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23年!金哲红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清白。同时,该案后续的国家赔偿等工作将依法启动。
11月30日上午,吉林省高院对金哲红故意杀人案作出再审判决:被告人金哲红无罪。
吉林省高院认为,原裁判认定金哲红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法院采纳检察机关提出依法改判、金哲红及辩护律师提出应改判无罪的意见。
接受媒体简短采访后,金哲红(拄拐者)与儿子及两位律师在吉林省高院门口合影 图据红星新闻
面对等候在法院外的多家媒体,金哲红显得寡言少语,并没详细诉说冤情,只说道,从出事到现在,他一直在等待这个结果。“我没有杀人,只要活着,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宣判后,吉林省高院在其官微公布,合议庭向原审被告人及其代理人、吉林省人民检察院出席公开宣判的检察人员送达了判决书,并就有关问题作了释明。
再审判决列出五大无罪理由
1995年9月29日,吉林市永吉县双河镇东铁道旁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不久,金哲红被抓,且被认定为杀人凶手。此次再审之前,他已先后多次被判死缓。
金哲红过去的照片翻拍 家属提供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吉林省高院作出的再审判决中,详细列举了改判无罪的理由,具体包括:现有证据能证实金哲红曾与被害人李某接触,但无法证明其实施了杀人行为。
金哲红的有罪供述不稳定,前后矛盾,且无其他证据佐证。其在侦查阶段共有21次供述,其中9次供认犯罪,12次否认犯罪。在审查起诉和审判阶段均否认杀害李某。有罪供述中,关于作案时间、作案地点、作案方式等前后供述不一,对于是否与李某发生两性关系,是否与李某一同吃饭,李某都吃了什么,在何地杀害李某等细节均有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供述。
原裁判认定金哲红杀人动机的事实不清。根据全哲红的有罪供选,其与李某发生两性关系,因李某认为给付钱款少欲告发,遂将李某杀害,并供述与李某发生性关系时已射精,但鉴定意见证实,在死者阴道分泌物中未检出精子。
原裁判认定被害人李某死亡时间的事实不清。现无法认定李某的死亡时间,更无从证明金哲红是否占有作案时间。
原裁判认定金哲红加害被害人行为的事实不清。鉴定意见证实李某右额受外力打击,金哲红曾供述用木棒打李某致其昏迷后将其抛于一沟内,但在其供述的杀人现场和抛户现场均未提取到所述木棒。
据此,吉林省高院认定,原裁判认定金哲红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金哲红案被认定的埋尸地 律师供图
拄双拐走出法院:最想去祭拜父母
11月30日上午10时许,金哲红拄着双拐,在儿子和两位辩护律师的陪同下,走出法院大门。他说,接下来最想做的事,是去祭拜父母。“母亲最后也因为我的事,没闭上眼。”
红星新闻此前报道中,金哲红的弟弟金哲松回忆说,金哲红被抓半年后,母亲便去世了。“我妈不吃不喝不睡觉,一口急火就没了。”
面对等候在法院外的多家媒体,金哲红显得寡言少语,只说从出事到现在,他一直在等待这个结果。“我没有杀人,只要活着,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因此,过去的23年里,他从没有放弃过。
金哲红的代理律师李金星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再审宣判进行了约十五分钟。听宣判时,金哲红并没有被带进囚椅,法庭安排其坐在庭内的一个长条沙发上,听候判决结果。宣判完,法官问金哲红有无意见,金说,没有意见。
除“见证”金哲红的无罪判决时刻,两位律师还跟吉林省高院国家赔偿办的法官见了面。“今天宣判时,法官也专门告之,可以申请国家赔偿。我们会尽快研究和提起。”袭祥栋律师说,他们会代理金哲红的国家赔偿案件。但接下来,金哲红首先要休息和调整身体。
在接受媒体简短采访后,金哲红在儿子和律师的陪同下,乘车前往监狱,办理无罪获释后的相关手续。
“快到了没有,我受不了了。”袭祥栋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在去监狱的往返途中,金哲红两次这样问他。快回到酒店时,金哲红在车上吐了,“吐的很厉害,非常虚弱。”
金哲红拄着双拐,在儿子和律师陪同下走出法院 图据红星新闻
儿子:收拾好屋子带他回家先治病
为迎接父亲昭雪,儿子金希(化名)提前一天赶到长春住下。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已收拾好了屋子,计划先带父亲回家治病和调理身体,“病也不能再拖了,身体最重要。”
上午的宣判,金希获准进入法庭旁听。他提前一小时赶到法院,等待进入法庭。为了父亲的事,他并不避讳媒体的镜头对向自己。
常年帮金哲红伸冤的兄弟姐妹们,没来法庭“见证”这一时刻。“他们在韩国,签证问题,来不及回来。”金希解释说,得知宣判消息后,便告诉了父亲的兄弟姐妹们,“他们挺开心、挺激动的。”
今年10月24日,吉林省高院再审开庭时,金哲红的兄弟姐妹们纷纷从韩国赶回来。虽没能到庭旁听,但他们与辩护律师在法院楼前合了影。之后,他们还在吉林待了近一个月时间。
金希说,姑姑离国前,专门将家里钥匙留下,他会带父亲住在姑姑家。眼下已入冬,除了布置房子,他还给父亲买了毛衣、裤子、鞋等冬天穿的衣服。奶奶家的房子荒废多年,“已经不住人了”。
上午拄拐走出法院时,50岁的金哲红穿上儿子带来的新衣服。镜头前,他终于面露笑容。“这是第一次见他笑。”律师李金星说。
金哲红在签供述笔录时,认为自己是被屈打成招的,于是写下“金哲冤”。此后,案件中,他一直被称为金哲宏,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吉林省高院今年3月作的《再审决定书》中,已“纠正”为金哲红,并标注“曾用名:金哲宏”。此次再审判决中,亦通篇使用的是“金哲红”。
红星新闻对话金哲红
“有生之年,多创造点社会价值”
第一次得到死缓判决,写下含冤入狱第一首歌词
11月30日下午4时30分许,吃药后休息了几个小时,金哲红跟记者见面。他扶墙走到椅子上坐下,配合媒体记者佩戴上收音设备,还跟媒体“套近乎”说,自己当兵时也是学新闻的,读的新闻函大。
正式接受采访前,儿子给他新买的大屏手机响了。他不会接听,记者告诉他“往右边划”。没教会,还是一位记者帮他接通了电话。
红星新闻:23年的申诉,终于再审宣判了,昨晚没睡好吧?
金哲红:我昨天晚上还不知道消息,今天才知道要宣判。早上在(去法院)车上还有些迷瞪,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了。
红星新闻:对国家赔偿有什么打算?
金哲红:这一块不太懂,只能求助律师。
红星新闻:看到无罪判决中认定,您跟被害人有接触。事发当天有没有骑摩托拉过被害人?
金哲红:事发是9月10日那天,其实我记得不清,是侦查机关告诉我,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小姑娘,姓啥,长啥样,我都没印象。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接触。正常情况下,从狗肉馆到镇子上,公平价是5块钱,有人说愿意3块钱拉她,我说那你拉吧。说完就走了,去税务局办事。路上有个真正的目击证人,他要是站出来,我不可能有这么长的牢狱之灾。
金哲红曾租来开狗肉馆的房子 图据红星新闻
红星新闻:律师曾提出,事发当晚,按照习俗,您在为父亲“摆供”?
金哲红:我回到餐馆以后,跟妻子说晚上“摆供”,咱们上我妈家吃。大约7点半,到我妈家时,正好看的新闻。大约夜里12点起来,给父亲摆供,凌晨一点多回到我经营的餐馆。
红星新闻: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做的有罪供述?
金哲红:我无罪的供述,是心平气和的情况跟他们(侦查员)聊的,有罪的都是打得我“服了”才说的。第一次提审的笔录,我签字时写的“屈打招”。
红星新闻:看到你的“曾用名”叫金哲宏。
金哲红:其实,我笔录上写的是“金哲冤”,是对整个笔录有异议。后来才出现了“金哲宏”。若说是曾用名,他们应该去村里调查核实。
红星新闻:第一次得到死缓判决时,你的心情如何,还有印象吗?
金哲红:第一次判决时,天不作美,下起小雪,对于一个没罪的人,接到一个有罪的判决,这种心态,只有亲身经历者能表达出来。我只是含泪站在铁窗前,写了含冤入狱的第一首歌词:《每一次》。
每一次我苦苦的盼,盼望着爹和娘;每一次我苦苦的想,想着妻儿郎;每一次我手捧窝头喝那菜汤,泪珠就挂在我的脸上。盼来盼去,我却在牢房。猛抬头,看见高墙电网。我苦苦的求、苦苦的盼,盼望回到亲人的身旁,盼望自由回到我身旁。
当时我只写了上面这第一段,第二段始终写不出来。看守所时,有死刑犯临上刑场前,还要求把我调到其监室,给他们唱这首歌。把个别死刑犯朋友送走后,我才写出了第二段歌词。
活着才能自证清白,告慰死去的母亲
红星新闻:目前身体状况如何?
金哲红:不好。糖尿病、脑梗、高血压。
红星新闻:儿子说过,平冤昭雪后就带您回家。被关23年,对家这个词是怎么理解的?
金哲红:没有概念。
红星新闻:父母过世,兄弟姐妹远在异国,有没有感觉“无家可归”?
金哲红:因为考虑不到什么是家了。(回过头抹泪)
红星新闻:服刑期间,申请过减刑吗?
金哲红:从来没有想过减刑。
红星新闻:律师说,多次会见时,你都情绪失控甚至抱头痛哭。当时在聊什么?
金哲红:这么多年,我就告诫自己,要活着,活着才能自证清白,告慰我死去的母亲。
红星新闻:除了拜祭父母,接下来有什么重要事情?
金哲红:虽然跟我前妻离婚了,但她的两位老人还健在,去看看老人,给他们“认个错”。
红星新闻:当初是谁提出离婚的?
金哲红:我提出离婚的。夫妻之间分开太久了。不是这件事,我们肯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红星新闻:收到再审决定时很激动吧?
金哲红:等到再审通知的时候,我没有控制住,嚎啕大哭,因为等的太久了。当时,他们(送再审决定书的法官)安慰我,把管教也叫了过来。管教问我咋回事,我说,再审下来了。
红星新闻:从得知再审,到宣告无罪,期间很煎熬吧?
金哲红:从再审通知到无罪的7个月,感觉就像在热锅上烤一样,太长了。
红星新闻:对儿子会有陌生感吗?
金哲红:没有,只是长大了。刚才我也跟他聊,说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孩子说,他不计较这些。孩子挺懂事的。
红星新闻:以后打算如何融入社会?
金哲红:先把身体调养好。不管从事什么工作,有生之年,多创造点社会价值,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这是我在狱内的心愿。另外,我在狱内也搞歌曲创作,还想在自己的特长、从业余爱好方面发展一下。
红星新闻记者丨高鑫 吉林长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