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族 GQ》2019年7月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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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旷日持久的自我雕刻
每个人都在雕刻自己的形象,有些人是需要请别人来雕刻自己的,有些人自己掌握雕刻刀,自己雕刻自己。陈伟霆属于后一种。
流量明星和演员之间,界限分明,壁垒森严,但陈伟霆却模糊了这个界限。他出演的剧,往往是 IP 属性鲜明的大制作,他出演的角色,也会有奇幻玄幻剧中绝色惊艳的神仙人物,他引起的关注和热爱、他微博的转评赞,也让他看起来像个流量明星。但他却有演员的追求,能够用一个偶像角色,给出更浓厚的形象感、更耐咀嚼的表演细节,在越来越欠缺精神力度的偶像群落里,给出情感的强度和精神的力度。《古剑奇谭》和《活色生香》里,他都是配角,人设不是最讨喜的,戏分也不算多,角色本身也没有光环,但他凭借自己的演出,和众多主角并驾齐驱,并由此翻身。而在《扎职》和《男人不可以穷》等港片里,他扮演的黑帮大哥、脾气乖戾的白领,也都给观众留下记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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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得益于旷日持久的自我雕刻。整个过程每个环节都清晰可辨,每个结果都可以还原出当初的决心、设计和野心。
从 Sun Boy'z 中的一员,到今天的陈伟霆,从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到今天这张没有冗余线条的、精悍的脸。他的面容进化,就是他的成就展,就是他的雕刻作品集。
Sun Boy'z 组合时代,他永远站在其他两个人的旁边,负责个性。
标志性的弯眉、特别的嘴角弧线,在那时候就已经具备了。但他整个人的轮廓,还藏在有点儿婴儿肥的脸庞和柔和的眼神里。那是他的大理石时代、青铜时代,他自己的线条,还不确定,还有犹疑,还藏在石头和金属的线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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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意外,在今天看来,那是一个荒乱的娱乐时代,于个人成长无益,于形象塑造无益。唱片业,正处在雪崩进行时,还有更大的雪崩要来。梳理许多华语歌手的生平会发现,很多歌手最后一张完整唱片的发行时间,是2003年。
2003年之所以成为如此特殊的年份,是因为在那一年,采用闪存的 MP3播放器大幅度超过采用硬盘的 MP3播放器,MP3设备的价格大幅度下降,出现多款千元以下乃至五百元以下的机型。MP3开始成为主流的便携播放器,网络歌手成为演出市场和彩铃业的宠儿,CD 和演出市场同时开始近乎残酷的更新换代。
很多歌手就此湮没,很多名利场中人,在那时开始走向颓败。2003年到2010年,老一辈歌手吸毒、自杀、斗殴、生意失败的新闻开始集中出现,盘点流行乐的“90新生代”名单时,会发现这几乎是一张悲剧结局名单。电影业也正在低谷盘整,香港电影和内地电影都在寻找出路,各种力量都在崛起、探查,随后迅疾陨灭,整个娱乐市场没有达成共识,没有形成合力。
这种时代宏观背景作用在了微观化的艺人形象上。艺人们的形象突然变得潦草了、模糊了、杂乱了。从香港到内地,从娱乐公司的签约艺人到选秀舞台,年轻人都顶着凌乱的头发,一律遮住额头,破坏脸部轮廓,着装也变得随意了,围绕着他们的新闻也变得奇怪,甚至连唱片封面和电影海报也变得轻浮。
一切都是荒乱的、有今日不想明天的,完全没有可能沉淀下来的。好像八九十年代的造星心得完全不存在,那个绝色惊艳的时代,完全是史前史。一个艺人如果挑选自己的“最差造型”、“最差封面”,那几年的作品要占去很大一部分。而如今的娱乐类公众号最乐于列举、最敢于嘲笑的艺人造型黑历史,也多半集中在那几年。
2
中生代幸存者
娱乐圈和金融圈,同时在2008年触底回升。陈伟霆也在那一年,脱离 Sun Boy'z,开始单飞。当年推出第一张专辑《Will Power》,他剪短了头发,以性感、神秘的形象出现,但基本还是延续以前的劲歌歌手形象,专辑的基本色彩,也无非黑与白。
到了2009年的第二张专辑《Warrior 战士》,他的形象已经有质的飞跃,专辑选择“进化论”为主题,昭示他此刻对“进化”的迫切需求,以绿色为基本色调,加上雪地、荆棘、深海等元素,将陈伟霆塑造成旷野、荒原上的野孩子。他赤裸上身,穿着带鳞片的紧身裤,戴着绿色瞳仁,炯炯望向镜头,望向荒野,或者被冰雪覆盖,被荆棘缠绕。从前那个面对镜头总是笑着、比出各种手势的他,从此彻底消失。他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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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两张专辑,《Do You Wanna Dance》和《Heads or Tails》,风格前卫,概念设定非常出色,在《尾巴》MV 中,他尝试了不同的造型,与欲望缠斗,与都市的妖兽和怪物缠斗,与不可知的力量缠斗。而两张专辑,都有香港著名词人的参与。依然是劲歌舞曲,但有了这样的概念加持,更黑、更烈,和他在专辑视觉中给出的黑色眼妆、金发覆额的形象浑然一体。
形象为什么重要?影像中的形象为什么值得反复言说?是因为在本雅明看来,照片和讽喻有着相近的功能,将世界缩微,是一种控制世界的方式。影像中人,其实和影像制造者一起,控制了我们领会他的方式。
2000年后的影像世界,更多是在勘测影像中人的掌控力,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20世纪90年代,娱乐业的黄金盛世,造星等于造神,明星的气场,是神秘化的过程中渐渐酝酿起来的,争取到被神秘化的资格,就等于争取到权威。
但新世纪的娱乐价值观,却与以往迥异,过于发达的资讯,被资讯撑大了胃口的人们,使得明星的神秘感渐渐被消解,一切都是琐碎的、即时的、亲近的,易于辨别和消化的,人们已经容不下过分神秘的庞然大物,神秘感已经不是明星权威的大部分来源,甚至会反过来影响明星的被接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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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导演失灵了,他们不再是主导一切的皮格马利翁。大经纪公司失控了,他们甚至得上电视来破解自己的造星魔术。一切都无可挽回,一切都大白于天下。明星,原来是“被写体”,现在,却必须自己书写自己,自己雕刻自己。能掌控自己形象,能挥舞雕刻刀的,能对自己进行精神分析,能破解自己内心隐秘的,成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在这波浪潮前诞生的港台流行艺人,少数还能够继续站立在舞台中心的,多为港台文化黄金时代的中流砥柱型人物,在年龄分布上,以60后、70后为主。
而陈伟霆,1985年生,成为了这个残酷洗刷中极个别的中生代幸存者,并反而越发强壮。
3
彻底拿过了自己的雕刻刀
成为幸存者的一个具体表征是,2010年后,陈伟霆在影视世界里的形象发生了显著变化,虽然滞后于他在音乐世界里的表达,但最终却超过了他的音乐形象。
《窃听风云》、《恋人絮语》、《死神傻了》、《美丽密令》、《得闲炒饭》、《前度》、《出轨的女人》、《扎职》、《救火英雄》,这些作品是港片黄昏时代的精细之作,题材也是我们在港片里看熟的那些,警匪、黑帮、爱情,但脉象已经渐弱,以往港片里那种充沛的自信,也在渐渐淡薄。
陈伟霆就在此时北上。事实证明,他的北上,让他彻底拿过了自己的雕刻刀,他逐渐完成了自己的形象雕刻。在他的港片时代,他扮演的多半是白领、警察、黑帮分子,是现实类故事中常见的角色,而在内地的影视作品中,他扮演的是传奇性的角色、乱世枭雄、皇子,等等。而是否出现大量具有传奇性的故事和角色,往往是衡量一个时期影视作品自信心强度、接受度的重要标志。
他很快学会了普通话,适应了内地的工作方式,并且有了这样的感触:“内地制作的定位已经比其他地方高太多,那种提高是无法想象的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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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制作时代里,不得不因陋就简的工作方式,在大制作时代,在高度清晰精细的荧屏呈现面前,已经完全过时了:“以前就是你拍一个桥段,很容易骗过观众,然后观众很简单,觉得这样就满足了。但现在不是,现在你不能站在一个欺骗观众的角度出发,你以为蒙着蒙着就可以过关,这不可能的。”
从《古剑奇谭》、《活色生香》、《蜀山战纪之剑侠传奇》、《老九门》、《橙红年代》,他成为少数几个能同时出演古装、民国、时装戏的演员。他的婴儿肥彻底退却了,轮廓越来越清晰,表情越来越饱满,细微的眼神都有了分量,凝视更有力,姿态更坚定。他的大理石时代和青铜时代,就在这些角色里结束了。这不只是个人形象的进化,亦是时代更迭在个体命运上施加的烙痕。
最让人意外的是,他有很强的吸附能力。这是个感官第一的时代,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故事,都有很强的官能性,不论故事、人设,还是画面和特效,都是为官能服务的,就像他说的:“一百个剧本有99.9%的剧本都是写这些东西。”但这些故事,从别的演员身上经过,就像水从玻璃容器经过,这之后,演员还是演员,水还是水,演员还是那么“白”,那么浅淡,但从他身上经过,却像从布匹、土壤里经过,总能被他吸收一些。
《古剑奇谭》之后,再看到他,总能想起那个爽朗敦厚、正直温暖的陵越,《老九门》之后,再看到他,我们总能想起那个穿着制服、身姿挺拔、眉头微蹙的张启山。他能够掠夺这些角色的故事性,也能掠夺这些角色的往事、性格,在一个故事里的位置和他们为故事营造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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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得益于他的外貌,他是浓颜类型,这种相貌,对经过的故事有更强的吸附力,也得益于他对角色差异性的体会,他像一个精神分析师,分析了自己和这些角色的关系,用自己的方式去实现这种差异性,“我会从形象上面下手……有时候我会从造型上面,我的皮肤的颜色、头发的长度、整个人出来的感觉,哪怕是走路的方法,他的反应,我都会重新构造。这些就好像也能够叫作细胞不同的element,我先把最基本的细胞、不同的细胞放在一起,然后慢慢构造了一个新的人物,然后我再把那个人物的性格跟剧本融合在一起。”
也得益于他和粉丝的关系:“从来没有觉得跟他们交流是一个工作”,还得益于他的读书习惯:“看书是很重要的,你每一天处于一个工作的状态,然后你很快就会迷失你自己,你就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去做你自己的工作。一本书会让我发现,自己好像走偏了,然后回到一个轨道。我觉得看书是有这种魔力的。”
也得益于他的经历,唱片业雪崩,遭遇瓶颈,北上拓展事业。这些经历,不都那么让人愉快,却让人更有颗粒度,更能留住感触,在雕刻自己的时候,有了局部和全局的图景,也知道边界何在。
所以,演员和故事的关系,应该是他这样的,既在互相构建、成就,也在互相掠夺、侵略,要在构建的时候就开始掠夺,也要在掠夺的时候继续构建。既在影像里发生关系,也在影像之外时刻准备。只有这样,故事和演员,才能在彼此的生命里扎根。
如果我们把他此时的影像,和 Sun Boy'z 时代的影像进行对比,感触应该更深。那时候的他,秀美、明朗、生机勃勃,却随时有被湮没的危险。此时的他,却明晰、深邃,又有几分邪气,凭借一个又一个故事,积累起自己的体积,雕刻出自己的阴影、褶皱、隐藏的细节,只要他在场,你总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能够拿过雕刻刀的人,多半如此。他最大的成就,不是成为演员,而是在时代变迁的步伐中精准地踩中了节拍,担任了自己的导演和美术指导,锤炼出了一张最适宜被拍摄、最适宜被久久注视的脸。
本文刊载于《智族GQ》2019年7月刊
摄影:Mariano Vivanco 监制:Grant Pearce
时装总监:Anson Chen 编辑:李典 文字监制:何瑫
采访:张炜铖 撰文:韩松落
美术总监:区杨
化妆:正宇( Star Studio)
发型:大飞( Star Studio)
时装助理:阿宅、IRIS 制片:Oc 统筹:陈蔚
拍摄场地:Cité del'architecture &du patrimoine,Palais de Chaillot,France
运营编辑:Nic、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