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杨虎,十余万众被困在太湖中,遣军几次想上岸,都未成功。往日都靠在湖周各处劫掠,抢些粮草物资。现被岳飞派军守了湖岸,杨虎军中物资日紧,自思在岸上与岳飞相战,断讨不到便宜,由是向岳飞发来战书,约在湖中会战。岳飞却只推托染病,要缓些时日。岳飞不出,杨虎也无奈,想去袭岳飞水寨。那苏德领的水军,原是大江大河里鏖战出来的,水寨扎得铁桶一般。许行宾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杨虎心急,找手下众将商议,也都没个主意。那花普方连络了些兄弟,都愿跟他归降。赵明达兄弟两个,得空见了牛皋,又知了花普方的事,找他把事都说明了,俱是欢喜,只待开战,便好建功。
过了一个多月,苏德、董先差人送来书信,请岳飞过去看水军。岳飞带两万人马赶到溧阳。水军都已操练数月,船只都做了些改动。苏德、董先带岳飞先看船,原来为抵挡杨虎的“弩楼船”,苏德将战船都用生牛皮做了棚子、挡箭牌等,只十艘艨艟巨舰未弄;又把打造的倒须钩子、三尖小刀,安在毛竹片上,再将竹片钉在船底,让杨虎的水鬼无法靠近凿船。岳飞登船,见每船上都堆了无数捆水草,便问苏德这有何用?苏德答道:“交战时,将水草抛在湖里,缠住贼船的水车,贼船便难挪动了。”岳飞赞道:“苏德果然是水战高手。”苏德又请岳飞看帅船,是最大的一艘巨舰,舰桅顶上也装了橹楼,是学梁夫人样式,备了战鼓、旗帜、球灯。苏德说道:“开战之时,元帅在这帅船上坐镇,末将在撸楼上指挥,众军已操练过数次,都知进退,元帅可安心观战。”岳飞道:“水战我本不熟,都交于苏将军指挥,也让本帅开开眼。”
岳飞又在水寨中四处看过,见董先的五千人都已训练得精熟。阮良挑了两百个水性极佳的,教他们水下的手段,众人都知他是阮小七的儿子,又见他水下功夫高强,个个敬服,跟着他日日习练。岳飞看了一遍,甚觉满意,当即下战书一封,约杨虎五日之后,湖上会战,差人送去。第二日,杨虎回书到了,应了会战。苏德这里早已准备停当,共计各式战船两百余艘,并董先五千人,苏德一万人,拔营起寨,全军开往东山、西山一片湖区。
那杨虎早就急不可耐了,三百艘战船尽出,安排花普方留守东山大寨,赵明达兄弟也随花普方守寨。杨虎也上了帅船,带许从宾水军来迎岳飞,离东山不远处湖区,杨虎水军扎住,等岳飞水军过来。
约战之日,岳飞水军也到了。两边摆好阵势,岳飞帅船前出,来与杨虎对活,杨虎帅船也迎上。两船走近,岳飞帅船高十丈,船上巨桅巨帆,越显高大,恰似城楼一般。杨虎的船略小一些,以水车驱动,虽也挂帆,帆却不大,越发显小了。岳飞居高临下喊话,杨虎不觉气绥。岳飞命军士传话,喊道:“杨虎,你本曹荣旧部,昧了良心,投了金人,怎敢在太湖为患?今日本帅兵到,你若归降,尚可保尔不死,不然,拿去临安,千刀万剐,则悔之晚矣。”
杨虎也回话:“岳飞,本王纵横太湖,焉是你两句话便吓住的。你且休狂,战过再说。”喊完便命回船。
杨虎退入阵中,大旗挥动,“弩楼船”冲出,果然迅疾。苏德在撸楼上挥动红旗向前,又擂响战鼓,战船冲出,便来迎战。看看靠近,杨虎那“弩楼船”上万箭齐发。苏德在橹楼上挥旗,宋军战船中路便往后退,两翼便去包抄。宋军船上,只管将水草抛入湖中。果如苏德所料,不多时,杨虎的“弩楼船”四周都被水草封住,很多船的水车被缠。船上水手拼命踏踩水车,却是越缠越紧,船便动不得了。
苏德再挥一白旗,十艘艨艟巨舰驶出,直冲入“弩楼船”群里,四下乱撞。那巨舰极大,早撞翻些“弩楼船”。巨舰上军士居高临下,也是箭弩齐发,杨虎水军大乱。
那许从宾见危急,急令水鬼下水凿船。这边苏德在橹楼上,早见杨虎水军后队纷纷有人跳入水中,又举一白旗挥动。阮良早在等信号,见白旗在挥,立马提了两把短刀,他领的那两百个水下杀手,也都各提两把短刀,上臂扎块红绸,脱得精赤,纷纷挑入水中。
且说许从宾的水鬼,游到宋船底下,早有不小心的被割杀了。众水鬼这才看清船底密布的倒须钩和三尖刀,一时都靠不上去,只在水里着急。那阮良带人已从后面摸了过来。不多时,那元帅许从宾便见宋船各处,一股股的血水冒了上来,却不见宋船下沉。许从宾心知不好,原来他招的水鬼,都是漳、泉海边打鱼摸蚌的,水性倒是极佳,只是水下厮杀却是普通。那阮小七当年在梁山泊做水军头领,有名的绰号“活阎罗”,他阮氏三雄,最能在水下杀人,小七水下功夫最是了得。后来小七因穿了方腊的龙袍在军中嬉闹,未得封官,便回了石碣村,娶妻生了阮良,一身水下功夫都传给了阮良。这阮良精心调教两月,那两百个水军,个个都成了水下杀手,许从宾的水鬼如何能敌?许从宾眼见水军要败,急传令各船拼命抵住,便请杨虎退回山寨,凭山据守。不想正在此时,东山大寨上已是火焰冲天,浓烟滚滚。
书分两支。话说花普方见两军水师开战了,便去放了牛皋出来。他在杨虎这里做个元帅,亲近的兄弟不少,互相串联,已有上万人愿随他归降。当下杀入殿内,将些杨虎的亲信斩杀,把住了各处要害。又叫人去山上各营传话,说岳元帅有令,降者一个不杀,愿从军者等候挑选,有家可归的发给路费,无家可归者就在四处州县登籍落户,发田归农。
各营见花元帅反了,又见水军要败,哪还敢斗,都愿归降。花普方便令守住各处上山的路径,又让赵明达兄弟带人护住库房,将杨虎宫中金银细软都收一处放好,便放火点了宫殿。
列位,杨虎十余万之众,为何一战便成了这个情形?原来所谓乌合之众,便是如此。想那杨虎,虽聚了这许多人马,却多是溃兵散勇,流民离人,只是聚在一处,相互壮胆,打家劫舍,求个饱暖。搅扰各处州县,欺的是那些老弱残兵,都未见过大阵仗的。欺不往的,他便退入湖中,由是猖狂了些时日。不想岳飞大军来剿,俱是野战强兵,他如何可敌;又有韩世忠水军助战,俱是大风大浪里厮杀的,他如何可胜。那花普方便是知道断无胜算,才动了心思,巴结牛皋,求个出路。
且说杨虎往东山大寨来退,见山上火起,见是宫殿烧了,便知出了事。果然要想靠岸,已是万箭飞来,只得转船往西山退去。杨虎也是慌了神,乱了心,你想元帅花普方守的东山大寨,若不是他反了,你如何回不去?那西山上,难不成还能让你据守?果然花普方的人早在西山各营联络了,见东山上火起,也都拿乃拿枪,来守住路口,不让杨虎回山。
杨虎眼见没了退路,只得命船望北而逃。苏德率水军一路急追。那杨虎率军向北逃,走的是个逆水,却是个顺风。苏德率大船,鼓帆而追,沿途跟着杨虎败逃的,见不是事儿,都四散跑了。苏德只盯着杨虎那帅船不放。杨虎船上,水手拼命踩踏水车,虽多人轮踩,时间一久,也是个个精疲力竭。那帆又不大,船速便慢了下来。苏德船上挂的是巨帆,顺风而鼓,看看追上。眼见两船并行,苏德这边,居高临下,拿箭乱射,又拿钩杆钩住杨虎的船,军兵跳过去厮杀。杨虎见逃不掉了,翻身跳入湖中,想趁乱游走。苏德带阮良在船上,便是防了此事,见杨虎船上多人入了水,便叫阮良下水,不多时阮良便擒了杨虎。
岳飞从出兵太湖,至擒住杨虎,肃清太湖匪患,不过四个月,便得功成。一面将杨虎、施从宾等一众亲信押解临安,一面打扫战场,安置降兵。岳飞从杨虎军中择选出五千精兵,着花普方统领,编入军中,又挑了三千水军精壮,归入董先营中。其余众人,或发路费还乡,或着各洲县领去登籍归农。
过了数日,高宗遣使过来传旨,犒赏了三军,命岳飞休整过后,率军去鄱阳湖,征剿李成、张用乱军。岳飞一军休整过后,开拔前往鄱阳湖,暂且不表。
再说秦桧,自与高宗在宫中密议之后,已知高宗心中只是个和的主意,那北伐中原,迎回二帝的事,只是个立国的牌坊罢了,是断不敢想的。于是秦桧在朝堂内外是大谈议和,鼓吹他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方略。朝中一帮“恐金”的官员,见秦桧升了右丞相,又总理外交,每日大谈议和,高宗也不斥他,便都聚到他一处;还有些硬气的官员,便聚在左丞相朱胜非一处,力主抗金,力主北伐。宋之官制,设左、右二丞相,左相主政,右相主军。高宗应天即位后,先以李纲,后以朱胜非为相,是时混乱,并无左右二相,李纲、朱胜非均为独相,掌军掌民。江淮大胜后,朱胜非也改了主意,力主抗金,高宗乃复祖制,重立左右二相,也是个分相权的意思。然依宋时情势,崇文抑武,左相又略高了右相一头。时下这左右二相,一个主战,一个主和,朝里朝外,也分了两派,各不相让,争执不休。
这日,去金国见挞懒的人回来了,秦桧细细问过之后,思忖良久。次日散朝之后,秦桧来到宮外,请宦官入奏,要进宫面圣。不时宣进,带他来在广宁宫中,拜了高宗。赐座上茶后,高宗让内侍都退下,问道:“秦桧,你入宫何事?”
秦桧答道:“圣上,臣派往金国去见挞懒的人回来了,臣细问了金国情势,特来奏与圣上。”
高宗急问:“金国现在如何?”
秦桧道:“自金兀术兵败退回,金国国内汹汹,都叫嚷着要兴兵复仇。更有陕西富平之战,金人大胜后,更是凶焰暴起,要战之声,越发高涨。”
高宗大惊道:“这便如何是好?”
秦桧道:“圣上勿惊,金国朝中,现今也和我大宋朝中一般,也是主战,主和两派。金太宗主战,主战的人也多,但挞懒主和,人也不少。主战派虽叫嚷得历害,却也无可奈何,暂时不会兴军的。”
高宗问道:“金国太宗皇帝主战,如何挞懒主和,太宗便动不得?”
秦桧道:“臣倒是忘了,当年臣陪圣上去北国,圣上只在黄龙府呆了几月,又多在兀术军中,对金国朝中之事,应是知之不详。臣后来去了金上京,听得也多些,且为圣上解说。圣上,北地蛮族,与我中原不同。我中原王朝,自秦汉始,权集于君王一身,令出于君王一人。而北地蛮族,以部族为单元,逐水草而居。北地国家,也是各部族聚合而成,以最强一部之首领,威压各部而形成,北国皇帝,也是他部族内推选而来的。北国皇帝,俱是部族中最强之人,恰似狼群中的头狼,故也有狼主之称。狼主倚重族内群狼辅佐而压外族,由是遇事需与众小狼主商议,便成了个合议制;又因是以强压人,恐老狼主死后,幼狼主压不住,便又有个兄终弟即制。且不论这合议制之可笑,仅这兄终弟即制,我万圣先师孔圣人便看出了它的敝端,才有“夷狄无百年国运”之论。圣上请想,兄终弟即,几个兄弟都即了一遍,那后辈们哪个不以为自已都有了承继大统的资格?有了几辈人后,后辈们必大起争心,国岂有不乱,不亡?”
高宗大笑道:“秦桧,不枉你在北国数年,却也长了不少见识啊。”
秦桧道:“圣上,金自其太宗阿骨打时,行的便是合议制,可称作一皇四相共掌国政。阿骨打死后,其弟完颜晟即位,是为金太宗,也依的是合议制。他那四相,金国称作勃极烈,是长官之意,四个中最位尊的一位,称作国论忽鲁勃极烈。国论者国家,忽鲁者,统领、统军,此官名意即国家诸部统帅勃极烈,又可称为国相,参议国政,统军作战。”
高宗问道:“那金兀术便是国相?”
秦桧道:“金人官制还很混乱,金兀术的扫南大元帅也只是领军作战的前线统帅而已,往日金兀术还未能名列四勃极烈之中。金太祖时完颜撒改为国相,太宗即位后是完颜宗望为国相。宗望跟太祖起兵时,兀术还只是个童子呢。此次兀术兵败,中路大太子粘罕北返回去后,被推举为国相。挞懒、完颜宗干任勃极去烈。挞懒、宗干主和,粘罕原是主战,这次两个儿子俱死在牛头山下,他自已妻族也多在兀术军中战死,回国后粘罕越发日日叫嚣再战。金太宗因挞懒、宗干势大,才撺掇了一帮宗族,把兀术也弄进了勃极烈之中。兀术主战人尽皆知,于是他一国四相也分成了主战、主和两派,也是暗中较劲。”
高宗又大笑道:“秦桧,听你这一通绕舌,朕略已清楚了,金国一皇四相,两个主和,三个主战。主和的挞懒是金太宗的兄弟,势力又大,看来议和还是有望啊。”
秦桧道:“圣上,金人与我宋人不同,兀术虽败,仅金人便死了二十余万,但金人悍勇,原本好战,他国内现是主战的汹涌,只要再战复仇。挞懒、宗干等人也只是勉强支撑,才未使大战再起呀!”
其实那秦桧一心只是要吓住高宗。金国人囗远少于宋国,首次兴兵伐宋,倾全国各部、各族之兵,仅五十万。占了河北、河南、山东之后,多征发宋人为“签军”,参与防御、后勤等辅助,后扶植刘豫,也是因宋地太广,金国兵力不足。此次兀术损金军二十余万,实是举国痛惊。陕西富平一战虽胜,但宋之西军战力强悍,仅刘锡围攻喇罕,喇罕从洛阳带去的两万金军精骑,便折损殆尽,喇罕都险些丧了命。后在和尚原又被吴玠击败,由是陕西之战金军虽胜,也只是个惨胜,折损了番军逾五万人。金国国内实已无力再战。又有河北、山、陕宋人,多组义军,袭扰金人,人数达百万之众,金人已自顾不暇,哪还有伐宋之力?他倒担心宋军挟胜从江淮北上呢。金国国内,实是主和一派略占了上风。
高宗果然被唬住,忙问道:“那金国主和一派,是个什么主张?”
秦桧道:“主和一派以挞懒为首,臣当年在他府中,便听他和几个亲信谈过议和之事。此次臣派人去见他,他的主张便是宋金两国以现在两军对峙之地为准,再划疆界,我朝称臣、纳贡。”
高宗道:“这第一宗我看与你的主张相似,大致以秦岭、淮河为界,倒也应得;纳贡只要不甚过余,也还应得;只是这称臣一事,别说朕不敢应,那满朝文武也断不肯应,天下军民更不肯应,无此一条,和议可谈。”
想那高宗赵构,自小生于宫中,长于妇人之手,自记事起,满耳听得便是称臣、割地、纳贡之言。他那父兄,一味求和,反落个五国城坐井观天。后高宗听了李纲谏言,才鼓了勇气与金人一战。没曾想落得个入海逃命,如丧家之犬,太子也弄没了。虽江淮大胜,可又陕西大败,那打小便种下的“恐金”之症,再次发作。纳贡输币一事,原在他父兄之时,便已惯常,他如何在意?只似他宋国有无穷财富,可任由外族索取,反正他每日锦衣玉食,从未少过。当年他父兄为割太原、平定、河间三郡,还想耍个赖,与金人商议,到了他这里,河北、河南、山东、陕西都被金人所占,他倒觉得可应。受那秦桧鼓惑,只以这几处贫瘠,弃之不惜。只把那祖宗皇陵,都弃之不顾了,哪还管那江北万千宋民生死。唯称臣一事,关乎他赵家脸面,却当了个真,似这才是他立国之本,岂不可笑?
秦桧奸贼,怎不知这称臣一事难应。哪个不知,若你宋为金臣,我何必做你宋臣,去做那金臣岂不更好?这奸贼知此事不宜太急,便说道:“圣上,臣也以为这称臣一事最为不妥,臣早知金人会提这一条,因是臣派去的人已告知挞懒,除称臣之外,诸事可议。”
高宗听秦桧这话,忙问:“那挞懒是何说法?”
秦桧道:“挞懒已知,称臣一事最难,他也答应再议。只是要我朝先作个姿态,表明不思与金人为敌,他才好从中翰族。”
高宗问道:“秦桧,以你之见,我方作出何种姿态,他金人才放心?”
秦桧道:“圣上,挞懒之言,臣思之再三,以为我朝为金人所虑者,韩世忠、岳飞耳。他二人杀金人甚多,金人必恨之。以臣之见,岳飞所部已调江南各处剿寇,暂可不虑。唯韩世忠一军,尚在建康、镇江一线。臣以为可调韩世忠一军后撤,建康、镇江防线都交于刘光世。刘光世在淮西,一直与刘豫相争,后虽陈兵淮河一线,也是兀术败北后,拣了个便宜。金人对他,倒无大恨,若以刘光世所部,驻守江淮一线,金人当知我之诚意,则议和可期。”
那高宗大喜,说道:“秦爱聊所言,甚合朕心。朕明日早朝,即传旨刘光世总暑江淮防线,调韩世忠南撤,任苏东、浙东二路招抚使。爱卿当速遣人再去金国,与挞懒相商。”
且说秦桧出宫回府,洋洋得意,溢于言表。他夫人王氏见了,便问道:“老爷今日入宫回来,为何如此欢喜?”秦桧便把宫中与高宗所对,细说了一遍。那贼妇王氏,在北国时,随秦桧讨了些挞懒的残羮,看一众宋臣,不得温饱,为奴为仆,便视那挞懒为恩人;后蒙兀术提携,又放他夫妇回国,才得今日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每之锦衣玉食,便把那兀术作了她再生的爹娘。听秦桧说过,王氏也是大喜,说道:“老爷一番谋划,挞懒王爷必然心喜,四大子也必然看重老爷。”
秦桧笑道:“夫人,我所做之意,哪只是为了挺懒、兀术心喜,也不只为那赵构心喜,我所谋划,自为我自家心喜罢了。”
王氏问道:“老爷此话何意?”
秦桧道:“夫人,当年我年青气盛,满脑的春秋大义,忠君护国,在朝堂上一力主战,不料反被那赵佶叫去与金人谈割地之事,羞辱于我,被我坚辞。后又被赵桓将我随康王委质于金。当时我便看懂了,这父子二人都只是个蝇蝇苟且之辈。当今这个圣上,我原以为他会有些雄心壮志,来与金人相争。于今看来,他也与他那父兄无二。我虽蒙挺懒、兀术高看,放我归国,替他行事。但在我看来,若今上决意与金人死战,我必也一力主战。我早已看开,人生百年,何苦与自家为难,管他金国宋国,一个是他完颜家的国,一个是他赵家的天下,与我何干。我今身在南朝,若今上抗金,我便抗金;他自要割地、纳贡,一心求和,又干我何事?我便顺了他的心意,也主议和。夫人,在我看来,我秦桧既不为金,也不为宋,只为我自家罢了,只为利己耳!”
秦桧见王氏听得入神,不觉得意,又道:“夫人,我今日欢喜,且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江南之地,温柔水乡,最是人文鼎盛。所谓江南才子,河北将,黄土高坡出皇上。这江南水乡,断难出个秦皇汉武般的人物,也难出些绝世的武将,唯这文人大夫,却是源源不绝。东汉孙氏定鼎江南,便是江南士族大家张氏、顾氏、诸葛氏、陆氏等掌权;晋末衣冠南渡后,也是王氏、谢氏等望族掌着这片江山;唐末黄巢杀灭了江北士族,这江南士族却得保住。直至今日,这江南之地,依旧是我江南文人大夫、士族大家掌控。任他哪家帝王,但凡要将这江南之地捏在手中,必倚重我江南文人士族。这江南之地实是个妙地,任他北国英雄、中原豪强,但经这江南暖风一吹,文化一浸,必软了手脚,酥了骨头,俱作了一团烂泥。这江南文人士族,更是一群妙人,任他哪家帝王得了天下,但凡武事一止,来兴文治,必倚重我江南文人。江南文人,仅凭一个科举,便可直入庙堂,握了权柄,左右朝政。夫人,虽凶狂如金人者,但得了天下,也是须倚重我江南文人的。既然我江南,既不出皇,又不出将,那所谓天下,所谓兴亡,又与我等何干?我只握住了文化,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倒,安享荣华,富贵终老,岂不妙哉!想来这天下,也唯有我江南文人大夫,才有这利己的本钱哪,那便是文化。”
王氏听秦桧一番剖心之言,不觉赞道:“老爷所言,确是高论。管他金国、宋国,哪个兴亡,关我何事?我只顺风使舵,金兴我为金臣,宋兴我做宋官,我自屹立不倒。老爷此论,最是高妙,江南文化、文人,最是精致,老爷之论,可称为精致利己论。”
秦桧大笑道:“夫人知我矣!”
次日朝会,封刘光世为淮西、淮东招抚使,江淮一线,俱由刘光世统辖。令驻节于杨州的韩世忠领全军南撤,封苏东、浙东招抚使,驻节于通州(今南通)。又以朱胜非年老多病,罢其左相之位,由范宗尹接任。朝中一干主和的官员,以为罢了朱胜非,当由秦桧主政。不想却又是个主战的范宗尹接了左相之位。秦桧暗笑,“任你耍些帝王心术,做些主战姿态,我已知矣。”
秦桧再遣人入金,与挞懒、宗干密通消息。挞懒那里,要以主和压制粘罕、兀术,争夺权柄;秦桧这里,要以主和顺了高宗心意,也好夺权,两厢一拍即合。那兀术自兵败归国,也知国力大亏,定了心,助金太宗打理内政,暂消了南犯之心。一时宋金两国,人员往来奔走,商贸也渐开通,虽未订立和议,却也相安无事。刘豫受金人压制,也在他齐国境内休生养息,整军备武。天下倒得了太平。
看战事渐息,民人归农,那临安城中,便来大兴土木。一时间,宫殿楼宇林立,官宅衙门四起。各路商贾,都往临安聚来,西子湖畔,也是笙歌再响。那张俊,掌着神武军中军,拱卫临安,不思战守,反倒御军为役,为他广建私宅。他那一军,每日里忙于造房建屋,做些工程,临安城中,都呼之为“工匠兵”。张俊又在临安四处,占良田四万余亩,据为私产。刘光世大肆募军,各处流寇、强人都入他军中,军纪糜烂。光世与之前判若两人,广蓄私财,又添了个贪杯好色。刘军风气,乱若污泥,朝里朝外,多有非议。不想高宗倒又加封一个保静军节度使与了光世,刘光世领三镇节度使。一时大宋军中,无出其右者。只秦桧知道高宗心事,暗暗好笑。
且说金国这边,兀术暂消了南征之心,一心打理内政。挞懒、宗干几个也不来与他相争了,倒一齐整理国事,重修了官制,大减了税赋,一力与民休息,再蓄国力。那兀术又大搜全国,得数千精壮,俱是身长九尺的大汉,重新编练“铁浮屠”重装马军,每日里忙得是足不旋踵。金国气象日渐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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