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蕾悲愤之极,道:“好可恨的奸阉,原来我的爷爷是他害死的!他为什么要害死我的爷爷?”于谦道:“后来我们打听出来,原来王振这厮,早已和也先父子有所勾结,将中国的铁器换蒙古的马匹,暗中大做买卖,赚其大钱,听说这些买卖在蒙古都是公开交易的。你爷爷是前朝大臣,极有声望。更兼守节二十年,忠贞不下苏武牧羊,若然回来,必然要整顿朝纲,肃清奸党。我猜想王振一来是怕你爷爷在蒙古已知道他勾通外国的情事,二来是怕你爷爷回朝之后,对他不利,是以假传圣旨,先下毒手!他是司礼太监,皇上的印玺也在他手上,内外章奏,除了是大臣亲自抱本上朝所奏的外,都要经过他的手,他要假传圣旨,那是易于反掌。”
云蕾听了之后,在悲愤之中,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张宗周叫澹台灭明送给他爷爷的三个锦囊。
要知这三道锦囊,来得十分奇怪,所以云蕾当年虽然年幼无知,但长成之后,潮音和尚、金刀周健以及后来的张丹枫都曾对她提过,第三道锦囊中便藏有一颗蜡丸,内里有一张字条,是王振写与脱欢(也先之父)、张宗周二人的信,商量以铁器换马匹的买卖的。这一道锦囊推断云靖被捕,叫谢天华入京,将蜡丸交与于谦,参劾王振。
这第三道锦囊的推断虽然落空(云靖不止被捕,而且是被立刻害死),但总算是张宗周的一番好意。云蕾想道:“若然这颗蜡丸当年交与于谦,王振的羽翼及势力都尚未如今日之盛,有了真凭实据,把他扳倒,也说不定。”
于谦话说完了,叹口气道:“云大人沉冤未雪,但有你这样一个好孙女儿,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云蕾想起爷爷的惨死,愤火又生,击掌誓道:“我不把这奸贼碎尸万段,誓不为人。”于谦摇摇头道:“云姑娘,这个时候,我却不赞成你去报仇。”
云蕾愤道:“老伯这话,是何用意?”于谦道:“王振此时权倾朝野,邸中甲士如云,这也罢了。军中将领,也有许多是他的干儿,现在咱们正要全力对付瓦剌入侵,若操之过急,只怕反为误了大事。俗语有云: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罪恶满盈,又哪能有好下场。将来他奸谋更露之时,就是你不去亲自报仇,也自会有人将他除掉。再说你虽精通武艺,却是孤掌难鸣,最少也得见了你的哥哥再说。”
云蕾一想这话也是正理,当下默然不语,泪湿衣衫。于谦缓缓起立,将玻璃窗格推开,意味深长地道:“嗯,天就要亮了。蕾侄,你住在哪儿?”云蕾道:“我住在客店。”于谦道:“客店人杂,你单身一人,又是女扮男装,想必诸多不便,不如搬到我这儿吧。我这儿消息也灵通一些。”云蕾道:“既然老伯吩咐,侄女儿也不客气了,待我回去收拾,立刻搬来。”隔房有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叫道:“爹,你又一晚没睡觉吗?”
于谦笑上眉梢,道:“就睡啦。”对云蕾道:“我的女儿催我睡啦,你快搬行李来吧。我常常因为事忙熬个通宵的,这也没有什么,就是冷淡了这个孩子。”云蕾见他们父女的亲爱情状,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与爸爸。于谦的年岁和十年前的爷爷差不多,可爷爷对自己却没有于谦那样慈祥。
云蕾回去结了店账,搬到于家,于谦的女儿叫做于承珠,今年不过九岁,聪明伶俐,活泼非常,云蕾改回女装,承珠直追着她叫姐姐。云蕾和她甚为相得,自此就在于家住下来。云蕾住到于家,心中还隐藏有一个希望,希望张丹枫会再来会见于谦,可是一连住了半个月,张丹枫却没有来过。至于那番王和澹台灭明,也早在云蕾搬到于家之后的第六天,就因谈和失败而归国去了。
住到半月之期,云蕾想起了张风府所说的今年武举特科,不住地问于谦消息,于谦总笑着道:“乖侄女,别心急,你哥哥若然出考,我总叫你见着他便是。”云蕾问道:“已经开考了吗?”于谦道:“现在还是初试,人多着呢,待我到兵部查查,看你的哥哥成绩怎样。”又过了五天,一日早晨,于谦突然把云蕾叫到跟前,笑道:“你想见哥哥吗?”云蕾跳起来道:“伯伯你今儿就带我去见他吗?”于谦道:“是呀!可你要委屈一下。你扮作我的随从,我带你到校场看比武去。”
云蕾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又换了男装,扮成于谦的童仆,原来今日乃是最后的一道考试,让通过复试的人比武定武状元。本来武试没有要举子互相比武的,但因为今科是特科,为的是招揽天下奇才异能、武艺高强之士,因此在通过了第一场的考弓马,第二场的考兵法之后,还要来一场比武。这是大内总管康超海的主张,说既是特开的武科,就应当以武艺为主,武艺有多种多样,不止限于弯弓驰马,盘刀弄枪,若不比试,焉能识别真才?皇帝祈镇在宫中正自闷得慌,一听有热闹可看,这可乐了,立刻准了康超海所奏,索性命人在校场里搭起擂台,又在四边搭起看台,除了自己亲临之外,还叫各部尚书和大臣们也陪着去看。康超海这个主张其实也藏有私心,原来他有两个师兄弟也参加今科武试,他的两个师兄弟武功甚高,但对于兵法策论,却是平平,是以康超海想叫他们在比武这一场大显威风。
校场周围有御林军把守,场中搭起五个看台。于谦带了云蕾和兵部、户部各大臣在东边的看台,皇帝和各亲王、太监占着正面的那个看台。于谦悄悄说道:“你瞧,那个穿着龙袍,背后列有一排武士的人便是当今皇上了;皇上左边站着那人,便是太监王振。”云蕾狠狠地盯了王振一眼,把他的相貌牢牢记着。
参加比武的举子在擂台下面的凉棚休息,未上擂台之前,看台上可看不到。于谦对云蕾道:“今年的特科,虽说是任何人都可参与,但除了现有军职之外,其他的人还需要有一个三品以上的武官做保人,所以皇上敢放心来看。”云蕾心道:“原来如此。那江湖上真正有极大能为之人,断乎不会来了。”
只听得“咚,咚,咚”三声鼓响,比武开始。云蕾紧张之极,聚精会神地看那跳上擂台比武之人,却是两个陌生的粗鲁男子,两人演出单刀对花枪,不一刻使单刀的赢了,接连又比试了三对,云蕾的哥哥都没有出现。败者淘汰,胜者继续主擂,连胜两场之后,可以休息,让其他各对先比,待比完之后,再来一个复赛。云蕾也无心记他们的名字,第四对比完之后,站在台上耀武扬威的得胜者,是一个身高七尺,魁梧奇伟的人,手使两柄铁锤,甚是神气。
兵部尚书与于谦同一看台,说道:“这位是我们兵部新提拔的将军胡大庆,两臂有千斤之力。这次特科,应试者甚多,通过前两场考试的也有九十六人,本来都应该参加擂台比武的。皇上说要看就看最精彩的,又想在一天之内看完,所以昨天先在兵部举行了一场淘汰试,从九十六人中挑出二十四人。胡将军在淘汰试中的成绩好极了。”
于谦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个胡大庆乃是兵部尚书的亲戚,兵部尚书自然望他得胜。擂台前的旗牌官叫道:“第九号举子林道安上台!保人礼部主事李顺。”这样一叫,众人就知道这号举子并非现职军官。云蕾不觉一怔,只见一个举子手摇折扇,跳上台来,他虽然穿了武举规定的服饰,戎装披挂,但相貌斯文,有如女子一般,手摇折扇,配着那身戎装,更显得不伦不类。这人正是轰天雷石英一个好友林庄主的儿子,数月之前曾向石翠凤求婚,给石翠凤用计打败的那个林道安。
林道安抱扇一揖,阴声怪气地道:“胡将军手下留情。”胡大庆暗叫一声:“倒霉,哪来的这样一个不阴不阳的怪物!”锤头一摆,喝道:“什么留情?这里是朝廷抡元之所,你当是玩耍么?还不快亮出兵器?”林道安娇声说道:“晚生的兵器,就是这把扇子!”胡大庆大怒,呼的一锤劈下,他哪知林道安的点穴功夫又准又狠,只见他折扇一合,扇头一指,径奔胡大庆胁下的软麻穴。胡大庆身躯高大,转动不便,两柄大铁锤虽使得呼呼风响,却拦不住林道安,数招一过,只听得“咕咚”一声,胡大庆水牛般的身躯倒在台上,林道安一脚将他扫下擂台,笑道:“晚生承让了!”
皇帝祈镇看得好不开心,笑道:“妙啊!”王振道:“下一场更妙呢,皇上快看!”只听得旗牌官叫道:“第十号!”跳上来的高举一面铁盾,却是王振的心腹武士路家兄弟中的弟弟路亮,他们两兄弟参加比试,哥哥路明在昨日的初次淘汰赛中就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打败,只有他参加复试。
路家的混元牌法,虽然要剑盾合使才见精妙,但只有一面铁盾,也够林道安应付了。路亮把铁牌展开,就如在身前摆了一面屏风,林道安哪里攻得进去,两人斗了三五十招,路亮故意卖了一个破绽,铁盾一攫,让开一线的空隙,林道安的点穴法见隙即入,已成自然,扇柄倒转,立刻点他胸际的“璇玑穴”,哪料铁盾突然一合,“咔”的一声,把林道安的描金铁扇当中震断,林道安折了扇子,如乞丐丢了化子棒,没得舞弄,急急跳下擂台。
王振眉开眼笑,皇帝奉承他道:“公公的武士果然本事!”只听得旗牌官又叫道:“第十一号举子沙无忌上台,保人御林军副统领杨威!”云蕾又是一怔,想不到这个心狠手辣的绿林大盗,曾向石翠凤求婚不遂的沙无忌,居然搭上御林军的线,也来参加比武。
沙无忌一跳上台,毫不客气,双掌一错,便道:“俺就用这对肉掌接你这面铁牌!”路亮大怒,铁牌一挺,立刻当头压下,喝道:“好,你就接吧!”牌挟劲风,少说也有七八百斤气力,沙无忌一跳跳开,劈面还了一掌,路亮一看,沙无忌掌心漆黑,那是毒砂掌的功夫,不禁大惊,急忙把铁盾收回护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沙无忌出手如电,“啪”的一掌,在他肩头一按,路亮大叫一声,登时滚下擂台。本来路亮武功不弱,若以铁盾护身,沙无忌的毒砂掌虽然厉害,也打不进去,沙无忌工于心计,一跳上台,就激他出手,乘其不备,一掌奏功。
路亮未到三招,就被打下,王振气得面色铁青,卫士总管康超海笑道:“公公不必生气,下一场就要叫这小子受不了,兜着走!”只听得旗牌官叫道:“第十二号陆展鹏上台,保人大内总管康超海!”
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精悍汉子跳上擂台,他腰缠金丝软鞭,却不解下,微微笑道:“你的毒砂掌果然厉害,我就让你先打三掌!我若闪避,就算我输!”沙无忌一怔,只听得陆展鹏连连催道:“打呀,怎么不打?这是比武的擂台,你若不打,就给我滚下台去!”沙无忌心中想道:“我这毒砂掌厉害非常,难道他练得周身毒气不侵么,我可不曾听说过有这种本领。”他心中气极,却是不动声色,冷冷说道:“我这手掌有毒,陆爷你得当心!”话声未了,倏地一掌拍向面门,他想:“打在身上有衣物隔着,只怕他另有化解之法,打你面门,难道你的面皮也练有功夫?”哪知一掌拍出,陆展鹏肩头一耸,朝他的手肘一撞,沙无忌痛入心肺,手臂也吊了下来,但他好不狠毒,拼着口气,趁势向陆展鹏胁下死穴一抓,若给他抓着,金刚罗汉,也受不了,云蕾这时也看得出神了,心中正想这一抓若不许还手可怎生化解?忽听得沙无忌惨叫一声,陆展鹏身形未动,沙无忌已捧着断臂,滚下擂台!云蕾大惊失色,这正是江湖上罕见罕闻的“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心中想道:“有这样的高手参加今科武试,只怕我的哥哥未必抢得了武状元!”
这陆展鹏正是康超海的师弟,武功与康超海不相上下,这时正在洋洋得意,忽听得旗牌官又叫道:“第十四号举子上台!”云蕾一看,又喜又惊,此人非他,正是她的哥哥云重!
陆展鹏举手笑道:“云统领也来了,请亮兵器!”云重入御林军没有多少时候,但武功出色当行,已隐隐有与京师三大高手并驾齐驱之势,陆展鹏不敢轻敌,解下金丝软鞭,抢在上首,立了一个门户。他这金丝鞭乃用金丝虎筋与千年山藤等物缠成,可以克制刀剑,端的十分厉害,云重使的是一口红毛宝刀,在兵器上先吃了亏,只见陆展鹏打了一个招呼,拉开架式,反手一鞭,就向云重拦腰疾扫!
这一鞭势捷如电,但他快云重也快,只见云重身形一晃,旋风般随着鞭梢直转出去,金丝软鞭看看卷到他的身上,却是差了几寸,连他的衣裳也没沾着。云重反手就是一刀,陆展鹏好生了得,一个“弯腰插柳”,刷!刷!刷!连环三鞭,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竟如狂风猛扫,好不惊人。云重纵跃如飞,在鞭影笼罩下抢着进招,陆展鹏见“回风扫柳”的连环三鞭也打他不着,手腕一沉,又使出杀手绝技。只见那软鞭一拐,呼的一声,忽然圈了转来,向云重的手腕疾缠,若给他缠上,这口刀立刻便要脱手。云重“吓”的一声,左手一推,那鞭梢忽然抖得笔直,荡了开去,掌风飒然,印向敌手胸膛,这是大力金刚手的上乘功夫,陆展鹏叫声“好啊”,只见他脚步不动,上身陡然向后移了半尺,左手五指骈指一划,两掌相接未接之际,忽地双方已变招,鞭飞刀舞,又已移宫换位,缠作一团,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原来陆展鹏“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也是极为厉害,虽然制服不了云重的大力金刚手,却也敌得他住,云重的金刚手猛击三掌,都给他卸了猛势,也是吃惊非小。这时双方都展出了平生绝学,斗兵器,斗内功,斗掌法,几种功夫混合运用,只要哪方稍弱,就立刻要震下擂台,性命难保。皇帝看得连连叫好,云蕾却是暗暗心惊!
只见两人刀来鞭往,杀得天昏地暗,兀是不分胜负,双方脚步,都渐见迟缓。云蕾暗想:这一场就算哥哥赢了,也必然累得筋疲力竭,比武规矩,要连胜两场,才能休息,要是下一场又有一个像陆展鹏那样的硬手,这武状元就准得丢了,何况这一场也未必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