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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请鹰
北方有山,因山中生活着一种雕鹰,雕头鹰身,体大凶猛,被山民唤作神鹰,故名神鹰山。
大清朝的时候,为示不忘武备,皇帝个个都有狩猎的嗜好,春猎秋狝成为“祖制”。而神鹰山的雕鹰,因其视觉敏锐,飞行速度快,铁钩利嘴,捕杀猎物精准狠绝,兼具鹰的敏捷与雕的凶猛,号称鹰中之王,历来都是进贡给皇上围场狩猎必备之猎鹰。
民国年间,在神鹰山下的青沟县青沟屯里,住着一位叫聂克赛的老人。老人年轻的时候,曾是清朝承德皇家猎苑——木兰围场的驯鹰师傅,专门负责为皇上训练和豢养猎鹰。后来大清朝灭国了,他没了生计,才带着徒弟布图回到老家青沟屯,靠驯鹰打猎为生。
几年前,全国各地爱好玩鹰的人相约到一起,很隆重地搞了一次鹰王争霸赛,聂克赛和徒弟布图各自挑选了一只神鹰山的雕鹰参赛。经过激烈角逐,聂克赛训练的雕鹰一举夺魁,虽然没有什么奖金,但聂克赛老人却得到了一个“鹰王”的称号。就连布图也得了个第三名,可谓名师出高徒。
从此之后,聂克赛老人的“鹰王”之名便传扬开去,无人不晓。后来曾有人出高价购买那只得胜的鹰王,不想一天晚上,聂克赛老人多喝了几杯烧刀子,醉得迷迷糊糊的,一时疏于看护,竟让那只鹰王啄开脚上的绊绳飞跑了,再也没有飞回来。旁人知晓,无不惋惜。
这一年夏天,有消息传来,说北京城里有一位颇为得势的旧王爷,因为喜爱玩鹰,准备在这年十二月自己六十大寿时,举办一次全国赛鹰大会,最后的胜出者可以获得五千块大洋的奖金。
按当时的物价计算,五个银圆可以买一条大水牛,一个银圆可以买一袋洋面。聂克赛心想,自己要是能得到这五千元的奖金,那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于是就动了心,和徒弟布图一商量,决定师徒俩要双双参赛。
既然想要参赛,首先得捕到一只好鹰。捕鹰,用鹰把式的行话来说,也叫“请鹰”。秋分一到,北方的天气就变得异常寒冷,请鹰的季节也就到了。聂克赛和布图师徒俩准备好鹰网、鹰拐子、绳索等捕鹰工具,就上了神鹰山。
请鹰的过程十分复杂,处处都得小心谨慎。首先得选好鹰场,所谓鹰场,就是鹰喜欢落脚的地方。接着是搭鹰棚,捕鹰人好躲在里边等待鹰的到来。然后是用鹰网、鹰拐子、绳索以及用来做诱饵的鸽子等下网。
鹰网展开,鸽子拴好之后,人就蹲进窝棚里,一旦发现鹰从天上飞扑下来,去叼食饵鸽时,就用手拉动网绳,鹰网就会翻扣而下,将鹰罩住。
聂克赛师徒俩架好鹰网,在鹰棚里苦苦守候七八天,虽然也捕到了几只雕鹰,但不是个头太小,就是声音不够洪亮,都不是理想中的好鹰,只得又将其放回去。
第十天晌午,布图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忽然发现系在鹰拐子上的饵鸽狂躁惊恐地扑腾起来。聂克赛不由精神一振,抬眼一望,只见一道银白刺目的光芒划破天空,一只白色的大鸟“呼”的一声,冲落在鹰场子上。
巨大的翅膀搅动起一股激流,四周草屑飞扬,落叶翻滚,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聂克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居然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雕鹰。
他曾听爷爷讲过,这种鹰叫“白玉爪”。它通体雪白,体形矫健,既具备了鹰的力量,又有隼的坚韧,而且力大无比,能追狐逐鹿,连虎狼也不是它的对手,是鹰中极品。大清朝的时候曾有规定,白玉爪只能由皇帝豢养把玩,即便是皇亲贵族,也绝不许染指。
聂克赛顿时将手里的网绳抓得紧紧的,连大气也不敢出。白玉爪平时专吃野猪和狍子之类的大型动物,对蛇鼠之类的小动物,几乎懒得理睬,今天估计是饿懵了,才会盯上地上这只灰色的饵鸽。饵鸽为白玉爪的威势所慑,吓得浑身发抖,缩成一团。
白玉爪机警地四下里瞧瞧,觉得没有什么危险,便一步步走到饵鸽身边,正要一口朝它叼去,聂克赛猛然一拉网绳。白玉爪蓦然惊觉到危险临近,急忙舍弃了鸽子,振翅欲飞,却不想被翻扣下来的鹰网罩个正着。
白玉爪在网中上蹿下跳,奋力扑腾着铁扇般的大翅膀,想挣脱出去。地上顿时腾起一片尘土,草根树叶几乎被卷上天去。但那鹰网是用特殊丝线织成,其中还交织进去了一些细铁丝,比一般渔网结实十倍还不止。任这白玉爪力气再大,再怎么扑腾,也是没法挣破的。
白玉爪急躁地在鹰网里闹腾大半天时间,最后渐渐没了力气,这才慢慢消停下来。聂克赛趁机上前,一把将它擒住,拿出一个鹰套,就像给鹰穿衣服一样,将它连翅膀带脚一齐套住,然后又用鹰嘴子蒙住鹰嘴和眼睛,只在鼻孔处开两个小孔,以便鹰呼吸。
白玉爪早已精疲力竭,终于老实下来。
没过多久,布图也捕到一只体型硕大的好鹰。师徒俩这才提着各自的“猎物”,高高兴兴下山去。
2.鹰祸
请鹰完毕,接下来是“熬鹰”和“驯鹰”。
所谓熬鹰,就是将鹰放在鹰杵上,连续几天不让它睡觉,以消磨它的野性,同时禁食七八天,然后喂以麻雀等活物,加以调教,使它能学会听从猎人的命令。
这其中最难的,莫过于“带轴”,也叫“勒膘”,方法是用线麻团包裹一块鲜肉让鹰吞下,由于鹰无法消化麻团,不得不将它呕出。麻团在食道内反刍时,会将鹰的肠油刮出来,鹰便更具饥饿感,也更加听从猎人的指挥。
在熬鹰的过程中,聂克赛准备了一杆“鹰秤”,每天都要称一称那只白玉爪的体重。下山时,白玉爪的重量是四斤一两,熬鹰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使它保持这个体重。如果超重,就必须往下拿膘,以饥饿法来控制其体重。
鹰若超重,就叫“膘大”,往往上喘,肌肉无力,变得懒惰,不爱追击猎物。如果体重减轻,少于下山时的重量,就叫“欠膘”,说明鹰的体力下降,狩猎能力降低。只有膘情适中,状态良好的饿鹰,才能成为好猎鹰。
经过半个月时间的调教,白玉爪由“生鹰”变成了一只“熟鹰”,这鹰便也就熬成了。
第三步是驯鹰,就是将鹰带到野外,训练它如何捕猎,使之成为猎人的好帮手。
十月末的一天,北风呼啸,大雪覆盖了山林。聂克赛把白玉爪架在肩膀上,带着布图及屯子里的几个年轻人,踏着皑皑积雪上了山。
一到山上,布图他们就一字排开,嘴里不时发出“嚯、嚯、嚯”的声音,同时手持长棍,不住地扑打着雪地上的灌木和树丛。白玉爪仿佛也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刻到了,昂首挺胸立在主人肩头,居高临下,铁嘴如钩,鹰眼如电,山林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锐利的目光。
突然,一只草黄色的狍子受不住四面人声吆喝的惊吓,“嗖”的一声,自一片灌木丛中窜了出来,直往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逃去。白玉爪目光如电,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一声怪叫,振翅扑出,有如一道银色闪电,卷起一片雪雾,利箭般射向那只狍子。
狍子惊觉危险临近,跑得更快。但再快的猎物,也跑不过猎鹰的翅膀,只在电光石火之间,白玉爪就追上狍子,利爪一探,一把抓住狍子的屁股。狍子吃痛,仰头欲叫,白玉爪的另一只利爪早已闪电般扣住它的咽喉。只听“喀嚓”一声响,狍子便脖颈断裂,一头栽倒在地。
白玉爪毫不留情,先一口啄掉它两只眼睛,把热乎乎的眼球吞进肚子,接着又嘴爪齐用,撕开狍子的皮肉,将其心脏啄出,大口吞下。它还要再吃其他内脏,聂克赛早已快步赶上,将猎物夺下。
正在这时,从旁边树洞里突然飞出一只野鸡,白玉爪看见,立即又掉头扑去……
这一天下来,白玉爪共捕到野兔、狍子、狐狸等猎物共计三十余只,算得上是聂克赛老人当猎人以来,收获最丰富的一天了。
布图羡慕地说:“师父,你这只白玉爪果然不愧是万鹰之王,真是太厉害了。这次参加赛鹰大会,那五千块大洋的奖金,肯定非您莫属。”聂克赛抚摸着白玉爪的头,呵呵笑了。
从此后,这只白玉爪经过重重考验,就成为了一只真正的猎鹰。
聂克赛有个远房侄女,住在青沟县县城里。十一月初的一天,因为侄女生孩子,接他去吃满月酒,聂克赛就高高兴兴地去了。临行前交待布图,一定要帮自己好生喂养白玉爪,千万马虎不得。布图满口答应。
数日之后,聂克赛从县城回来,看见自己的爱鹰被布图饲养得毛光水亮,精神饱满,很是高兴,连夸徒弟有长进,算是把师父的本事学全了。
第二天一早,聂克赛把白玉爪架在肩上,像往常一样出去遛鹰。山下的路口,是他每次遛鹰的必经之地。路口边开着一家小杂货铺,看店的是村长的老婆郭博勒氏。聂克赛每次经过这里,都要跟她打招呼。
这回,聂克赛经过小店时,正好看见郭博勒氏打开店门,刚要跟她打招呼,肩上的白玉爪忽然“哇”的发出一声怪叫,两脚一蹬,冲天飞起,猛然冲向杂货铺,咄咄两口,就将郭博勒氏的两只眼珠啄下来。郭博勒氏猝不及防,痛得倒地惨叫,鲜血长流。
聂克赛大吃一惊,没等他回过神来,白玉爪早已将郭博勒氏两只血淋淋的眼珠吞进肚子,然后又振翅飞回到主人肩上。
有早起路人瞧见这一幕,不由吓得大声惊呼:“不好了,有人纵鹰杀人了,有人纵鹰杀人了……”没待聂克赛反应过来,村长就怒气冲冲地带人将他抓住,用一根麻绳捆了,押到县城里的警察局。
直到聂克赛被关进警察局的牢房,他仍然没有想明白,好好的白玉爪,怎么会突然暴起伤人?
几天后,有邻居到牢房来探望他,告诉他那只白玉爪现在落到了他徒弟布图手里,布图准备带着它去北京参加赛鹰大会。聂克赛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好徒弟布图搞的鬼。
布图在他去县城的那几天里,用草扎了个郭博勒氏的人像,把食物放在两只眼睛处,叫白玉爪去啄食。所以当白玉爪看见郭博勒氏的真人时,以为她的两只眼睛里还藏有食物,立即扑上前去,用嘴啄食,结果险些闹出人命来。
布图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想让他身陷囹圄,自己好得到那只珍贵的白玉爪去北京参赛,最终赢得那五千块大洋的奖金,还有鹰王的称号。聂克赛不禁暗自后悔,自己收养布图多年,并且将一身驯鹰绝技倾囊相授,想不到却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最后,聂克赛因为纵鹰伤人,被判八年徒刑,由警察押送到数百里外的抚顺监狱服刑。
3.鹰犬
再说布图,他带着师父那只白玉爪到北京参加赛鹰大会,凭着白玉爪那浑身雪白令人惊艳的外形和凶猛凌厉的捕杀绝技,果然力压群鹰,一举夺魁。不但赢得鹰王的称号和五千大洋的奖金,而且那位六十岁的旧王爷还一眼看中了这只白玉爪,愿意再出五千大洋将其买下。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布图自然满口答应。最后,他将神鹰白玉爪留在了北京城,自己提着一万块现大洋回到了青沟屯。
这一次出远门,布图算是长了见识,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些经过鹰把式精心驯服的猎鹰,不但可以帮助猎人捕猎,而且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深受启发,从此便放弃了那种驯鹰打猎的清贫生活,专门从神鹰山上捕来雕鹰加以驯服,然后高价卖给那些喜欢玩鹰的外地客。几年时间下来,竟然赚了大钱,成为了青沟县里数一数二的富翁。
民国20年,日军悍然发动“九一八”事变,东三省相继沦陷。青沟县地处东北松花江畔,自然也不能幸免。
这一年冬末,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日本关东军独立混编第136旅团一千多人的队伍,在指挥官佐藤季之大佐的带领下,冒雪开进了青沟县县城。但刚刚驻扎下来的当天夜里,就遭到抗日山林队的突然袭击,伤亡百余人。天亮后,日军整顿兵力疯狂反扑,抗日山林队却早已退进县城周围的崇山峻岭中,没了踪迹。
日军几次进山围剿,都损兵折将,以失败告终。佐藤大为恼火,却又无计可施,最后经过汉奸提醒,终于找到了一个对付隐藏在山林中神出鬼没的抗日山林队的好办法,那就是用猎鹰来搜寻抗日山林队的踪迹,让猎鹰来为日军带路。
神鹰山的雕鹰目光犀利,飞得高看得远,据说即便是二十多里外的一只小鸡从地上跑过,它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它若凌空一飞,就如一架小型侦察机,整座大山都在其视野之内,哪里藏的有人,哪里有埋伏,它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用猎鹰来为日军指路,那岂不是使日军平添了一对千里眼?
于是佐藤立即派人找到鹰王布图,叫他马上驯服十只雕鹰,好为日军服务。布图见日军肯出高价,自然乐意,只花了一个多月工夫,就驯出十只猎鹰,供日军使用。
有了猎鹰指路,日军真如有了千里眼一般,清剿抗日山林队就顺手多了。无论抗日山林队队员藏得有多隐蔽,都很难逃过猎鹰的眼睛。几场恶仗打下来,抗日山林队损失惨重。
这事让抗日山林队的人十分恼火,几次派人暗杀助纣为虐的汉奸布图,都因他家附近总有猎鹰放哨而没有成功。后来布图更是得到佐藤季之重用,当上了青沟县亲善维持会会长,身边多了几名跟班做保镖,想要铲除他,就更难了。
从这之后,布图就一心一意地跟着佐藤对付抗日游击队,每年都要训练十几只猎鹰,供日军在深山里围剿抗日山林队时指路之用。青沟县的乡亲们对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民国21年,在日本人的操控下,末代皇帝溥仪在东北成立了傀儡政权——满洲国,日本人在东北的势力,就更大了。
又过了两年,由于手段狠辣,又肯投机钻营,再加上日军大佐佐藤季之的扶持,布图当上了县警务处处长。
虽然当了“官”,他却仍改不了玩鹰斗鸟的习性,整天在肩膀上架着雕鹰,腰里挂着“盒子炮”,跟在鬼子兵屁股后面晃荡来晃荡去。遇上看不顺眼的人,就说他是抗日分子,一声唿哨,肩膀上的猎鹰就扑过去,先啄双眼,再抓咽喉,好好的一条人命,就这样断送在鹰爪之下。
乡亲们对他是又恨又怕,背地里都叫他“鹰犬处长”。
这一天,鹰犬处长正架着鹰,神气活现地领着一队鬼子兵在大街上巡逻。当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驳壳枪,“叭”的一声,举枪便朝布图射来。
布图狡诈过人,一听到枪声,便立即抱头趴倒在地。子弹呼啸一声,从他头顶飞过,正好打在身后一名鬼子兵身上,那名鬼子兵应声栽倒。
布图认出开枪的年轻人是抗日山林队的游击队员,急忙叫道:“他是抗日山林队的人,快抓住他,抓住他。”鬼子兵这才醒悟过来,一边叽哩呱啦地怪叫着,一边放着枪朝那名游击队员围过去。
那名游击队员本是为刺杀布图而来,见一击不中,已经失却先机,不能久战,便朝鬼子兵还击了两枪,将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鬼子兵撂倒在地,然后一甩头,朝城门外跑去。
鬼子兵跟着追到城外,眼见游击队员越跑越快,很快就要钻进山林,再也追不到了,忙对着布图大喊:“放鹰,放鹰。”
布图这才想起肩膀上的猎鹰,一耸肩,指着那名游击队员的背影,喝声:“去!”猎鹰便冲天飞起,直朝那人追去。
那名游击队员听见半空中传来猎鹰瘆人的怪叫,知道是布图放鹰追来了,一面加紧脚步向前狂奔,一面甩手向天上打了两枪。无奈鹰击长空,快如闪电,子弹根本无法击中。只一瞬间,猎鹰就追到他头顶。
眼见这名年轻的游击队员就要丧生在鹰爪之下,忽然从山下路边闪出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用手攀着一根柳树枝条,朝他招手道:“快,快往柳树下跑。”
游击队员怔了一下,立即撒腿从他扳弯的柳枝下跑过去,一头钻进树林里。后面的猎鹰怪叫一声,扇动着翅膀,极速追至。
当它距离柳枝还有一米多远时,老者忽然放手,被扳弯的柳条“刷”的一声,猛然反弹回去。“叭”的一声,柳条像一根鞭子似的,重重地打在那猎鹰身上。猎鹰遭此重击,顿时眼瞎毛落,掉落在地,扑腾几下,就死了。
布图从后面追上来,眼见自己的猎鹰惨死在柳条下,顿时火冒三丈,抬眼看那老者,只见他一副乞丐打扮,蓬头垢面,胡子拉茬,根本看不清相貌,不由怒道:“老家伙,你找死么?快赔我鹰来。”
乞丐老者回头瞧了一眼,见那游击队员早已跑进山林,看不见踪影了,这才微微一笑,道:“赔就赔。”
他撮唇长哨一声,哨音未落,便见一只苍鹰忽然从半天云中飞下来,稳稳地落在他肩头。老者说:“我把这只鹰赔给你怎么样?”
布图一看,只见那只苍鹰个头矮小,身体精瘦,糙毛短嘴,一副怂样,差点没气晕过去,骂道:“放屁!老子这只是神鹰山的雕鹰,万里挑一,鹰中之王,你这叫什么鹰?也配跟我的鹰比?”
乞丐老者笑道:“别人以貌取人,你却以貌取鹰,当真可笑。你可别小瞧我这只鹰,它若发起狠来,还真没有哪只鹰是它的对手。你那些什么雕鹰,就更不在话下。”
布图气极而笑,道:“老家伙,别吹牛,老子可是从小玩鹰玩到大的,神鹰山的雕鹰天下无敌,我随便挑一只雕鹰,就可以把你这只怂鹰给灭了。”
乞丐老者眉头一挑:“哦?真有这么厉害?要不咱们斗一场鹰,看看到底谁的鹰厉害?”
布图自从夺得“鹰王”的称号之后,好久没有跟人斗过鹰了,心里正痒着呢,当即点头说:“好,一言为定!明天中午,咱们到神鹰山飞鹰谷斗一场鹰。要是你赢了我,今日之事,一笔勾销;要是你输了,就只好拿你的肉,去喂我的鹰儿了。”
4.斗鹰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儿。听说鹰犬处长要跟人斗鹰,晌午未到,飞鹰谷里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就连日军大佐佐藤季之,也领了一队鬼子兵前来观战。
中午时分,布图和那乞丐老者准时携鹰来到。布图满脸不屑地问老者想要怎样比,老者说简单点儿,谁的鹰在这神鹰山上先抓到第一只猎物,谁就赢。布图点头说好,然后又带着一脸谄媚的笑,请佐藤出面做裁判。
一切准备妥当,布图便叫来十多个年轻人,手持木棍在灌木丛中一顿乱搅,不大一会儿,便从一处矮树丛里窜出一只兔子,撒腿就跑。
不待主人发令,布图和乞丐老者肩上的猎鹰便同时振翅飞起,有如两支离弦之箭,直往那兔子射去。不想那竟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老山兔,一见有猎鹰追捕自己,却并不怎么惊慌,两条后腿拼命向前蹬,身子低低地贴在地面,速度快得像出膛的子弹,噌噌噌地直往前跑去。
两只猎鹰在后面连扑数次,竟都扑了个空。只一瞬间,老山兔就跑出山谷,钻进一片刚刚收割完的玉米地。两只猎鹰互不相让,争先恐后地追上去。
老山兔回头见猎鹰追得近了,竟渐渐放缓脚步。两只猎鹰以为时机已到,双双俯冲下来,扑向兔子。老山兔忽然往下一蹲,呼啦一声,缩到一片刚收割完的玉米茬子下。
乞丐老者的苍鹰情知有变,急忙刹住身形,翅膀往地上一拍,硬生生拐个弯,飞了开去。而布图的雕鹰却因俯冲速度太快,刹不住车,一头朝地上那片尖突突的玉米茬子撞去。只听“噗哧”一声,竟被两根玉米茬子穿胸刺过,当场死亡。
老山兔以为得计,刚从玉米茬子下钻出半个脑袋,早已守候在旁的苍鹰立即俯冲下来,将它抓个正着。四周观战的乡亲震天叫起好来。
布图顿时变了脸色,大叫道:“不算不算,我只是随便挑了一只最没用的普通雕鹰来试试你的本事,我最厉害的猎鹰还没放出来呢。”
乞丐老者明知他在耍赖狡辩,却也并不恼怒,微微一笑道:“那就请你将最厉害的猎鹰放出来,让老朽开开眼界吧。”
布图咬咬牙道:“好,刚才那一场,咱们只能算是赛鹰,接下来这一场,才是真正的斗鹰。”
乞丐老者问:“你想如何斗法?”
布图瞳孔一缩,眼中杀机闪现,道:“你我各自将鹰放出,让它们在空中叼啄搏斗,不死不休,谁的鹰最后能活下来,谁就是赢家。”
乞丐老者却也不惧,含笑道:“好,既然你已经划下道儿,小老儿敢不奉陪?”
布图瞪着他“哼”了一声,拿出一只鹰袖套在手臂上,仰首向天,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一只雕鹰自半天云中应声俯冲下来,扑腾着翅膀,落在他手臂上。
众人去看那鹰时,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那是一只栗褐色雕鹰,长得膘肥体壮,身体足有乞丐老者苍鹰的两倍还大,单只翅膀展开时足有一米多长,嘴巴像一把铁钩,爪子似两把铁耙,目光如一道利箭,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凶狠凌厉的杀气。众人不由暗自为那乞丐老者和他的小个头苍鹰担心起来。
布图一声冷笑,陡然将手臂一甩,喝道:“去吧!”那只栗褐色的雕鹰双翅一振,猛然飞起,疾如闪电般突然扑向那乞丐老者,铁钩利嘴直往他咽喉啄去。
众人不由“啊”的发出一声惊呼,做梦也没想到布图竟会在比赛一开始,就对这乞丐老者下如此杀手。
乞丐老者背负双手,站在原地,眼瞧着雕鹰利嘴啄到,却并不惊慌。待那雕鹰扑到距离他只有一二尺远时,刚刚捉了兔子正站在他肩上休息的苍鹰突然蹿起,自栗褐色雕鹰头顶掠过,从它背上猛然踩下。
雕鹰被它踩得往下一沉,险些摔到地上,急忙扇动翅膀,向上疾掠,同时放弃了对那乞丐老者的攻击,扭头来啄苍鹰的脖颈。
苍鹰略一低头,竟从它翅膀底下钻过去,反喙来啄对方尾巴。雕鹰身形一转,翅膀如一把铁扇,拍向苍鹰头部。两鹰掠上高空,一时间喙来爪往,战成一团。
众人仰起脖子看着,只见半空中两只猎鹰缠斗在一起,身形如电,动作迅疾,已经叫人分不清哪只是布图的雕鹰哪只是乞丐老者的苍鹰了。过得片刻,又看见一片片羽毛夹杂着一点点鹰血,从半空中掉下来,也不知到底是哪只鹰掉了毛,哪只鹰受了伤。
众人正看得着急,半空中的两只猎鹰倏然分开,乞丐老者的苍鹰急速拍打着翅膀,退出战圈,扭头往别处飞去。布图的栗褐色雕鹰凶猛善斗,哪里肯就此放过对手?它厉声怪叫着,快速追上去。苍鹰似乎有点怯战,急忙振翅逃窜。两只猎鹰,一逃一追,就在山谷上空转起圈子来。
布图瞧见自己的猎鹰占了上风,以为稳操胜券,不由把手抄在胸前,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再看那乞丐老者,却一点也不着急,竟拿出烟锅,蹲在地上悠闲地抽起大烟来。
两只猎鹰走马灯似的在天上转了老半天,众人看得脖子都酸了,正要低下头来放松一下脖颈,突然,乞丐老者的苍鹰改变方向,直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飞去。
那是一棵长得极高的柳树,树梢枝桠甚多。苍鹰眼见对手快如疾风,越追越近,忽然一低头,对准一个树杈,“嗖”的一声,就钻了过去。
后面的雕鹰不知是计,电闪而至,当追到树杈处时,却没想到它的身形至少比对手大出一倍,对手小巧的身形刚好可以从树杈里穿过,它却因收不住力,正好卡在树杈里,一时动弹不得。
苍鹰一见对手中计,身子在空中略一盘旋,立即飞了回来,一口叼住对方脖颈,双爪按住对方身体,上下用力,只听“喀嚓”一声,竟硬生生将那雕鹰的脖颈扯断下来。
布图浑身一阵抽筋似的痛,好像被咬断的是他的脖子似的。他费了无数心血,才熬出这一只他最为得意的猎鹰,谁知却惨死在乞丐老者这只毫不起眼的苍鹰嘴下,他心里又惊又痛,恼羞成怒之下,突然拔出驳壳枪,对着那只苍鹰“叭”地射出一颗子弹。
苍鹰浑身一震,惨叫一声,被子弹射中左腿。不待布图发出第二枪,它已瞪着一双仇恨的鹰眼,闪电般朝他冲来。布图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了。只听“咄、咄”两声,他的两只眼珠已被活生生啄下来。
苍鹰还不解恨,正要再去啄他咽喉,布图却再也撑不住了,手捂双目,“扑通”一声跪在乞丐老者面前,惨呼道:“师父饶命,徒儿知错了!师父饶命,徒儿知错了……”
原来这乞丐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刑满出狱的聂克赛。布图其实早已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本不想与他相认,但到了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却也由不得他不叫出这一声“师父”了。
那乞丐老者——聂克赛出狱之后明察暗访,早已知道布图的种种罪行,本想为民除害,置他于死地,但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师徒如父子,临到最后还是下不了杀手,心想毁他双目,让他再也不能为虎作伥去干坏事,也就够了。于是呼哨一声,唤回苍鹰,饶了他一命。
布图跪在地上,忍痛道:“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神鹰山的雕鹰,向来是鹰中之王,您熬出的雕鹰天下无敌,徒儿也是照着您的方法熬鹰,为什么熬出的鹰,却不是您小小一只苍鹰的对手?”
聂克赛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瞧着他,摇头叹道:“神鹰山的雕鹰,鹰中之王,天下无敌,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布图问:“难道现在就……”
聂克赛老人道:“你还记得当年为师夺得鹰王称号之后,有人想要出高价买走那只鹰王的事吗?”
“徒儿当然记得。可惜那天晚上那只鹰王趁您喝醉了酒,自己啄开绊绳,半夜飞跑了。”
“不,它不是自己飞跑的,而是为师亲手将它放归山林的。”
“这是为什么?”
“因为只有将最好的鹰适时放归山林,让它们去求偶筑巢,繁衍后代,来年咱们才能请到更好的鹰。如果只知道捕鹰,而不知道放鹰,就像你这样,总是把最好的鹰捕来当商品一样高价卖给别人,剩下的孬鹰相互繁殖,来年就只能捕到更孬的鹰了。
“一年一年积累下来,如今的神鹰山哪里还能觅到好鹰呢?所以你熬出的雕鹰,虽然被你饲养得膘肥体大,羽毛光亮,看起来精神抖擞,但却是外强中干,飞行的耐力与捕猎的战斗力已大不如前,即便是一只普通的苍鹰,也可以轻松将它打败。”
布图手捂流血不止的双目,痛苦地伏在地上。他这才明白,正是自己的贪婪,才使得神鹰山好鹰绝种,才导致今日之惨败。
聂克赛瞧他一眼,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欲走,却被佐藤季之一把拦住。佐藤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道:“老人家,布图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不能再为我办事了,你愿意留下来为皇军服务吗?当然,好处大大的有。”
聂克赛朝他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对不起,老朽无能,请另请高明。”
佐藤脸色一变,道:“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不能离开这里。”他使个眼色,身后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呼啦一声,就朝聂克赛包围过来。
聂克赛老人冷声一笑,肩膀一耸,肩上的苍鹰突然凌空飞起,猛然扑向佐藤。
佐藤识得厉害,急忙抱头逃窜。
鬼子兵忙用日本话大喊:“保护大佐,保护大佐。”纷纷退回佐藤身边,朝着天上的苍鹰胡乱放枪。那只苍鹰早已振翅飞起,直插云霄,乱纷纷的子弹哪里还打得到它?
佐藤忙乱一阵,再看那乞丐老者,却不知什么时候飘然离去,再也寻不着了。(原题:《鹰杀》,作者:岳勇。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