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作河湾史亦长
——河口往事
高益群
因地处庄浪河流进黄河的入口处,这个村庄就被称作“庄河堡”,也叫作河口。古时,这里是丝绸之路与唐蕃古道交汇的咽喉地段,又有黄河水路之便,作为兰州通往青、新、藏的门户,历朝历代不但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商旅争相发展之处,还是甘肃省第一个海关所在地,故而过往的车马舟楫不绝余缕,三江四海商贾云集于此,酒肆店铺鳞次栉比,繁华尽逐,富庶一方。如今,古镇虽然不再承担商驿使命,但风景不减当年,古道、古渡、古街风韵犹存,当代有人作诗称赞此地“山村斗仙水乡景”“镇作河湾史亦长”。
高柳临古道
西出兰州不足百里,即到红古区河口镇。沿途杨柳偎路,晴翠接城。旧时,这一段是丝绸之路与唐蕃古道互相重叠的道路。两条古道在河口分叉,一条往南,直下青藏。另一条继续往西延伸,通往西域诸地。如今,兰青、兰新铁路也在河口分路而去。历史上,沿此交通要道西行者不可胜数。西汉时期,随着霍去病平定匈奴,汉武帝在河西设立四郡,使这一带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河口地区的农业也有了较大发展。张骞凿空西域,贯通丝绸之路,中原与西域各国交往日渐频繁。河口作为水旱码头,过往行旅日甚。东晋时,高僧法显与惠景、道整、慧应、慧嵬等过河口,沿丝绸之路北线往天竺(今印度)取经求律,瞻仰佛迹。而后,唐玄奘到天竺(印度)取经,是经由河口,然后走武威、张掖、瓜州,继续西行。而到了贞观十五年(641年),文成公主西嫁吐蕃松赞干布,则是从河口渡过黄河,过日月山,在扎陵湖南岸与率部众前来迎接的松赞干布会合,经玉树进入吐蕃(西藏)。唐长庆元年(821年),唐穆宗诏令宰相等17名重要官员与吐蕃的使节在京师长安盟誓,次年又遣大理卿兼御史大夫刘元鼎赴吐蕃逻些(拉萨)重盟,史称“唐蕃会盟”。对于刘元鼎来说,这次出使事关重大,他也是经由河口渡河,然后取道青海到拉萨完成这一重要使命的。事毕,刘归长安后写出《使吐蕃经见纪略》,详细描述了沿途山川地貌,尤其对黄河河源的地理状况做了细致的记载,具有较高的历史地理价值。其中,有关唐代兰州乃至西北地区人口、垦殖、农作物等情况的文字描述,可作为研究唐代兰州乃至西北地区人口、垦殖、农作物等情况的重要史料。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抗英有功之臣林则徐,却被道光皇帝革职,发配新疆戍边。发配途中,他仍忧心国事。1842年9月10日途经河口大滩村,他乘在此小住之时写书信给朋友,信中依据抗英的经验教训,提出了著名的“良器、技熟、胆壮、心齐”八字救国要言。对这段行程,林在其《荷戈纪程》中写道:“初八日,甲申,晴,辰刻行。十里白家铺,又十里新回铺,又十里关帝庙……”,关帝庙在大滩村(当时称作沙柳城),俗称老爷庙。据考证,此庙建于明神宗万历二年(1574年),传说当时关公曾显灵于此,故建庙祭祀。庙内供奉着关公等神像20多尊,本地乡民乃至赴京赶考的学子和商贾都要在此庙烧香许愿,香火旺盛一时。有资料载,陕甘总督左宗棠亦曾下榻河口。清穆宗同治十二年(1873年),左宗棠修建陕甘新大驿道,时称“左公大道”。经过河口时,修通了沙井驿至河口段,大沟湾驿道从此废弃。当年居住在沙柳城的商人、字号便逐渐迁徙。沙柳城日渐衰落,依山而建的老爷庙也风光不再(1958年,因修建学校等原因老爷庙被拆除,只剩下两只部分被风化的石狮,现整个庙宇已重新修复)。左宗棠西征阿古柏时,率湘军沿途遍植柳树,被人们尊称为“左公柳”。帮办军务的杨昌浚,写下了“上相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的著名诗句。现如今,古镇东稍门外那棵150年树龄的左公柳,依然绿意盎然,印证了古道的沧桑;街巷陌上,承载了多少悠悠往事。
古城如培塿
历史上,作为“金城(兰州)西大门”的河口,为便于“隔河为控”,在这一带建立了多座城堡,形成重要的防御体系。河口北部的“古城子西城堡”是其中的一座堡寨。它东临庄浪河约100米,南距黄河四里许,过庄浪河直通河西走廊,西达湟水谷地。堡寨东南北部有城墙,西依山丘,易守难攻。河口东部亦有一个堡寨,名叫“咸水堡”。咸水堡建于咸丰五年(1855年),是座大小堡连体的城堡,西面为大堡,东面小堡南墙往后缩进了20米。整座城堡东西长180米,南北宽80米,堡墙内高7米,外高8米,便于排泄雨水。堡墙四角建有约10平方米的炮楼,楼体向外延伸,便于瞭望和防守。墙顶外缘有高1.2米、宽0.5米呈犬牙状的垛子。城堡共有三座城门,均面朝黄河一字排开。中门上首嵌砌有“咸水堡”三个大字,增添了整座堡寨的气势。
城堡中最有名的当属庄河堡。由清陕甘总督杨昌浚作序、曾任刑部主事的张国常编纂的《重修皋兰县志》上说:“ 喀啰川名今张家河口即古喀啰川地,有古城遗址”,说的就是此堡。据《河口史话》登载,宋朝时,在此地修过城堡。元代又建城池,东西长约300多米、南北宽约200多米,东南西北各建有一个城门,四面通达。清同治二年重建,到了同治六年,为防匪患,村民捐资修筑内城墙,城墙高达13米,顶部宽约1米,底部宽约1.5米。城墙牢固坚实,上面既可行人又可跑马。城墙顶部外沿设有垛口,转角处砌筑了两米高的角楼,每隔一段还建有炮楼,可谓森严壁垒。经过岁月的冲刷,现在只剩下状若土丘的残垣断壁,专家根据现存的遗址估算,当时的城墙总周长约有1100多米。城墙亦开有四个城门,城门板厚且外包锻打铁板。内城城墙上四面均有城楼,雕梁画栋,甚为精巧。城虽不大,但“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当初也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关隘。此后,城堡废圮,逐渐演变为小村镇,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呈梯形的镇内建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街中心建有钟鼓楼,前方一座架木横空、其上覆盖如屋的卧桥跨街而矗,西街至西城外建有御赐功名大牌坊、普济寺、方神庙和大佛寺,北街建有贞节牌坊、张氏祠堂,东门外建有张公祠堂,南街建有张氏大二三房族祠、尕巷道张公祠,南门建有龙王庙。大街的两侧小街巷交错,有大庄子、张家巷、码头巷、磨滩子、呱呱牛巷等,不一而足。民居均为硬山式单坡向,靠街巷的宅院多为前店后宅,店铺经营,后宅居住。宅内大都设有小花园,植种果木花草,树下置放鱼缸,恬静祥和,乡土气息浓郁。
斗转星移,时世变迁。河口镇当初的一些景观虽已不复存在,但街镇风景中还夹杂着一些古迹和文物,成为现代人重回历史的一个窗口。现在仍留存有明朝宣德、咸化年间族祠两座,清代晚期族祠3座,明清时期商铺3座和四合院落37座,狮子楼台两座,明清时琴桌、太师椅、方桌、衣橱约16件、习武块石1个,磨扇、石碾实物3个,城池石匾一块、钦赐木匾一块,清光绪年间制作的彩灯、纱灯101件,族谱16部,修谱最早的系康熙47年。其中,四合院落总占地面积约为13984平方米。虽然风蚀岁月,但老物件依然积攒了古时的气象,余韵尚存,赋河口以灵动,使之成为一座活着的古镇。有了这些珍贵的文化遗存,依据明清时河口的原貌,兰州市拟定并着手实施了重建古镇的方案。前不久,复兴的古镇已见雏形并且开始接待游人。游人将修复后的古镇新姿做了如此描绘:“穿过东门牌坊,进入文昌阁,鼓楼,远处的城池门阙处在林林总总的民居中。沿街复古的建筑,以木色的房檐、青色的砖瓦,大红的灯笼,鳞次栉比的商铺,飞扬的古旗,吸引着游人。鼓楼北侧的乡村政府,前有挑檐飞脊的古典门厅,门厅后是青灰色清水白线砖砌围楼,密檐大窗,颇似波斯城堡。鼓楼西侧小巷,直通典雅富丽的大戏院,凤阁龙楼,白石平台,恐怕是全国的唯一”。
复原的古镇意味着一种人文空间的回归,它将河口古时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透过这些街巷、楼阁和民宅,人们可以感受古镇昔日的辉煌。如今,慕名游览者已纷至沓来。
古渡意悠悠
古时,受生产力水平与科学技术发展的局限,渡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渡口就是水上的交通枢纽,在古代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黄河从青海高原进入甘肃境内翻腾着糜谷色波涛顺势而下,如何跨越这道横亘在中原与西域之间的天然屏障,沿河寻找合适的地段建立码头就显得至关重要。黄河到达兰州河谷地带走势趋缓,河口以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和建立渡河码头的良好条件,成为当时人们的首选之地。“阳畅湾子”就是河口选准并建起的重要码头之一。斯时,木筏、牛羊皮筏穿梭来去,各种货物装上卸下,一派水运繁忙景象。粮食、食油、生猪、牛羊、皮张、煤炭、木炭、木材,以及锅碗盆瓢等,通过水上运输皆尽装载。于是,码头成了贸易大集市,一天到晚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据《河口史话》载,码头上的煤炭是论“垛”卖的,而不是像其它煤市论斤来卖。即把两大块煤摞起来约七八十斤成“一垛”一并出售。在这里买粮也不论斤,而是用升、斗来量。卖粮的人用手一抹,顺势往买者撑开的粮袋一送,随口唱出数字,麻利快捷。木炭则用花篮、背斗计算。买卖的大气,显示出码头市场货物的充足和交易的繁荣,这种场面堪称一景。有此经历者,如今大都年至耄耋,他们谈起码头上当年的情景依然津津乐道。据老年人回忆,当时仅是羊皮筏子就有200多个,河口约有三分之二的人从事水运及相关行当,撑抬筏子者就不下七八十人。
青石津,因背依青石山而得名,古时亦称鸣雀峡,是河口地区另一个重要渡口,现在原码头立有“汉青石津遗址”石碑一块,以作标示。清咸丰十年(1860年)青石津古渡口背后的青石峡口处,曾修建了一座宽约20米的青石关门。关门依崖高悬,居高临下,俯视渡口码头,由此可见“黄河古渡青石津”在军事上之重要。历史上,这一渡口曾多次运送军队,对于战争的胜负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史记》载:“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专家认为,霍去病这次率军出陇西到河西征战匈奴是从河口青石津渡河而去的。打败匈奴后,“金城以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又过十年,到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将李息率十万大军又由这里渡河横扫河口以西河湟一带的羌人,将现青海东部地区纳入中原王朝版图,并在河口至永登一线修筑长城。自此,汉武帝在这一带进行了大规模的屯田建设。对此,《史记.匈奴列传》是这样记载的:“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汉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汉将赵充国率兵至金城后按兵不动,欲分化瓦解诸羌后再战。他上书汉宣帝,提出:“先击先零,则干、千干之属可不烦兵而服”。获准后,“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据考证,渡河地点就是青石津,其对于取得最终胜利至关重要。据《西固史话》《河口史话》等书记载,康熙十四年(1675年),吴三桂谋反,兰州守备响应叛乱,杀害了地方官,并拆去兰州城里的镇远桥,妄图据险固守。一时间朝野震惊,甘州提督张勇急令西宁总兵王进宝率兵讨伐。军队到了青石津对面的八盘村,发现河水十分湍急,浮桥已被叛军拆除,对岸又有重兵把守。如乘天黑潜渡,却又缺少舟楫。正当万般无奈之时,当地乡绅耆张朴堂宰杀羊只,提供皮囊、肉食,拆除私房,用梁柱檩椽扎木排,同时募集皮筏,组织当地水手深夜潜渡官兵。村民朱应昌叔侄二人闻讯后也毅然拆掉了自家的房屋,用房梁、木椽扎成木筏。在乡民的鼎力协助下,军队顺利渡河并击败了对岸的叛军,为收复兰州扫平了道路。当地乡民深明大义,特别是绅耆张朴堂和朱家叔侄顾大局而舍小我,一时传为佳话。此后,王进宝应诏进京面圣,奏明河口乡民为平叛建树的功业,皇上闻之甚悦,命户部赏银2000两,旌表张朴堂并乡民,赐建牌坊,让懿行留芳后世。从此,古镇街头便矗起了一座古朴典雅、浑磨厚重的大牌坊,青石津渡口也就随之声名远播。近百年来,青石津渡口一直有船摆渡,1948年左右,船舶摆渡才逐渐停止。
彩灯寄乡愁
河口的彩灯文化绚丽多彩,它既是具有极高艺术价值的汉族传统工艺品,也是综合性的装饰艺术在灯品上的体现。据说,河口从清朝中叶就盛行灯会,有记载的举办时间是同治末年到光绪初年,这与当地商贸经济的发展相伴而兴,彩灯工艺也就逐步趋于成熟。据载,这里的彩灯制品有三种:一种是用楠木制作的纱灯,也可用核桃木制作;另一种是用檀木制作的六角形彩灯;还有一种常在门前悬挂的普通木制框灯。楠木纱灯呈半米左右的正方形,所制方框少雕饰,四面订紧纱绢,纱绢上绘有图案,制作考究,可装可拆,便于保存。六角形雕花彩灯既可用檀木制作,亦可用杂木完成。彩灯六个角上挂有彩穗,装饰精美。这两种灯,以其传统的造型、典雅的风格,营造出一种超然的雅趣,成为主流社会推崇的审美风格。而普通木框制成的彩灯,则体现了民众雅俗共赏的格调。它可用纸张裱糊,在灯面上或题写诗文,或绘以彩图,画面用矿物质颜料绘成。彩图内容多以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等历史经典故事为题材,一盏灯一节小故事,蕴含丰富,古韵十足。彩灯题材多样,各面花屏图案不断翻新,主要用于灯会,给古镇带来美轮美奂的视觉盛宴。有文章这样记叙河口的灯会:“河口灯会就是四方乡亲盛大的节日,正常年景每隔两三年举办一次。每逢挂灯的年份,从正月初十开始在河口四条街道同时搭建灯架,每隔丈许即设一灯架,每架挂三盏灯,两边挂纱灯,中间挂彩灯,东西南北四街,各设30架灯,每架3盏,全街共120架,360盏灯彩。正月十二‘上灯’(试灯),正月十三、十四、十五为‘正灯’,正月十六则为之‘败灯’,共计五个夜晚,即寓‘五谷丰登’之意,亦称‘五夜元宵’。除此之外,东西南北城楼上,均有灯火装点。东门城楼上还有百枝灯树(铁树),燃立灯108盏,代表一年四季,24节气,72候(五天为一候),合起来即为108。这个百枝灯树上的立灯点燃起来,灯光闪闪、火树银花,数里之外皆可看见”。“观灯之夜,人们要转灯,这是民间的一种讲究,据说转灯后可以消灾避祸,一年平安幸福。这其中,尤以西门外普济寺内的‘菩提灯’最为独特。当这个外形像极了菩提树,并由400余盏小立灯共同组成的‘菩提灯’一起点燃时,下面有人缓缓推动旋转,远远望去犹如一座火塔,无数的灯芯子缓缓落下,绚丽多彩,十分壮观。”随着夜色加深,彩灯愈加闪亮,人群愈加欢腾,灯会渐入佳境。在彩灯的海洋里,人们又过了一个祥和的上元节。
彩灯还曾用于辛亥革命的纪念活动,当年被称作“提灯会”。民国时期,“提灯会”在河口、新城,特别是兰州盛行一时。“双十节”之夜,中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手提造型各异的鲤鱼灯、莲花灯、鼓儿灯、花篮灯、绵羊灯,走上街头游行庆贺。后来由于国民党的腐败,有人借用“外甥打灯笼——照舅(旧)”,隐喻当时人民生活与辛亥革命前一样,“提灯会”也就日渐式微。
中元节放河灯,是河口民间流行的一种风俗,用以祭奠河中遇难丧生的亡灵和已经逝去的亲人,是彩灯的别样用途。河灯制作不同于悬挂的彩灯,但做工也需精细:长约尺余、宽约七寸木制的河灯底座四角各插一朵纸质莲花,底座中间插蜡烛,点燃后轻轻放入河中。河灯就成了通往冥冥世界的一叶小舟,带去亲人的问候,使另一个世界的魂魄不再寂寞。岸上的人们看着一盏盏河灯在迷茫的河面漂向远方,星星点点,渐次明灭,哀思、乡愁,全都寄托在这小小的祭奠物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