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路西法尔
直到第七集播出前，我都坚持认为韩剧《流浪者》不过是一部美资韩风爆米花片：表面上酷炫火爆，骨子里乏善可陈。
就像Netflix投资拍摄的《王国》，明明是一部普通的僵尸题材惊悚片，只不过嫁接了李氏朝鲜的宫斗元素就令观众觉得耳目一新。Netflix对于全球符码的征用掀起了新一轮的影像殖民，而世界各地的观众则像是马尔克斯笔下没见过世面的马贡多村民，对吉普赛人闪闪发光的玻璃球着迷不已，浑然不觉那只是对现有元素进行的简单拼合重组而已。
《王国》
让我们看看《流浪者》的元素拼盘，它比《王国》又上了一个台阶，你所熟悉的所有韩剧套路都可以在这部剧中找到：两家航空公司为了竞争巨额的新式战机采购合同而明争暗斗，处于劣势的John & Mark公司制造了一起民航空难并嫁祸于对手。
韩剧中观众最脸熟的反派——财阀集团粉墨登场；男主人公车达建是一位身手了得、收入微薄的动作片替身，是韩剧中最常见的底层逆袭小子；在调查幕后真相过程中，女主人公高海利徘徊于冲动热血的车达建和高冷的霸道上司奇太雄之间；当然，这种政商勾结的阴谋故事里少不了腐败的政客、正直的记者……
每一个元素都是如此眼熟，好像他们的名字都可以呼之欲出。《流浪者》是由「谍战片」、「动作片」、「爱情片」、「政治片」等若干受人欢迎的「套路加套路」叠加而成。
在影片的前几集中，「套路」大量地出现，让人怀疑编剧的诚意。例如：制造空难的恐怖分子为什么不马上逃之夭夭，偏偏要在机场出没，直到被路过的车达建「偶然」认出？为什么幕后黑手有能力删除国情院里的视频，去灭口主人公时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手？为什么副机长发现自己的共谋老婆被捕后不马上转移，反而在原地等着被特工找上门来？与其说坠机真相败露是因为主角有多厉害，不如说是因为反派方面一直在犯错误。
不过从第六集结尾开始，单调的剧情走向重新扑朔迷离起来：被认定已遭毁尸灭迹的赵记者居然现身街头，可以说这是全片的第一个真正意外。赵记者的身份显然不是一个追寻真相的调查记者那么简单，只是把这个悬念放在第六集才揭破未免太考验观众的耐性了。
果然从第七集到第八集，《流浪者》开始回到政治惊悚片的主线，至今最大的悬念已经不是调查B357航班的坠落真相，而是John & Mark公司代理人杰西卡口中所说的「影子」和国情院安院长所说的「VIP」的真实身份。
看得出「影子」是一个黑白通吃、神通广大的角色。当遇到金钱和贿赂无法摆平的问题时，杰西卡就会祭出「影子」来；而「VIP」更拥有令堂堂国情院院长屈膝的权势，他也在幕后极力支持John & Mark。这两个尚未揭破身份的角色才是决定着《流浪者》格局大小的那根木板。
观众最开始知道「影子」这个代号是在第三集，病毒破坏了坠机事件元凶的影像资料导致国情院大混乱之后。通过杰西卡和洪律师的对话，观众们推测这是「影子」所为：他可以轻易入侵国情院的电脑系统，很有可能是国情院的内鬼，而且小心谨慎的「影子」从不在杰西卡面前现身。
第六集内鬼被揭发后，「影子」的真身似乎已经暴露，但是第七集杰西卡和洪律师又一次向「影子」求助马上又推翻了这种假设——「影子」另有其人，之前被主人公揪出的内鬼不过是「影子」的代理。
而「VIP」的身份就更为神秘，第五集安院长向全体国情院特工讲话时首次提到了「VIP」，也就是说「VIP」是一个国情院内部尽人皆知的代号，这时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猜想「VIP」就是指现任韩国总统。
但是第八集青瓦台尹首席劝说安院长放弃调查坠机真相时，他与安院长发生了严重分歧，这与第五集安院长在总统面前如同家奴的态度迥然不同——倘若尹首席所代表的「VIP」真的就是总统，那么安院长绝不敢抗颜顶撞。
从尹首席口中我们得知：「VIP」支持John & Mark公司并担任过国会议员。如果「VIP」不是指现任郑总统的话，那么有议员资历的出场人物就只剩下了在野党的吴代表和郑总统的左膀右臂——洪总理。吴代表出场时间很短，而且强烈反对John & Mark公司；那么目前看来，目前所有出场角色中最大的「VIP」嫌疑人就是洪总理。
实际上在第五集主人公大闹青瓦台的时候，就早有苗头暗示洪总理的身份并不单纯：当时车达建已被总统府的安保人员制服，如果不是总理开口放人，他根本无法在媒体前露面。以洪总理这样老于宦海的阅历，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危险性，所以放过车达建很有可能是洪总理早已计划好的。
「VIP」就是洪总理假说的疑点是，如果洪总理当时没有放过车达建，John & Mark公司基本已经中标，结果车达建在媒体前一番爆料，把事情彻底搅黄。如果「VIP」一直支持John & Mark公司，为何节外生枝？这还有待编剧在后续的剧情中为观众合理地解答。
总之，当十六集集数过半之后，《流浪者》的冲突已经不在于查明真相，而是原本简单的真相是被如何层层掩盖的。
阴谋论之外套着更大的阴谋论，商业恐怖分子、国际杀手、「脱北者」敢死队一一登场，反派的计划看上去漏洞百出，但恰恰是因为背后有一层又一层的高级政客打掩护才有恃无恐，执着调查真相的车达建、高海丽、奇太雄反而失去了身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流浪者」。
韩国的影视作品总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政治，尺度之大常常让邻国电影观众感到震惊，同时韩国政坛的周期性动荡也是后冷战时代所罕见的政治景观——二者之间的联系也许并非耦合。
自八十年代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以来，韩国电影人逐步争取到了的表象的自由，但是长期的影响并没有消除，普通韩国人对政治高度敏感却又时常感到无力，再加上复杂的国族历史，这种压抑无力折射在电影中就是到处都是敌人又敌我难分的状态。
对比冷战结束后的好莱坞逐步淡化意识形态色彩，转向温和「普世」的中产阶级家庭价值观之前的电影，就会发现冷战在韩国影像中原来一直没有结束。这在原资本主义阵营国家中几乎是独树一帜的。
幸或不幸，撕裂压抑的社会现实反而成为了韩国影像一道独特景观，重新融入了好莱坞的奇观符码体系。虽然《流浪者》将矛头直指青瓦台，但是我很怀疑这样空洞的阴谋论有真正的批判效果，甚至会令观众感到麻木。
因为，那些时不时出现的摩洛哥航拍镜头仿佛在提醒观众：这是一部按照好莱坞重工业电影标准打造的电视剧。正如韩国是美国的东方，摩洛哥也是韩国的东方。将韩国的社会问题转移到北非沙漠中去解决，实际上是将本土的问题离地化。
归根到底，财大气粗的国际资本对于韩剧的拓展，更多体现在了这些镜头的空间奇观里，而非深度上。
它只有阴谋，没有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