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剪带了么?给她把手夹了,这不就取出来了么?”
夹剪,是银楼、钱庄专门夹剪银锭的工具——它剪口很短,剪柄却很长很粗。
赌场常有出千,或是借了印子钱没法还上被剁手的。因老用砍人脑袋的大刀来剁手,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久而久之,有人便借了这夹剪过来使儿,只要右手扶着剪柄,斜着欠身用屁股往剪柄上一坐,再硬的骨头也就一刀两断了。
猫二话音落,就有人把银光锃亮的夹剪搬了出来。
夹口一开,血迹斑斑,不知断了多少人的手,叫人看着觉得胆儿颤。
钱氏吓得浑身无力,任由人架着往夹剪处拖拽,她举目四顾:婆婆林氏已然晕过去了;丈夫秦水怂得不敢说话,被猫二的手下一拳头打翻在地;村里人大多是好热闹的,谁也不肯真正替她说上一句话……
绝望一点点攀上脊背,眼泪夺眶而出。
许是这两行眼泪是发自内心的,它触动到了心软的廖氏,钱氏在她眼底看到了几分不忍。
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唯一的浮木,她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推开了边上的人,连滚带爬的向廖氏爬去:
“大嫂!大嫂求你救救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我会改的,大哥在的时候常夸你心慈,你就大发慈悲帮帮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廖氏本就犹豫,让她这么抱住了大腿,又哭又求,还把死去的秦山给搬了出来。
不自觉陪着一起掉眼泪,廖氏看了一眼秦深,见女儿面无表情,显然不愿插手这件事,她再看钱氏哭得肝肠寸断,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心里不免软了起来:
“我又有什么法子,家里也不富裕,哪有闲银子替你偿还?”
钱氏不甘心,一味扯着廖氏的衣摆,她手腕上的金镯子晃荡着,反射着太阳光,直扎秦深的眼儿。
秦深本不欲理睬,只是娘亲的询问的目光一直投过来。
加之那个夹剪确实有些刺目,断人手掌太伤阴鸷,她心思虽厌恶钱氏,倒也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
暗叹一声,冷淡道:
“钱乃身外之物,一只手掌还抵不过个金镯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二婶怕还是没看透吧?”
不用钱氏应她什么,秦深径自往灶房走去,熟门熟路的寻了罐豆油出来。
蹲在钱氏的身边,往她手腕上抹油,秦深只有这个办法,看能不能顺利把金镯子给撸下来——
低头瞬间,衣襟里的玉坠子掉了出来,在空气了晃悠了两下,透出翡翠之色,通透玉润,叫日光照着,看不见任何的瑕疵。
钱氏当即看傻了眼,这玉比玉器店卖的成色好太多了,肯定价格不菲!
秦深这个小妮子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决计不能是廖氏给她的陪嫁,一定是文太监送的,八成是宫里偷来的赃物。
心思流转下,钱氏迅速抬手,猛地将玉坠扯了下来!
推开好心帮忙的秦深,她攥着玉坠朝着猫二踉跄跑去,一边跑一边嚷嚷:
“别拿我镯子,这玉坠子肯定值钱,我把这个给你——”
见猫二不收,钱氏急道:
“这小妮子是我家的人,她的东西也就是秦家的东西,秦家连房子和田契都拿出来了,她凭啥留下这好东西?她一个守活寡的宦妇,也配不上这等好物。”
猫二听见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接过玉坠一边审视一边暗自点头。
秦深被钱氏推了把,屁股着地,尾椎生生发疼。
她已经不生钱氏的气了,她只气自己,时至今日,还能相信这个女人知道悔改——钱氏已经入了障,凭谁也救不了。
玉坠是保命的东西,又是进入空间的钥匙,绝不能落与他人之手。
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秦深追了过去,想从猫二手里把玉坠夺回来,可还没摸到他的一片衣袖,已被边上的打手一脚踹到了地上。
“娘!”“师傅!”
荆禾见秦深吃亏,喊着跑上来搀扶。
庚子更是气得紧咬牙关,他抓起地上的黄泥,就往猫二脸上挥扬。
趁着黄沙眯眼之际,庚子一头撞向猫二的肚子,然后攀着他的手腕,喀嚓就是一口咬下——
“啊!”
猫二气急败坏,抬起一脚蹬开了人,他匆忙把玉坠揣到了自己怀里,恶狠狠道:
“进了老子的口袋,还妄想还回去?玉坠要,镯子也要!给我剁了她!谁敢拦着,一起给我打!”
这话一出,院子里当即乱成了一锅粥,边上原先抱着看热闹之心的村邻,也有不少人忍不下去了。
钱氏是欠了钱,就算断了手掌,也是她罪有应得。
可关文娘子什么事儿?怎么又是打人,又是抢东西的?
大伙儿本就念着秦山的好,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了,真当滩头村是一村的怂包软货,任他一个地痞流氓这样嚣张不成?
不知谁起得头,大家跟着抄起手边的家伙,朝着猫二和他带来的人冲了上去。
撕逼上升到了斗殴。
一时间秦家院子鸡飞狗跳,野狗狂吠,尖叫声、怒骂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院子里的凉棚给掀翻了去。
秦深心里记挂着自己的玉坠,垫脚寻着人堆里的猫二。
好不容易看到了他,她顾不上你来我往的拳头和刀兵,奔着人就冲了过去。
试图扒开打成一堆的人群进去——
这时脚下一软,她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低头看去,竟是钱氏的手背。
原来钱氏趁乱从里头爬了出来,她一门心思想要夺门逃跑,见秦深踩了自己的手,她恶狠狠的瞪了回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只顾自己爬,眼看绕过那个夹剪,就能逃之夭夭,钱氏的眼底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但秦深却不肯叫她这样跑了。
搅乱成这样,屁股拍拍就想溜号?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她伸手便要去抓人,岂料这时,自己的背后被人猛撞了一下,整个重心失了,一下子飞了出去。
“啊!!!!!!!!”
尖锐的惨叫声破空而起,简直要把人的耳膜给刺破了。
秦深觉得一道热血溅在了自己的脸上,耳边是钱氏破音后的惨叫——许是老天安排,那一撞,竟叫她一屁股坐到了夹剪的长柄上!
好死不死,钱氏也刚巧爬到了夹剪跟前。
她本想扶着它站起来跑路,可正是这样的巧合,叫她手掌瞬间被切成了两段!
钱氏的叫声太过惨烈,让院子里打架的众人停下了动作。
大家不可思议的回头而来,见这触目惊心的场面,每个人脸色大变!
猫二已被揍成了死猫一只,被手下勉强扶了起来,他捂着心口不甘心地丢下了一句:
“都给老子等着!一个个的暴民贱命,给老子等着!”
嘴上逞强一句,心里其实已经怂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滩头村里,他着实不敢再放肆了。
不过今日收获也不小,可以收手了。
于是,他抱着楠木盒子,由手下搀扶着,一瘸一拐往村口逃去。
秦深还没从这意外中回过神儿,等猫二跑远了,她这才想起来:
妈呀,自己的坠子还在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