世人皆知含光君冷漠端方,生人勿近,殊不知冰山下更有三千温柔,穷尽这世间,皆归一人所有。只可惜,偏偏那人是未解风情的魏无羡。
前世,年轻的蓝忘机只想按自己的想法去挽回魏婴,孰料却让一切皆成指间流沙,他与魏婴终是越行越远。如今,十三年的遗世孤独,将青涩的爱恋在岁月里酿成了醇酒,滤去了偏执,浓缩成无限的宽容与克制。
他只知,现在的他,面对魏婴时,多了一分想要触碰却又默然收回手的小心翼翼。魏婴笑了,他的生命才会有颜色;魏婴伤了,他的世界便是万里冰封。除了不要离开,他不会对魏婴提任何别的要求。相反,只要魏婴愿意,他可以捧上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爱并不是卑微,而是在走过荒原看遍四季后才能有的通透与成熟。
蓝忘机知道自己不该贪心。当初得知魏婴身死时,他只愿能侥幸寻得一缕残魂;十三年招魂不成、问灵无果时,他只求有朝一日魏婴能够归来;而大梵山上终于一把抓住那只手时,他只想能将他牢牢地缚在自己身畔。可是,如今的日夜相伴,让他的不甘渐渐复苏。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喜欢两人并肩行在熙攘的人潮之中。明明探查鬼手一事急迫且凶险,但是,这样的街头信步让他很安然;
他喜欢魏无羡娴熟无比地从他怀里掏钱袋,然后买上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再追着他一样一样地一起赏玩;
他喜欢魏无羡一边放言“出来办事,你没我真的不行啊”,一边揪着他的剑穗,拽着他直奔烈酒飘香的长街。
他给魏无羡买了十三坛酒,看着他三言两语便与伙计热络起来,眉飞色舞地谈起了当地的奇闻异事。此时的魏无羡,又恢复了当年把酒话江湖的豪杰模样。蓝忘机眼底有暖意流过, 他的魏婴就该这样,不被凡俗所累,无拘无束,时时开怀。
他不介意魏无羡在外人面前调侃他,更是欢喜魏无羡宣称的那句“我姓蓝”,哪怕只是为了诳一个小伙计。但是,他不喜欢别人与魏无羡勾肩搭背,天知道当年为了魏无羡与江澄、莫怀桑之间的亲密无间,他暗自吞下了多少嫉妒与恼恨。
那时,谁会相信,最守规矩的蓝二公子,会爱上那个最不守规矩的魏无羡呢?
晓星尘的故事,来龙去脉蓝忘机了解得极为清楚,无他,常氏灭门惨案,外界传闻沸沸扬扬,很多人传言是夷陵老祖重归报复。那时魏无羡已经死了一年,而他仍在禁闭中,时间并未治愈他心上的伤口,戒鞭痕与烙印皆已愈合,而他的心每天仍是鲜血淋漓,永远也结不了痂。他走不出那刻骨的思念,数度春风,看朱成碧,总是相思一片化尘土。
麻木的心在无边的暗黑里沉沦,只有在听到魏无羡的消息时才会重新跳动。他不相信他所爱的魏婴会做出这样灭绝人寰的事,但是,他又忍不住希望那些传言是真的。
直到晓星尘出现,尘嚣尽止,失望与庆幸交织于心,他才将躁动的心思压下,重归死寂。但是,对这件事他仍十分在意,一是因为晓星尘是魏无羡的小师叔,二是因为常氏灭门的故事里,出现了魏无羡遗留于世的一半阴虎符。
这世上,与魏无羡有关的人与事都不多了,只要有一桩一件,他就会忍不住去关注。
他从未告诉魏无羡,自己对他究竟在意到了何种程度。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他的记忆里藏着所有魏无羡留给他的印记,不多,每一件都铭刻于心。他努力保护着这些回忆,珍惜每一样沾染着魏无羡气息的东西,不让它们在岁月里有丝毫失色。
当年在玄武洞时,自己之所以断了一条腿,就是因为拦阻温旭火烧藏书阁。蓝氏众人皆以为他是为了护那些珍贵的百年典籍,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藏书阁对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魏无羡离开姑苏后的那两年,他常常静坐在书案前,望着窗外高大的玉兰树出神。书页轻翻,耳畔似还能听得那戏谑言语;新月别枝,眼前犹能见那张春山明媚的笑颜。在这里,他撕过魏无羡的书,接过魏无羡的画,看着魏无羡攀着那棵玉兰爬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双玉雪毛绒的兔子……
无人明白,一把大火,毁的不仅是一座楼,一室书香,更是他少年时朦胧情思依附的一方净土!柱倒楼倾花焦叶卷的那一刻,十七岁的蓝忘机第一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
后来重建云深不知处,他不理会别人的诧异,执意在原处仍种了一棵玉兰树。
晓星尘的故事很长,蓝忘机极耐心极仔细地悉数讲与魏无羡听。他不善言辞,也只有在魏无羡面前,才一改平素的冷漠,愿意这样长谈。
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他很在意魏无羡的反应。虽然魏婴还是笑得那样得意欢快,从未提起过前世的冤屈,但是他没有忽略那偶尔的沉默,他知道,有些痛只要发生过了就会存在一辈子,更何况魏婴遭遇过的一切,又岂是常人能承受得了的!
他担心晓星尘的不幸会让魏无羡心有戚戚,又想到魏无羡死了还要遭世人诬蔑而疼惜不已。十三年时间,已足够让他想明白前世的自己到底有多傻,到底错过了多少本该早就拥有的美好。原来他曾对魏婴说过那么多的“无聊”和“不”,活该换来最后魏婴的那一声声“滚”。
他早就想好了,如今,只要是魏婴想要做的,他便陪他去做;只要是魏婴让他做的,他便义无反顾为他去做,包括陪他喝酒。
生来他只喝过一次酒,为了魏婴。整整一坛天子笑,酒香清洌,却全化作砭骨的寒针,根根扎入每处血脉,直刺心房。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但是兄长的眼神尽是怜惜,叔父看上去既难过又生气。后来他不再碰酒,不是怕醉后失态,而是怕残灯孤枕梦,酒醒愁更浓。
而今晚,他不是独自一人,眼前是他最信赖的魏婴,既然他想要自己陪他喝,又怎能拒绝,再说,与魏婴一起喝,这酒的滋味该是别有不同吧。
“当年你凶死了,要把我扔过墙,还打我。如今你还在屋子里藏天子笑,偷偷喝。”魏无羡不自知的娇嗔,最是溶解孤冷的良药。蓝忘机强行忍住心头泛上的柔情笑意,接过了魏无羡递来的酒,仰头,灌下。味道原来并不如前那么糟糕!
醉了的蓝忘机心里眼里只有他的魏婴。
看见温宁,他非常生气,并非因为温宁杀过蓝家人,害得魏无羡遭难,而是与他的魏婴离实在太近,跟得太紧,他很不高兴。他只允许魏婴眼里有他,不能再容下旁人。所以,他愤然两掌推开了温宁,自己挡在了魏无羡身前。
他专注地握住了魏婴的两根手指,连从不离身的避尘也被随手弃了;他不许魏婴吹笛给温宁听,劈手夺走了笛子;他一把将魏婴揽进怀里,让他听自己胸腔砰然有力的心跳。
他任由魏婴摘下他的抹额,为他洗脸。他很高兴,自己的抹额终于找到可触碰的那个人了,从此,孤单不再,生命便有了别样的意义。
他愿意回答魏婴提出的任何问题,坦诚直率。没有偷喝过藏在屋里的天子笑,因为那是为你准备的;喜欢兔子,因为那是你送的;犯过禁,只是为你;喜欢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这些话,他好想好想一一说给魏婴听,想了好多年。
他不喜欢听魏婴提到江澄,提到温宁,因为魏婴是他的,只是他的。他牢牢地盯着魏婴,视线不敢有一丝偏离。魏婴问他想不想要,当然想要,怎么会不想!他想了二十年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正是这份焚心的想,烧灼得他日夜不得安歇啊!抓住魏婴的手,他清楚用力地重复道:“想要!”
漏断人静,亥时已到。从前只恨长夜漫漫天不晓,而今却嫌流光易逝太匆匆。醉了的蓝忘机第一次感觉醉酒真好,原来可以让人这样开心!听自己想听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习惯了孤独的蓝忘机再也不愿孤独了。虽然在爱情的倒影里,只有一个自己,魏婴并未与他回应,但他已经很满足。余生很长,如今有了魏婴,梦也变得温柔,雨也成了清歌,他还有什么不能知足的呢?
从爱上的那一刻起,蓝忘机就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只愿穷其一生好好去爱,绝不后悔。蓝氏先祖为遇一人入红尘,他也能为这一人尽付此生。山海有岸,相思无涯,幸好你在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