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宫湖斋
1
齐云山,密林深处的山洞。
那是白云珠初见叶秋燃的地方。彼时他眉目如画,高身玉立,虽冠好的长发有些凌乱,气质却朗润。她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当时的模样有些狼狈骇人,不过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便惹得这个看似处变不惊的人,连忙抱拳解释。
“姑娘,不要误会,我与他们并非同伙,外面的马贼已被我赶走,你可有受伤?”顺着他的目光,白云珠瞥见自己手中还在滴血的短刀,她纤细指尖的点点红氤,衬得肤色愈加如将凋的纯白木兰。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白云珠便看着这个高大的男子,手执一柄长剑突然直直地朝自己袭来,还来不及思考,身后便传来了她刚才捅过的马匪的惨叫声,而出剑的人,以一种拥抱的姿势瘫靠在了她的身上。
白云珠身形睁大了双眼,片刻的惊骇后,还是下意识的扶住了他,那样近的距离,白云珠感到隐隐有松木的清香萦绕鼻尖,莫名的让她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
白云珠缓缓的将人放倒在地上,看了一眼身后死透的马匪和吓得昏迷的妹妹,她有些迟疑地探了叶秋燃的鼻息,还活着,又观他装束不凡,非富即贵,应不是马贼,他身上有许多伤口,血已经渗出了布料。
白云珠走出山洞口,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是尸体横陈,一片狼藉……
松了一口气的白云珠,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这双手纤细而白嫩,平日里抚琴作画,连刀都不曾握过,如今却沾染了血花,没人知道她刚刚有多害怕,可是没有办法,如果她当时不刺那个匪徒,妹妹白秀珠便要遭到侮辱,可她毕竟是个女子,那一刀并没有致命,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多亏了这位此刻昏迷不醒的男子。
妹妹很快醒转过来,见这洞内外的情景,惊惧的泪流满面,她哭得白云珠心中烦乱。形式已容不得在此多做停留,白云珠发现来时的马车依然停留在洞口,于是招呼妹妹费力的将那男子抬上马车,趁余晖,驱车奔出山林……
白云珠和白秀珠都只是受了些惊吓和皮外伤,并无大碍,那位昏迷的男子却伤得颇重。白云珠为他请了城中最好的郎中救治,没过几日,人便醒了过来。
白云珠正被绸庄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这日听闻那人苏醒的消息,得了空便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
到底是有习武的底子,他看起来恢复的不错,脸色也不再苍白。白云珠屈身一拜,而后挺直了脊背,姿态端庄,动作从容:“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他冲她微微一笑,声音有些沙哑:“路见不平,坐视不理,非君子所为,况且叶某也该谢过白姑娘这几日的照拂。”
白云珠望着他的笑有些失神,就那么一刻,突然明了了何谓如沐春风。她见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启步去茶桌前为他倒水,她刚抬起脚,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及时停住,看了一眼房中的婢女,对方很快领会,麻利的斟了一杯水递到了叶秋燃的面前。
“那叶公子便好生休养,待恢复后,我带舍妹一同送叶公子归家,也好登门致谢。”白云珠没再逗留,毕竟还有一大堆的生意等着她商谈,还有一窝子的族亲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她没心思,也没资格去分神。
2
清风扶酥柳,日暖气清,琴音便是在此时,悠然晃入白云珠的耳中,这曲子她熟悉,初始幽咽压抑,逐渐清澈明朗,宛如空谷兰花,拨云见日后,于潺潺溪边,自由而恣意的生长。此曲极难演奏,而这抚琴之人却似信手拈来,一拨一收,流畅而恰到好处。
拂开花叶枝木,隐在花园深处的小石桌旁,那白衣翩然的男子正对着古琴,弹得甚是投入。风扬广袖,他手下未停,却仍然转头,微微颔首,而后抬眸深深地望向她,那眼中似有碧波流动,郎艳独绝。这般明朗,一时间竟好似赛过了四月里最好的春光。
最终,是叶秋燃先开口。
“白姑娘府中,竟有这般好的琴,在下实在情不自禁,冒昧弹奏,终究不妥,失礼了。”
“能弹奏成这样的人,不算失礼。”白云珠长睫微颤,扑朔如蝶翼轻柔,此刻慌乱的心跳如初见他的那天一般无二,可那天心中满是惊惧,今日却如同咬了一口新鲜水灵的黄杏,心口烧的很热,又酸又甜。
“恕叶某冒昧,不知能否请白姑娘,与我共同切磋一番琴艺?”
“乐意非常。”
白云珠自幼便喜爱音律,尤好古琴,从小便被告知作为白家长女,要温婉端庄,不可恣意,所以喜怒哀乐,她更乐于用琴音表达。长久以来,她未曾觅得知音,唯有在无人打扰之时,匿在府中花园寂寥无人处,独自拨弦。然而此时此刻,一切仿佛有了不同。
白云珠依旧忙,可每当她回府,清泉水煎茶一壶,配上桂花糕,便能与叶秋燃共话琴艺许久,偏那人还博学多才,天地广袤,却似无所不知,难得的是,他姿态仍旧谦和,不卑不亢。白云珠想起那日的血腥,突然觉得让这样的人染上肃杀,是罪过。
叶秋燃自言是京中一普通商户之子,双亲擅自做主为其安排了婚事,可他觉着婚姻大事,定要与真心相爱之人相濡以沫,不能退让。为了反抗,他打算出门游历几年,路过齐云山之时,恰巧撞见被山匪绑架的白家姐妹,于是施以援手。
白云珠不再提送他回府的话了,他重伤未愈,救命之恩本就深重,更何况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回去被迫接受父母安排的姻缘。
可是白云珠与叶秋燃之间的君子之交,很快便被白秀珠打乱了。她仰着那张娇俏动人的脸,笑吟吟的跟叶秋燃央求:“叶哥哥,秀珠也想听听你的琴音……”
叶秋燃觉着弹给一个人听,跟弹给两个人听,仿佛也没什么区别,于是便应承了她。
可是对于白云珠来说,这是令人厌恶的,她觉得白秀珠攀着叶秋燃的胳膊,捏着嗓子软软撒娇的模样很是刺目。
白秀珠并不懂琴,时常缠着叶秋燃教她,这日她望着叶秋燃,柔柔地说:“我没有姐姐聪慧,学得慢,叶哥哥莫要嫌弃……”
白秀珠在叶秋燃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这在白云珠看来很是聒噪。
白云珠只是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琴一收,起身抚了抚微皱的衣裙,临走时她淡淡看了白秀珠一眼:“知道自己天资不足,便不要那么多废话,要更加勤勉的练习才是。”
她走得潇洒,所以看不到白秀珠脸上骤然青青白白的脸色,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叶秋燃唇边一闪而逝的,轻轻漾起的温柔。
3
白家祖上便很富贵,到白云珠父亲这一代,整个家族日趋落没,只出了白云珠父亲这么一个翘楚,生意做得极大,都说燊国最富是江南,而江南最富是白家。白云珠便是这富贵白家中唯一的掌珠。
直到那日,父亲领回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说那是他和一名青楼舞姬所生,舞姬近日去世,许是她的死使得父亲动了恻隐,便将她的女儿带回照顾。那时白云珠不懂,甚至一度很喜爱这个一口一个阿姐唤着她的小姑娘。
母亲是持重的闺秀,视自己家门的名声如命,她深深爱慕着自己的丈夫,却遭到了这样屈辱的背叛,心中积郁,不久便缠绵病榻,药石无医了。
母亲的故去逼迫白云珠在一夕之间成长,在幼小的白云珠心中,都是因为白秀珠的出现,间接的害了母亲,她一度憎恶这个闯入者,却终究不忍。虽不忍,但仍存有芥蒂。她无法全心接受她,却必须尽到一个长姐的责任。
而后父亲渐老,前尘往事皆成空。临终前他嘱托白云珠,要与秀珠互相照拂,小心白家族人的明枪暗箭。
果不其然,那日她们从山庙中为父亲诵完超度经文,在归程上,遭到了山贼的伏击和绑架,可此事蹊跷,白云珠明明选择了那条安全的路,随身也有家奴护卫,危急关头却莫名的晕倒在马车内,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身处山洞中。
事后白云珠料想,这恐怕与白家族人脱不了干系,毕竟她们姐妹二人出了意外,受益的还会有谁?于是白云珠迅速将各个庄子、铺子重新肃清了一遍,将之前族人们安插的闲人统统撵了回去,又雇了几个得力的护卫守在府中。她疑心府中出了内鬼,于是也在暗中观察,静待时机,即便最终寻不到,如若对方再敢挑衅,她便径直将人送进府衙。
可她终究不敢确定此事是否一定为白家族人所做,也愿意相信,人性本善,该是有底线的。她的遭遇如果真是意外,那便也好。但愿是她多想。
但白云珠还是低估了人脸皮的厚度,她那族中的二表哥,不知抽什么疯,备了些彩礼,声势浩大的上门,声称要向她求亲。二人关系自小便不好,她一直瞧不上他的纨绔和不学无术,他向她求亲,无非是看她独身操持家业,想要染指一二。
白云珠冰着脸,果断的拒绝了他:“小妹不敢高攀,二表哥一表人才,何处不能觅得良妻?”
“白云珠,你不要不识抬举,谁不知你独断专横,脾气臭,错过了我,怕是到老那天也无人愿意娶你。”他脸上油腻的肉,一抖一抖,看的白云珠一阵恶心。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冷哼,不再多言,素手一挥,将他抬进来的箱子,统统派人扔了出去,毫不留情。
4
那二表哥见她如此骄横,火冒三丈,挥舞着巴掌便冲她扇过去。可还没等他走近,便被一道遒劲的掌风堪堪拦住,纸扇应声而破,将那粗壮的手指牢牢卡住。
“如此行径,令人不齿。”他声音寒凉,却依旧朗润谦谦。
局势扭转,二表哥只得一边骂着她在家中藏男人,不知羞耻这样的话,一边灰溜溜的捂着手跑出门去。
“可惜了公子的扇子。”
“无妨,你没事便好。”
日光耀目,叶秋燃的一转身,再次晃了白云珠的双眼,她的心头不由泛起酥酥麻麻之感。
其实白云珠从未想过对谁托付终身,可在那时那刻,她突然清楚一件事,那便是她不想错过这个霁月清风般的男子。
她亲手绘了一柄纸扇,山茶花枝与远峰相映,上题:“山有木兮木有枝。”
可她又觉着这样未免太过露骨,所以迟迟未将它送出。
晨光熹微,白云珠是被白秀珠娇滴滴的声音唤醒的,她昨夜在书房看账本到很晚,不知不觉就伏案而眠。
“阿姐近日好生辛苦,我一早做了桂花烙,急着让阿姐尝尝鲜,送去房间不见阿姐的身影,料想又是宿在这儿了,我便来了。”少女水灵可人,笑容明媚,即便扰人清梦,似乎也让人不忍苛责。
可白云珠,向来不会怜香惜玉,白秀珠的话音落了半晌后,她才慵懒的伸了伸手臂,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阿姐我确实很辛苦,所以比起你这殷勤的桂花烙,阿姐我更需要的是睡一个好觉,懂?”
白秀珠闻言霎时眼眶就红了,白着脸点了点头。
白云珠见她这模样,心中一堵,语气稍稍缓和:“多谢,你可以走了。”
白秀珠咬着嘴唇将食盒放在了桌上,转身离去时,白云珠发现她的手上明明还提了另一个食盒。
白云珠想,除了自己,另一个住在主院中的,便是客房中的那人。
鬼使神差的,她跟了上去。
她隐在一团茂盛的花丛中,看着白秀珠轻叩了叶秋燃的房门,而后那男子打开房门,见到来人,不由的笑了。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似是抬手温柔的抚了抚面前少女的额头,而后少女将食盒递给了他,他似乎很开心,颔首道谢后便要回到房中,就在此时,白秀珠忽然就伸手环住了叶秋燃的腰。
白云珠赶忙挪开视线,不由捂住了嘴,而等她再回身,那二人已经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是怎么回去的,白云珠已经记不清了,她脑中空空,而且觉得身上有些冷,想来可能是晨露打湿了衣衫的缘故。
怎么办?没有办法。若是那两人互相倾慕,她又能如何。
5
当白秀珠含羞带怯的挽着叶秋燃走到她面前时,白云珠便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叶秋燃,向白府提亲了,求亲的对象,是白秀珠。心上人对我呵护备至,我做好嫁他准备,他却当我面求婚他人。
往日时光,相谈甚欢,如今忆起,刀刀致命。白云珠紧紧扣着木椅的扶手,勉力微笑:“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便再好不过,只是还请叶公子处理好家中之事,务必将我妹妹,光明正大的迎入叶府。”
“那是自然,在下已准备启程,回京同父母商议此事,尽快正式上门提亲。”他负手而立,微微颔首,却没有看她的眼睛。
白秀珠仿佛离不开叶秋燃一般,听闻他要走,更是难舍不已,噘着嘴,非要与叶秋燃同行。
白云珠自然不允,妹妹还未过门,这样跟去太过心急,又很失礼。
可耐不住白秀珠哭哭啼啼,倒显得白云珠像拆散鸳鸯的恶人。也罢,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刻,分开片刻也是煎熬,她只能成全。
送别那天,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白云珠的眼眶有一些发烫,她望了望天空,只觉得自己没出息。不是没想过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机会,可她是白云珠,如此骄傲又矜贵,不屑做这种阴谋算计之事,况且最重要的是,倘若叶秋燃真的有意于她,又怎会向别人求亲?不过是她一人错付了相思而已。
月影敲开窗柩,她将那柄墨扇偷偷放在枕旁,辗转难眠,心中藏之,何日能忘?
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白云珠已然记不清,朦胧的睡梦中她似乎沉入了深渊,被拖入可怕梦魇。她勉力张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丝毫动弹不得,浓烟很快侵入她的鼻腔,缓缓地剥夺着她的意识。
泪水模糊着双眼,就在她绝望的时候,依稀看到了那让她朝思暮想的眉目,她料想,这定是弥留之际上天所赋予的仁慈,却在失去意识前,听到他一遍遍大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其音惨烈,让白云珠有一种错觉,或许自己才是他心中的挚爱。
再次醒来的时候,叶秋燃正失魂落魄的守在她的床前。就连之前重伤,他也不曾有这样狼狈的神色出现。白云珠混沌的脑中有些疑惑,想着他此刻,难道不应该在赶往京都的路上?
昨夜的大火,仿佛是一场噩梦。她起身,环视自己所处的房间,才清醒地意识到,原来一切确实发生了。
“叶公子,怎么会在这?”一开口,她便后悔了,现在的声音委实是有些难听。
然后白云珠便看着叶秋燃,起身,倒水,然后温柔的将茶杯递到了她的唇边,他冲她笑,那眼睛中似乎有揉碎的星河,深不可测,却又耀目的让她挪不开眼睛。白云珠想起当初自己故作冷漠的让侍女为他斟茶,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烫。
她挪开视线,问他:“秀珠呢?”
“秀珠她,不会回来了……”
6
叶秋燃有些艰难的说:“秀珠在去往京都的路上,遭贼人追堵,落入悬崖。我马不停蹄的赶回,本是为了告知你此事。”
一瞬间,她眼中的光尽数熄灭,白云珠沉默了许久,久到叶秋燃发现她捏紧了拳头,指甲嵌入了掌心,有点点红色溢出,而她苍白的嘴唇在颤抖。
叶秋燃皱眉,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轻轻的闪躲开。
“我深知性命攸关,人会屈从本能的选择自保,这不怪你。你多次相救,我更是心怀感恩。当初你求我将家妹交给你,我允了,因为信你能护住她,可如今她在你身边殒命,恕我没有气度,心中有怨,还请叶公子能早日离开白府……”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叶秋燃站起,缓缓地行了一礼,嘴角是难掩的苦涩。他没有办法解释,有时候,比生死离别更伤人的,是亲近之人背后的冰冷一刀。
白云珠自然而然的把白秀珠的事,与白家族人再次联系到一起,深觉这背后波云诡谲。如此嚣张的攻击与伤害,她已是忍无可忍,顾不得情面了。
翌日,白云珠召了所有家仆在院中,她坐在藤椅上,细呷香茗,眸色冷淡的一个一个扫过这些人,良久后,她突然轻笑,走到唯一一名有些面生的婢女身边问道:“那夜失火,你为何不曾守在我门前,这样失职,我该如何罚你?”
那婢女抖如筛糠,连忙应着“奴婢知错,都怪我那天不小心睡过去,这才忘记去姑娘门前守夜,奴婢任凭姑娘惩罚。”
“你何错之有呢?”白云珠将手搭上她的肩膀,笑得冰冷:“因为,你根本不是白府的人。”(作品名:《应照彩云归》,作者:宫湖斋。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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