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后世又称句龙,山海经神系的成员。在《山海经·海外东经》中有极为简短的记录:“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礼记》称他是古代神话中的春神和木神,主司万物的发芽生长,又说他是东方青帝少昊的后代,大神伏羲的佐臣,跟伏羲共同管理广阔的东方原野(1),并在迎春祭祀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在这些传说中,句芒、少暤(少昊)和太暤(太昊伏羲)的神格,发生严重的重合与冲突。它另一侧面验证了第二代神话的高度混乱。
据清代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所载,立春的前一天,顺天府各级官员须到东直门外春场举行迎春仪式:鞭打春牛,叫做“打春”,富家女子多吃“春饼”,而平常人家的女人则喜欢买萝卜来吃,叫做“咬春”。在充满性意味的仪式里,春神句芒随着鼓乐声出现了,俨然是春天骑牛的牧童,头有双髻,手执柳鞭,亦称芒神或芒童。这时的句芒,被称作“芒神”,身兼了耕作、播种和繁殖的农神神格(2)。“春”在巴别神系中具有共同的双关语义——一方面是叫春、性爱和生育,一方面是农作物的播种、萌发与生长。正是春神的这种双关性,揭示了句芒神的原型,那就是印度爱神迦摩。句芒【kos-maaŋ】和迦摩(Kama,一译卡玛)两词的发音极为相似,几乎只有细微的差别。这引发了我对迦摩事迹的浓烈兴趣。
在印度神话中,迦摩有时也被称为Manamatha,《毗湿奴往事书》记载,他是大神毗湿奴(克里希纳)的儿子,有时也被说成是梵天之子。主司春天,能够把萧瑟的森林迅速变成瑰丽的花园,进而点燃人与神的爱情和欲望,相当于希腊-罗马的丘比特。他是神祇中最英俊的少男,骑着一头大鹦鹉,手持一张以甘蔗制成的蜜汁大弓,弓弦则由一排嗡嗡叫的蜜蜂构成,而箭镞由鲜艳欲滴的鲜花制成。迦摩用它射出五枝爱欲之箭,一旦被其射中,无论大神还是凡人,都会烧起熊熊的爱情之火(3)。
Kama这个梵语字词,不仅代表爱神,还意指性欲和性快感,进而泛指所有的愿望、希望与激情,以及各种令人愉悦的感官生活。父神梵天对迦摩说,“你正在从事一种永恒的创造,带着手里的五枝花箭在世界上到处行走以繁衍人口,没有哪个神明能够阻止你的爱箭。”这则微妙的教诲,还透出其推动人类繁殖和主宰人类生命的职能(4)。
毫无疑问,句芒的神格从未超越原型的范围,甚至在主宰生命方面,也没有任何例外。《墨子•明鬼下》载称,从前郑穆公看见有神祇进入祖庙的大门,朝左面行走,鸟的身子,脸是正方形的,素白的服饰。秦穆公吓得转身就逃。神安慰他说:不要害怕,上帝因你有德行,给你报赏,派我赐你十九年的寿命,令你的国家昌盛,多子多孙,你可千万不要丢失掉这个国度!”秦穆公叩头作礼问:“请教大神的名号?”神答道:“我即句芒。(5)”这则神话被墨子用来证明鬼神的存在,同时也显示出句芒或迦摩的干预人类事务的激情。
性爱、万物繁殖、延长人类生命,这是迦摩拥有的三项重要权能。在进入中国变成句芒之后,除了保留名字的发音、丘比特式童子的英俊容貌以及大神之子的高贵出身,迦摩叙事的其它细节,都在传播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异:句芒跟鹦鹉坐骑发生了叠加与融合,获得人首鸟身的崭新造型;其身份变成了放牛的牧童,弓箭化作成圆规和牛鞭);而爱神加春神的两重神格,在“闷骚”的中国文人笔下,变成了更为单一的“司春”职能。
耐人寻味的是,在汉语的语典里,“春”即性爱的别名,并由此形成“春宫”、“叫春”、“春心”、“春情”之类的“春语”,尽管如此,它还留有春天、繁殖和播种的语义,正是后者拯救了来自异乡的爱神句芒,令其没有被严厉的儒家伦理翦灭,而是以农神的面貌,继续混迹于诸神的行列,并以无限暧昧的方式,指导着中国人的情爱生活。
注:
(1)《礼记·月令》:“孟春之月其帝太暤,其神句芒。”郑玄注曰:“句芒,少白皋氏之子,曰重,为木官。”朱熹注曰:“大暤伏牺,木德之君。句芒,少暤氏之子,曰重,木官之臣。圣神继天立极,先有功德于民,故后王于春祀之。”见郑玄,吕友仁,孔颖达著,孔颖达译《礼记正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帝京岁时纪胜 燕京岁时记》,北京出版社,1961。
(3) World Religions, by Jefferey Brodd, Winona,Saint Mary's Press, 2003。
(4)World Religions。
(5)“昔者郑穆公,当昼日中处乎庙,有神入门而左,鸟身,素服三绝,面状正方。郑穆公见之,乃恐惧奔,神曰:“无惧!帝享女明德,使予锡女寿十年有九,使若国家蕃昌,子孙茂,毋失。”郑穆公再拜稽首曰:“敢问神名?”曰:“予为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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