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若凤眉尖紧蹙,在忆柔宫里闷着。此时此刻,偌大的一座宫殿,却出乎意料地静得让人觉得反常,甚至达到可怕的地步。这里本应该是热闹繁华之至的所在呀。这里住的是世上最尊贵荣华的女人,她怎么可以忍受这般的清冷氛围?宫殿四周的景致最是悦目,此时却难赏心。这时的宫人们都躲到哪儿去了呢?别人不明就里,宫殿的女主人若凤却深知其中究竟……
“娘娘,现在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了。中午吃得那么少,大王已责骂我们侍候不周了。晚上一定要多加餐啊!娘娘,千万别难为了自己啊!身体最是要紧啊!”贴身侍女青娥已跟了若凤很多年了,最是了解娘娘的脾性,说话时轻声细语的。若是平时,娘娘总会和颜悦色地答应。但今天,青娥只看到娘娘用眼神向她示意了一下,表明她已知道了。然后又眼神飘忽地飘向窗外,青娥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发现窗外已是秋色点点,落叶飘飞了。
“吩咐下去,用膳吧。”若凤把目光收回,脸转向青娥。青娥边点头说好边走出悠雅居,吩咐就餐事宜了。等她返回娘娘房中,她看到娘娘右手习惯性地摸摸头顶上已绾得十分精致的发髻,其实发丝丝毫不乱。然后两人一起到了就餐的地方。
上了一大桌子的菜,侍女们也陆续进场了。她们上完了菜后,小心翼翼地道声:“请娘娘用膳!”就识趣地走开了。人人都猜得出,娘娘今日脸色阴阴的,不敢惹她不高兴。若凤也不点破,就这样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几口汤,吃着桌面上的东西。
正百无聊赖时,忽然仿佛从天外飘过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听就听得出是妙龄女子才会发出的那种富有青春气息的调皮的招人喜欢的好听的声音。这个声音与此时宫里的气氛是如此不调和,让人讶异。
“是她吧?”若凤一个念头,她所猜测的那个她已到了她的跟前了。她有着娇俏的面容,步履轻盈,身姿曼妙。容不得若凤多想,已有低沉悠婉的中年男子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凤啊,我看你来了。我带她来拜见你。她还小,不太懂事,你也好多多教她一些该学会的礼仪啊。”
若凤正想吩咐手下人多摆两幅餐具,不想那男子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已吃过了。”
撤完席,三个人就在堂前坐着。若凤话很少。她没有拿眼正视那男子,其实她心里是多么想好好地端详他啊,那毕竟是她心爱的夫君啊!可是,她想,此时的他,更像是别人的夫君了。她有名无实了呀。虽说他也常到她宫里来,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阵风似的。
若凤不说话,王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事,却表现得兴高采烈的,谈兴极浓。一会儿说他前阵子到了国家的很多地方视察,见识了很多世事,也遇到了几多趣事,一会儿又说曼玉不太懂事,总让他不放心,这小女子毛病似是不少。说起曼玉时,他拿眼看着那个青春四射的妙佳人,眼睛分明在幸福地笑。曼玉轻嗔:“皇上,怎么总说我的不对呀?改过了还不行吗?您别再说了行不行呀?”语气轻柔婉转,带着三分恳求,七分娇媚。
若凤“嗯”了好几声。她也笑,但笑得她自己心里都发疼。眼前的皇上,说到高兴之处,就不知不觉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凤身旁,时而拿右手搭搭她的肩,时而用左手捋捋她的刘海,虽然那刘海极为服贴地挂在她的额头上。甚而拿一双眼注视着她,似乎要望到她的内心深处。但若凤此时的心海却翻江倒海的,感受全然与往日不同,变了味。在宫里其他人看来,娘娘虽然不似过去受皇上恩宠,但皇上对她的心意料想并无多大改变。要不然,怎会有那么多那么自然亲切的举止对待她呢?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偏偏,有一个人却被蒙住了眼。
那就是娘娘。她想:事实不就摆在那儿吗?她看了一眼曼玉,“曼玉是他心里的宝了。”她想着想着,鼻头一阵阵地发酸。怕自己失态,若凤终于发话了:“皇上,我今天身体有些欠妥。”她欠了欠腰,表示自己久坐难受。皇上只好刹住了话头,“那就请御医吧!你好好看病,吃点药,多休息休息。我明日再来。”
于是,散了场。等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若凤把自己关在屋里,趴在床上,她很想痛哭一顿,大声地哭,把痛苦都哭掉。但她哭不出来,三十几年的习惯是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掉的,她已习惯了坚强地面对一切挫折。她是倔强的,她又是内敛的。有什么不愉快她常常会让它们烂在自己的肚子里的,此时的她,憋屈得慌。
她想起了几天前她一个人去花园里转转的情形。原本是想观花的,却无意中听到两个宫女的对话,一个说:“小英,你知道吗?如今皇上可宠玉妃呀!这阵子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哪里的山山水水没有游玩过呀?”另一个连声附和:“可不是嘛,都快宠上天了!简直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怕连天上的仙桃也要摘下来让她吃了呀!”
若凤听不下去了。不过说实话,她不太相信皇上会如此地宠玉妃的。她自认为是了解皇上的,虽然坐拥天下,但却有着极为节俭的生活习性。
那时的她悄悄地逃离了那个她原本觉得景致极美极让人心旷神怡的花园。她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语,可她后来悲伤地发现,这一阵子,不管她走到哪一个地方,都有类似的消息入她的耳,想耳根清静一下都不行。
这是几天前的事了。这让若凤惶惶不安。而今天皇上带着她来见她了,说明其他人的议论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无风不起浪。
这以后的日子只怕得备受煎熬啊!若凤长叹了一声。然后,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给自己一点事情做吧!不然这样空想只会让日子更难过。”她想了想,决定回她的娘家一趟,见见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袁弘之原本官至左光禄大夫,但天不遂人意,就在她六岁那年,因了姑丈缘故,官职被削,从此家境一落千丈。母亲原本身份比较低下,只是父亲一个小妾,这两个因素促使若凤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轻易不多说一句话。后来长成了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孩。就在她十七岁那年,姑丈来家中喝酒,醉意中大声地对袁弘之说:“二哥,凤儿真像一朵含羞待放的白莲花啊!可以出阁了。她的终身大事你可得帮她多多留意啊!如意郎难寻啊!”姑丈说这话的时候从来不曾想到,若凤的姻缘全然不是其他人留意来的,而是老天爷做主把他送到若凤的身边来的!
遇到皇上,若凤从麻雀变成了凤凰,栖上了高枝。最大的好处是皇上允诺了若凤的请求,让若凤的父母一家子的人又回到原先呆过但已离开多年的京城。虽说不可能与若凤经常性地见面,但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少了。
这不,她回到了娘家了。毫不例外地,她带来了三万钱,三十匹帛,回娘家的。一家人见面,欢天喜地的,她也暂时忘记了那些不愉快。
已是深秋,天气寒意自然重了起来。若凤看着在寒风中倍显老态的父母,发也白了,背也弯了,脸上的皱纹深了,她不由得心里又发酸了。
一发酸,原本有一肚子的委屈的话儿想与最亲近的人诉说诉说,这不,又缩回肚里去了。
只住了一个晚上,她便打道回府了。她实在怕父母看到太多的端倪,她不忍父母为她伤怀落泪,老人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再次回到冷冷清清的宫中。窗外种的那一大排的竹被风一吹,于是就摆动着它们那纤细的身姿,并且发出声响。她想起了湘妃泪的传说。难不成自己也要成为湘妃的版本。湘妃是因为夫君死了伤心欲绝,最后哭死。斑斑泪痕永远地留在竹子上。可自己的夫君分明还在呀!怎么能哭呢?
哭又不能哭,笑又笑不出来。她纠结的心恐怕只能她自己能懂,无人能解她的烦忧。
望着房中的摆设,桌面上还放着她临的书法帖子,那是他拿给她临的摹本。她拿起那摹本,细细看上面的每一个字,其中那个“永”字还是他扶着她的手写的,他告诉他要想把字写好非练这个“永”字不可,这个字包含了汉字的最常见的笔画。把这个攻下来了,其他的就不在话下了。所有难题都将迎刃而解。还有写那个“之”字的时候,他一边帮扶着她一边为她解说把这个字写好的窍门。她情难自已想起了那个人。“既有我袁若凤,又何必有她洪曼玉呢?”此时的她悲欣交集。这也许就是她作为皇上的女人的命运吧。她暗想。
如果能回到从前就好了。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她在疲倦中睡着了。梦中她又回到美好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