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生日,只有我父亲记得。我们六个子女无人知晓。从我们记事起,母亲这一辈子就没有过过生日。母亲病逝多年以后,一天,我大儿子和外公聊天提及到外婆,才有了记录下来的这张字条。
这张字条我一直珍藏至今。无处可想念母亲的日子里,哪怕是半夜我都会起身拿出来看看。
母亲离开我们35年了。
我的母亲郑素琴生于1920年农历六月二十六,病逝于1985年农历九月二十一,享年65岁。
母亲出身雇农,新四军一师三旅驻扎在一仓河的时候,母亲参加了妇救会。做布鞋,交公粮,组织妇女积极宣传抗日救国的革命道理。
像《激情燃烧岁月》里的褚琴一样,组织上把美丽的母亲配给了重伤员独腿“郭建光”。从此我的母亲跟着我伤残的父亲寄留打埋伏,顽伪来了躲情况。最惊险的一次是天刚蒙蒙亮,隆冬的雾气中的伸手不见五指。接到顽伪军下乡的情报后,老百姓和新四军的伤残军人开始转移。谁知半路上和敌人遭遇了,顾不上天寒地冻河水冰凉,老百姓和伤残军人急忙连人带独轮车,推到路边的芦苇荡里。这时候母亲怀里的婴儿吓得“哇"了一声,母亲连忙用手死死地捂住了张开的小嘴巴。“这关系到十几个人的生命呀!”。记得父亲讲述的时候,母亲在一旁织毛衣,一旁抹眼泪。哪一个孩子不是母亲心头的肉?
全国解放后,父亲离开了军队。从荣协会会长到三仓区区长,拄着双拐用另一条残腿从一河迈进了东台城。
母亲是个贤惠善良坚强的女人。进城以后,母亲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我的父亲。精打细算安排的日子,抚养我们兄妹六人渐渐长大。
当时父母亲每个月的工资不超过每回母亲都热情地款待他们200元,母亲要操持一家十来口人的生活。因父亲的工作性质,还常常有烈军属和穷乡亲们登门求助。每回母亲都热情地款待他们。记忆最深的是碰到了饭时,会让我们捏着几毛钱跑到东边张国华或者西边的红旗饭店,炒回一盆肥肠或者猪肝腰花给来客加菜。我们只能在小饭桌上享受那个飘过来的酸甜四溢的香气。
那时候乡亲们进城,禁百里的交通都是梆船或者步行。有时候顺便捎来几十根青玉米或者山芋、胡萝卜…母亲总是报以一篮子的烧饼、脆饼或者“金刚蹄"…母亲知道乡亲们生活的更不容易。
当我们齐刷刷的站着等学杂费去报名的时候,母亲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也没让我们在教室里被点名站起来出丑过。
小时候,妈妈常常组织我们利用课余和假期缝手套、织渔网、敲碎砖、割秧草…工俭学补贴家用。(结渔网缝手套的技能,甚至在文革时期,我们兄妹帮母亲度过了父亲工资停发的艰辛岁月。)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总比其他小孩穿的干净整齐。每年大年三十压在我们枕边的衣服,不管多旧,都是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
妈妈说,新三年,旧三年,补补缝缝又三年。
妈妈说,新老大,旧老二,补补逢逢给老仨。
母亲还会用各色各样的零碎毛线,给我们每个人织一件花花绿绿的毛衣。
那时候我们都在长个子,还没,等妈妈挨个给我们做一遍,我们的毛衣袖子就短了,鞋头早就锥破了。
夜深人静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劳作的身影年复一年…
文革初期,走资派的父亲遭到了残酷的批斗。父亲被迫害关进监狱前,母亲就开始做父亲的工作:千难万难,不能自杀!自杀你就是胆小鬼,自杀你的问题就说不清楚,自杀你就对不起我和孩子们!
父亲回答母亲:你放心,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是清白的,除非被迫害致死,我绝对不会自杀的!
在那个年代,树倒猢狲散。多少恩爱夫妻家破人亡各自纷飞。但是我母亲这个美丽的南方女人跟定了这个北方的侉子。
还有一件事情,我至今记忆犹深。一九六七年酷暑的一天,父亲刚被批斗回到了家,支撑双拐的腋窝被磨破了皮已经化脓了。父亲把母亲叫到房里,向他交代了一件事儿。父亲说他欠了私人外债200多元,如果他有不测,希望我的母亲和子女今后如论如何要把这笔帐还了。母亲一听如雷轰顶,家中没有结蓄每到月底就盼发工资。这一笔钱在当时可是不可想象的巨款。可当母亲知道欠帐是1958年父亲去北京开会寻找到家人后,每月寄5元给孤独老叔的生活费。原本父亲想用自己的伤残金补贴上,谁知道十年来“阴天驮稻草,越驮越重了”。这件事情要是在其他家庭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而我的母亲知道了以后却选择了原谅。母亲悄悄地回到了乡下,卖掉了图改时分得的三间大屋和几亩田院。
母亲说“老李他不是浑人”。
接着父亲蹲大狱、去干校。我、妹妹和弟弟下放到农村和林场…和一家人五流四散。母亲十年里为我们担惊受怕操碎了心。
文革结束,百废待兴。我们家慢慢的过上了稍稍稳定的日子。
1979年5月1日,母亲随我翻山跨海去了宁波大山里。母亲终归是不放心我在那里的生活,想去看一看究竟。殊不知母亲此时已经重病缠身。而且是在我那里过了一个没有祝福的60岁。(第二天她才告诉我的)
母亲曾经跟我说过,“再苦一家人团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你一个人像没有绳子的风筝在外面飞,我抓不到你,逮不到你…”
我一直以为小时候我不乖,特别的调皮,常常闯祸,母亲最不喜欢的就是我。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也是母亲心里最牵挂的孩子。
亲爱的妈妈,我现在已经儿孙绕膝,飞了一辈子,累了,回家了。
我回来了,妈妈,你在哪里?
~在母亲诞辰100周年之际,仅此缅怀生我养我的娘亲~
(前排梳辫子者为我母亲,婴儿为1952年6个月大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