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燕山寒雨 | 禁止转载
1
我叫梁七妹,名字很俗,一般人听到这名,一定会把我当成偏远山区梳着麻花大辫、羞答答咬手指的村姑。看武侠的人会把我当成小说里那种顶傻顶倔,拿着剑比划半天,最后被反派一掌劈死,给个张嘴淌血特写的傻大侠,宁死不屈,却又死得够屈。
可本姑娘拿的不是长剑,是勺铲。
我喜欢做饭,看见锅碗瓢盘我就心欢欢,柴米油盐就是我从小的伴,这也是我现在成为二叔饭馆大厨的关键。
我曾在京城几次厨艺大赛上拿过奖,几家大饭店也来撬过行,可是二叔他誓死不放。二叔这人机灵着呢,平日里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两句,一是:“七丫头,二叔我没儿没女,这店早晚是你的。”二是:“七丫头,再炒个菜……”然后他递上点菜单给我,上面全是菜名。
比如现在,二叔就回头不耐烦地冲我喊,“七丫头,再来个鸡蛋炒饼。”
其实我知道,二叔也想早点下班,因为他急着和隔壁老张下两盘棋,然后再和小区的刘阿姨跳个舞。
这老头儿,会玩。
我看看案板上的饼叹口气。
再喜欢做饭的人,到了这时候,玩耍的小心思都会泛滥。
情人节,城市在一池荷尔蒙和费洛蒙里舒适地泡澡,而我融化在一片白色的油烟里。
这个男男女女约会开房的日子,我站在厨房里,一手铲子一手油锅,煎炒烹炸,侍候过往顾客。而木桐一个人坐在大厅,一盘鸡蛋炒饼,两瓶冷啤,从中午喝到日落。
隔着一团油烟和一层玻璃,看到外面的世界如此朦胧美丽,我又盼着早点下班出去逛逛。
王府井试试衣服买双鞋,三里屯逗逗帅哥儿玩小狗。
可是等了很久,那小子还不走。
我心里想,这醉鬼怎么还没走,赶紧买单,大家两不相欠。
可是我没想到,未来的恋人就这样相见。
“嗨,帅哥,妹子陪你喝一杯呗?”我擦擦油手,满脸谄笑冲他走过去,看他喝的是999的赝品老啤酒,我就从柜台上拿下一瓶62度的老白干,往他桌子上一拍,“我跟你说,是纯爷们儿,你得整点儿白酒。啤酒这玩意儿,你肯定喝不过瘾。”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小伙平眉秀目,看着就不厌,说实话,挺漂亮。
不过,我又想,耽误小娘我出去玩的时间,你就是美过鹿晗也得来杯老白干。
“我但求一醉。”他低着头特别深沉、萎靡、文艺地说了一句,又抬起头。
他嘴角挂着一块饼丝,一双眼直愣愣看着我,看着那999,又混沌无比地反复咕噜着:“可是喝了半天怎么喝都喝不醉……”
我叹口气,心想这不废话嘛,你肯定醉不了啊,那啤酒是我二叔拿百威对着温开水兑出来的,酒精度数不足5度。
我又心喜,管你是仕途不顺还是情场失利,你想醉,这与我的想法可是不谋而合。
哎呀,耶稣妈妈咪呀,情人节大吉大利,心想事成啊。
“那好办,帅哥,你想醉,容易。”我老太太拧鼻涕一样干练地将老白干拧开,转身又从消毒碗柜里拿出两个饭碗,边倒酒边说:“来,姐陪你走一个,喝完这个,保准你心想事成。”
“这酒怎么这么白?”他眯着眼晃晃悠悠地看了一眼那碗酒。
我拿起那碗酒,一饮而下,喝完以后我抹抹嘴,对他说:“我可先干为敬了啊!”
他盯着眼前剩下的一碗酒继续啰嗦:“好白。”
我捏捏手心汗,心说,废话真多啊,老白干,能不白吗?想要红的是吗?小娘拿打火机给你点一个,“哄”的一下,一股红火绝对把你眉毛给燎成白灰。
见他犹豫不肯喝,我就开始蹿火。我心说,你喝啊,你倒是喝啊。你是不是怂了啊?怪不得二叔总说小白脸是怂货呢。
“是爷们儿吗?是爷们儿你就干了。”我一边起哄,一边拿眼瞟一旁的二叔。
我二叔那得多精明一小老头!
他见我朝他使眼色,立马明白过来。
他把自己绣着“诚”字的小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拿出单田芳爷爷,刘兰芳姑奶说评书的口吻:“呜呀,那个少年郎,你可是怕了这黄毛丫头一介女流不成。所谓,清酒一杯聚知音,半生相知有几人!所谓,李白斗酒诗百篇,干了这碗回头见……”
那小伙儿端起碗,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又有些犹豫。
二叔也有点急,竟然脱口而出:“喝不喝。Are you a man?”
我趁机把碗往那小伙面前一推,帮他喝了下去。
妥了,这下妥了。他肯定醉!我们可以打烊下班了。
这就是我和二叔解决老赖着不走的顾客的良方。
其实,我刚刚只喝了一点酒。
转身倒酒的时候,我给自己的碗里加了半碗多水。
“怎么样?爽了吧。”我笑嘻嘻地问他。
“爽,爽……哇!”他站起来,一口喷在我衣服上。
哎呀,要死啊,我的围裙,又要洗!
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把他送进了医院。
那天晚上,他拽住我的袖子,说了一晚上的胡话。
后来我才知道,这喷我一身的小子叫木桐,一大学生。
“不喝不成交,”木桐躺在病床上对我说,“大姐,咱们也算是认识了,交个朋友吧。”
“谁跟你朋友啊?!你是不是没事就喝出血啊?”我叉着腰,看着他故作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跟酒的关系很铁!你跟酒交友吧。”
走出病房我就想,现在的小孩,一个个的,幼稚!
还叫我大姐?妈的!小娘身份证上比你还小两岁呢。又摸摸额头的纹,心里一阵发虚,哎呀,不行,岁月催人老,肯定是平日油烟太浓,得赶紧敷两片面膜。
2
我一直认为,这是我和小屁孩木桐的最后一次面对面。我想,即便是再见面,也就是他再去二叔店里吃饭,吃吃我煮的菜,除此以外,我们不会有更多交集。
可是,预料往往不及奇妙。世事往往如此,我也很无奈。
再次见到木桐的那天,我正爆炒一锅猪肚,排菜的刘小弟拍了我肩膀一下,在我耳边喊,“七姐,有人找!”
“一边儿去!没看我忙正事吗?”我转身就是一脚,看着他一脸无辜外加疼得龇牙咧嘴,我就笑,“这猪肚可不像你的猪蹄子那么好炒,要想味道足,翻天炒最重要!”
好吧,这就是我们厨房的讲话方式。厨房里讲话需要大声,也需要动手动脚,厨房里真的很吵——嘭!哗!乒!乓……有你可以想象的煎、炒、烹、炸、溜、炖、焖、煮,外加洗碗刷盘子涮锅声。
我手里拿着炒勺,油烟滚滚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木桐一身韩式小西装玉树临风戳在那,两手藏在身后,满脸神秘的笑。
我将炒勺掂了掂,用看色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来个东三省式打架前一问:“你瞅啥?”
木桐笑嘻嘻地说:“你猜!”
我猜你妹啊猜,你不知道小娘我平生最恨猜吗?之前也是因为有个男人让我猜,伤了我的心,我恨不得把他放锅里炒了。我心里一阵骂,可是嘴上没出声。
罪过,罪过,我心里又一阵哆嗦,我这是恶向胆边生,还是二叔说得对,放下屠刀,拿起菜刀,立地成厨。吃哉,吃哉。要换以前,我早把炒勺往他脑袋上招呼了。
我没好气地说:“难不成是我救了你,要送一面三八锦旗给我吗?那你还不如送我几块猪血豆腐呢。”
好吧,你看我这人多实在,其实我当时想说成三八大姨妈旗的,因为我那几天正好大姨妈,所以避讳过去了。
木桐愣了愣神,又笑了,双手向我一摊道:“你看这是啥!”
我一看差点晕过去,竟然是一大捧红艳艳的玫瑰啊!
转身一看,洗菜的张大妈、炒菜的王厨子、排菜的刘小弟、柜台上收钱的二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停下来,整齐划一地朝着我这望。
洗菜的张大妈满脸敦厚羡慕地说:“哎呦,七丫头,小伙子多精神啊!你还傻愣着干啥,赶紧把花接过来啊!”
排菜小弟更直接:“姐,你亲他啊!你亲啊!”
“小七,我看这小伙子可以,人长得帅,身体也硬朗,天寒地冻的,一身小衣服,连个哆嗦也不打,小身板还挺硬朗,叔看,中!将来一准生个大胖小子!”炒菜的王厨子挥舞着炒勺对我说了几句,又冲着前厅朝这边贼眉鼠眼偷望的二叔嚷嚷,“梁老二,你瞎瞅啥,你赶紧把人家请回前厅,我给他炒几个硬菜招待招待。”
二叔笑嘻嘻隔着橱窗朝这边的木桐摆手:“小伙子,你送完花就过来,叔叔请你吃好吃的。”
看着他们好像发现新大陆的模样,我差点背过气去。
木桐,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五指山红?
你知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好吧,我想过好多威胁的话,可是最终看着木桐帅气阳光的一张脸,还是没说出口。
我只能说:“谢谢你,可是我不喜欢你。咱们又不熟……”
我以为,他应该表现出示爱被拒绝的沮丧,接着失魂落魄痛哭流涕吵着找二叔要酒喝。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还是满脸含笑:“没关系,谢谢你。”
我:“啊?”
木桐挠了挠头说:“情人节看到你在厨房忙,我就想,你肯定单身。大好的日子,却让你陪我去医院,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肯定早出去约汉子了。思来想去,这束玫瑰花是你应该得到的,如果我不送,别人也会送的。就算是我对你情人节的补偿吧。”
……
我一阵无语。身后传来张大妈和王厨子的唏嘘声,厨房乒乓声又响起来了,我知道他们的感受,预想的好戏戛然而止,失望呗。
唉,也就是二叔不长眼,估计是隔着橱窗没听到我跟木桐说啥,他还扯着嗓子招呼木桐坐到前面去。
木桐把花往我手里一塞,就没心没肺地找二叔胡侃去了。
临走,他还不忘回头冲我说:“别谢我啊,咱们是朋友啊,对了,你整个硬菜哈。”
我心里这个气啊,心说好,我给你整个硬菜。
十分钟后,我炒好菜,亲自端上来。二叔和木桐正在喝二锅头,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估计又喝多了。
我把菜往桌上一推:“赶紧,趁热吃。”
二叔夹起来,尝了一口说,“挺香的。”
我说:“废话,能不香吗?菜料就是香的。”
二叔眼睛有点花,唯一的一副老花镜也在前晚跳广场交谊舞跟老王头抢舞伴打架时摔坏了。
他夹起一块菜放在眼前眯着眼仔细端详:“这个菜很奇怪,丫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你从哪个市场买来的啊?”
木桐也凑过来,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跟着二叔眼对眼看他筷子上的菜,看了半天说:“好像玫瑰啊。这是什么菜啊?”
我说:“酱爆玫瑰。”
“噗”,二叔一口老酒连带玫瑰渣全喷在木桐脸上。
我和木桐就算打平了,也从此成为了朋友。
木桐还是像往常一样来饭馆里吃饭,也常常跑到厨房跟我聊天。我就只当他是无聊想浪费生命。
不过话说回来,一边油烟滚滚地炒菜,一边跟个帅帅的小男生胡侃乱吹,也挺好。
木桐的话很多,问这问那,没话找话。他也特别能聊天,比如,把天聊死。
木桐问我,“小七,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我一边切菜一边说,“我爱好很多。”
木桐满脸鄙视地说,“滥情!爱好,爱好,爱那么多,时间不够用,肯定都不好。”
他又问我,“比如呢?”
我一边放油一边说,“做饭。”
木桐说,“你那不是爱,你是职业控。你有职业病。”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有病啊。我不只有职业病呢。”
木桐说,“你还有什么病啊?”
我一边颠勺一边说,“我还有打人的病。”说完这话,我扔下锅,关了火,抡起勺子就赶着他绕着厨房的台子跑。
3
闲聊日久亦可成友。我和木桐渐渐熟络。
饭店清闲时,我也常去木桐学校玩耍。
第一次进他们宿舍前,木桐顺手在门外小卖铺买了一瓶卡巴斯基牌的杀虫剂和一只口罩。我看着他手中的杀虫剂问:“买这么猛的干啥?”
木桐将口罩塞给我说:“清场。”
我问他:“干嘛,你们养蛊啊?早说啊,我把火箭带来清场。”
火箭是被二叔当儿子养的一只大公鸡,嘴馋眼尖,见了虫子比见了他爹都亲,可惜那天被二叔带去公园遛弯了。
我想,那天若是有火箭在,木桐宿舍的苍蝇蚊子同盟一定会被土崩瓦解,它们也就不会在我们推开门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嗡嗡扑来。
见这阵仗,我惊讶得嘴巴张开。感谢木桐,幸好他给我戴了口罩。
木桐拿起早准备好的杀虫剂一阵猛喷,然后冲着烟雾弥漫的宿舍喊:“清场了啊!大家捂住脸!”
然后我就听到一阵尖叫,宿舍里的香烟和杀虫剂等多重味道弥漫,宿舍里几个臭男生捂着鼻子衣衫不整地落荒而逃。看到我之后,他们又是一阵尖叫,上遮下掩地在楼道里乱窜。
木桐念叨着:“捂脸啊!都说叫你们捂脸……都说让你们穿多点……”
那天下午,我帮木桐还有他的舍友打扫了卫生。
后来,只要有时间,我就跟着木桐去上外语课,或者去他们宿舍玩。
我跟木桐和他的舍友混得也越来越熟。
酒后吐真言,木桐又喝多了。
我终于知道了他喜欢周六傍晚吃蛋炒饼喝酒的原因。
木桐曾经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生,他们携手叱咤高中时代,无论是学习还是恋爱。
每次期中考期末考,不是我第一,就是你第一。
每次下晚自习,校长手持两把探照灯,凶赳赳气昂昂上操场抓情侣棒打鸳鸯,他们都是惯犯。
即便这样,老师也会将他们无罪释放。
老师指着木桐和女孩,对其他不服气的鸳鸯们说:“如果你们像他俩那样学习好,就是对着双方老公老婆喊我也不管!”
木桐的父母也对木桐说:“等到了法定年龄就把她娶回来吧。”
可即便是这样,两个人还是分开了。确切地说,女生在高二的夏季突然人间蒸发。
木桐说,那个闷热的下午,他打不通她的手机,也打不通她家里人的电话。
他找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也去了她家,还找遍了城市里每个他们曾经约会过的地方。
后来他才知道,女生的爸爸因为经济问题被突然逮捕,而女生和妈妈在前一晚去了美国。
没有微信、短信、邮件,两个人的世界从此隔绝。
木桐颓了,彻底颓了,喝酒、抽烟、沉迷网游,高考失利,万幸底子尚好,沦落到这三流大学。
“我喜欢吃鸡蛋炒饼,每周六傍晚,她都会陪我去高中学校门外的小店吃鸡蛋炒饼。”木桐吃一口炒饼,喝一杯酒,又夹起一块饼丝看着我说,“我感觉,这饼中有她的味道。”
他又倒上酒,泪水落在酒里,不再喝酒也不言语。
我想对木桐说,你味觉有问题,饼丝并无情人味,只有淀粉的甜香和隔壁胡同三婶子亲手磨的香油味。
可是看着他的样子,又觉得不妥。
有时幽默太过残忍,而我不想让他死了这份心。
既然不死心,就要燃起一片雄心!
所以,我问木桐:“你想过去找她吗?”
木桐说:“想过。”
我说:“不要只想,要去做。”
木桐说:“我……太久没有学习了,特别是英语……整天喝酒,废了……”
我说:“木桐,抬起头,我有话说。”
木桐低着头,没理我。
我说:“你他妈抬起头来!是爷们就抬起头!”
他抬起头,好奇地望着我。
我说:“你还爱她,你就要努力。努力学习,将来出国找她。我知道你们有什么萝卜丝考试,还有什么啊啊考试。”
他说:“是雅思和GRE。”
我说:“对,你要好好学习,你可以出国去找她,然后把她带回来给你当媳妇。”
木桐捂住嘴,摇摇头嘟囔着:“太晚了。”
我说:“我来帮你!”
木桐抬头睁大眼张着嘴巴看着我,一副看痴人说梦的样子。
我说:“其实你很聪明,就差一股毅力。这样吧,以后每天早上,我来监督你锻炼,学习英语,戒酒。”
木桐拼命点点头,眼里泪光闪闪,却说不出话。
我还想说什么,木桐已经“哇”的一声趴在桌子上。
我去!他又吐了!
可怜我炒的菜了,又要喂蚂蚁了。
看着两个服务生把他送回学校寝室,我心想,朋友,小娘帮你!
4
六月天的早上,我牵着火箭直奔木桐宿舍。
火箭凶得狠,力大、爪利、身法快、体力好,蝉联胡同六届斗鸡大赛的桂冠,曾经只身斗败隔壁胡同的一条恶狗,胡同人送绰号——“鸡霸”。
可我还是喜欢叫它火箭,因为它飞得特别高,一飞冲天,像是离弦的箭。
火箭不怕生人,不怕熟人,只怕我和二叔。因为二叔把它当儿子养,我有事没事就拿它出气,它是被我打服的。
我拍拍火箭的头说:“火箭,今天是你在大学的第一吼,你可别给小娘我丢人啊!”
火箭眯着两只斗鸡眼,看着我不做声。
我躲过宿管大妈,上楼梯,推开木桐宿舍的门,跳过门口的垃圾堆,站在木桐床前,把火箭抱起来。
看着木桐熟睡的脸,我对火箭说:“火箭,快,打鸣!”
火箭没叫,它低着头眯着眼不理我。
我说:“乖,一会回去给你吃虫子。”
一说虫子,我心想坏了!难怪火箭不愿理我,我今天忘记给火箭吃食了。
今天起得太早,火箭还在鸡窝里打盹就被我掐过来了。
我拍了拍它的头笑道:“听话哈,姐一会儿给你逮大虫子吃。快叫,来个响亮的!”
火箭还是不叫,我急了,就把手往它屁股上一放,抓起它屁股上的肉360旋转无死角这么一拧:“你他妈快叫啊你!装什么哑巴!”
这一招真奏效!火箭扯着嗓子,一阵狂鸣!
木桐闭着眼,翻了个身,似乎做梦似的说:“鸡腿,别吵。”
我大喜,弄了一碗凉白开,喝了一口,噗地喷他满脸。
木桐惊声尖叫,可是宿舍里谁都没管他,因为他们都被我用一个礼拜的酱爆猪蹄给收买了。
然后,木桐在一片嬉笑声中被我拉出被子,穿上大裤衩和运动鞋去跑步。
操场上,看见木桐跑得慢,我就左手拿着勺子,右手牵着公鸡火箭,在他后面穷追猛打:“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2000米,李阳疯狂英语1个半小时,把身体练回来,把酒气逼出来!把语感喊回来!”
然后,木桐在一片嬉笑声中被我拉去学校后花园背英语,我拿着李阳照片往他前面一挂:“你学习他的英语,我学习他的家暴。”
然后,我就拿着两根吃陕西担担面的长筷子在旁边监督他吼英语,他稍有停留,我就用筷子戳他一下。
第一天、第二天,鬼知道我是吃了什么药,神经质一样,每天带着一只公鸡叫一个男人起床,然后逼着他去跑步、学英语。
木桐虽然满脸不情愿,但却从未说过不。
看着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副半死不活样,我说,“你可以放弃。”
木桐甩我一脸汗说,“我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说完他继续爬起来跑步。
虽然约定每日火箭打鸣时,木桐便起床跑步读书,可他时而惰性大发耍些罢工小伎俩,还好我厨人自有妙计,且屡试不爽。
比如那个周末早上六点,他横躺在床上,漏出半截毛腿晒着窗口阳光,像是菜市场没剃毛的时令生猪肉,任凭我如何叫他都不起床。
我问木桐,“赖床爽吗?”
他迷迷糊糊地说,“爽。”
我说,“还不够爽。要不要更爽一些?”
他念叨着,“怎么……爽……”
“找只鸡陪你睡。”我拎起火箭,在它耳边嘿嘿笑着说,“火箭,看你孤单这么多年太可怜,给你找个伴。看见床上这帅哥了吗?生猛的小处男便宜你了。”
火箭眯着眼胆怯地看我几眼,抖了抖鸡冠子,又好奇地看了看床上的木桐。
我掀起木桐的被子,想要把火箭从他腿那里塞进去,塞到他大腿上。火箭这时候终于低低叫了一声,然后调转鸡头,满脸恐惧地看我,然后想要挣脱我的手。
我明白,它是被木桐的脚给熏怕了。
我怎么可能给它反悔的机会?小娘平生最爱撮合这等好事。
于是我猛然掀开被子,抓着火箭一股脑把它塞进木桐大腿上,然后把被子猛地盖起来。
寝室里一片鸡飞人跳,真热闹,我就喜欢热闹!
10分钟以后,木桐头顶着一头鸡毛乖乖跟我出现在操场上。
什么?用公鸡火箭叫木桐起床这件事,你不信吗?
好吧,说实话,我讨厌“不信”这个词。
比如,我不信那个男人会离开。
可他后来依然选择了离开,从此再也没回来。
我至今不愿提起他的名字,不过你可能认得他,就是我们饭馆曾经的白案大厨,他的点心有模有样,人也有模有样,是个厨艺和米其林星级大厨媲美的帅哥。
呸呸,也讨厌米其林。
好吧。
他曾经说过,他爱我,要为了我奋斗。
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终于拿到了美国一家大型中餐馆的offer。
我抱他,我说别走。
他说他会考虑。
我又眼泪汪汪望着他的眼睛问,“你不走了?”
他点了我的额头说:“你猜?”
我想说,我猜,你不会走。
可是我猜错了。
第二天他就消失了。他留给我一条微信:“对不起,没有告别,我怕我无法离开。如果可以,学好英文,来美国找我吧。”
看着木桐在那里背书背英语,我哭了,我心里又想,哼,老美有什么好的,现在咱中国比美国机会大多了。又咬咬牙,心道,我不会去找你的,我会好好的!
木桐在一旁吼英语,看我哭了就停下来问我怎么了。
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
木桐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我,认真听我说,不说话。
我一边说,一边泪眼模糊地看木桐。我心想,妈的,你傻啊,我都哭成这样了,你都不哄我,就知道听我说故事。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认真看木桐,说实话,他的皮肤比那个甩我的男人要好。呃,真的,挺白。
我就抓着木桐脖领子对他说,“小白脸,你听着,你一定要加油,要去美国找到你的公主,和她在一起。不要像我,被甩之后在这里浪费生命。”
木桐猛地点头说:“女侠请放心,我一定不负女侠的重望!”
“哎,对了,你看我哭得这么伤心怎么也不哄哄我啊?!”
我给了他一拳,又踢了他一脚,又追着他一路打,“就知道听故事!看我伤心落泪你很爽是吧!你有没有同情心啊?!你是不是男人啊?!Are you a man?”然后我又对脚下草丛里四处祸害虫子的火箭说,“火箭,你老婆欠收拾,快啄他!”
木桐被打得龇牙咧嘴,一边躲闪一边叫饶:“哎呀,救命啊,女侠,我是第一次看女侠这么情发乎心,我真的被震撼了啊!”
我说,“你震撼个屁,你听得过瘾才对!”
然后我就笑,笑完又继续落泪。我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啊,真没出息,人家都甩我那么久了,我还这么伤心难过。都说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没准那小子在美国正搂着金发碧眼的大胸妞嗨呢。
我不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我呸!臭男人,假洋鬼子,汉奸。让我看到他那些大妞,我非得拿铲子把她们都铲回美国去!
5
转眼就临近GRE考试了,我知道木桐必过无疑。为啥?学霸就是学霸,木桐的英语成绩提升很快,从期中考试英语不及格,到六级成绩700分,完成了质的飞跃。
那天从网吧查完英语六级成绩出来,我左手牵着火箭,右手拉着木桐,一路狂炫!
跑到自习室,我扬起手机里的六级成绩照片,冲着底下背单词的同学们一阵狂炫:“大家看,本届六级英语冠军,木桐!”
同学们用羡慕妒忌恨的目光端详着木桐,木桐尴尬得直冲我瞪眼。
同学们又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说:“我啊,我是他的英语教练。”然后我又把火箭抱起来,“还有它,这只公鸡叫火箭,是木桐的跑步教练。身体是学习的本钱,是火箭鞭策六级冠军木桐跑步的!还负责牺牲色相叫他起床。”
火箭喜红,它瞪着眼,看见下面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学生,眼睛越瞪越圆,发出了高昂的鸣叫!那女生吓得掉头就跑。
喜庆!
我说:“木桐,你好样的。你一定要成功,要找到你的小情人!”
我会把你的爱情当成我的理想一样助你实现!你若能爱,我就开怀!
转眼就是GRE考试的日子。考前一天,看着木桐狼吞虎咽吃着我做的鸡蛋炒饼,我乐呵呵的。
木桐吃着吃着就停住了,他指着炒饼问我:“今天的鸡蛋格外好吃,而且还是两个,为啥啊?”
我说:“加餐呗。你一定要考好啊,不然对不起鸡蛋,也对不起火箭。”
他问:“啊?这里面还有火箭的事?难道这鸡蛋是火箭下的?天啊,难道火箭是母的?”
我敲了他脑袋一下:“胡说什么呢?火箭当然是公的,我要是把它整成母的。隔壁二婶家的阿花得伤心死!”
我没有告诉木桐,考前的一天,为了拿到最新鲜的土鸡蛋,我逼迫火箭出卖色相,勾搭隔壁二婶子养的大母鸡阿花出窝。
那天晌午,趁着阿花扭着屁股朝着搔首弄姿的火箭欢悦而去,我以迅雷之势从阿花的鸡窝里掏出两个鸡蛋,塞进兜里往家猛跑,身后传来火箭的一阵惨叫声。
我心说,火箭,苦了你了。
打小我就知道,火箭虽好斗,却从不与母鸡斗,更何况是只漂亮的大母鸡。
考试的那天早上,我牵着火箭送木桐上考场。木桐走在前面,我和火箭走在后面。
那天人很多,我俩却出奇的安静,搞得跟生离死别送夫出征一样的悲壮萧瑟。
本姑娘向来善于打破平静。
我拍拍木桐的后背说:“祝你成功,一定要考好!”
木桐转身,我以为他要说谢谢之类的话,或者摆个女生经典拍照之二、五、八的通俗手势,可是他却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
起初,我也看着他,可是两个人就这样对着看了将近10秒钟,我就乐了,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干嘛看我?我脸上又没有考卷和答案。”
他笑了,他忽然用一种很认真很装逼的语气问我:“七七,我想问你,你感觉我这个人怎么样?”
我愣了5秒钟,我去!他竟然叫我七七。还问我,觉得他怎么样?
七七,大家闺秀啊!
真肉麻!太肉麻!简直残忍!我这样一个彪悍的女汉子竟然被他这样温柔地唤成了一个温柔娇嫩的软妹子!
他怎么样?
完了,完了,他不会是对我日久生情吧?
我……
我应该怎么回答,我是不是应该说,你很好,或者说,你很聪明,或者说你酒量很差。
我终于抬起头说:“第一次见你,你说但求一醉,你那样子……”
他说:“什么样?”
我捂着嘴小声说:“挺装逼的!”然后我自己忍不住哈哈哈大笑。
“好啦,我开玩笑啦!你是个很有才华却又险被埋没的人。”看着他满脸通红,我又安慰又鼓励,“加油,木桐必胜。一定要考好!一定要出国。一定要找她。”
木桐忽然抬起头说:“七七,我觉得我可以考好,也可以出国,但是不一定……”
我连忙堵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承认,我怕。
受过伤的人总会有忌惮,包括爱。
我说:“木桐,你我是朋友,是好哥们!”
木桐像是明白似的点点头,转身坚定地走向考场。
看着他的背影,我对他说,“其实,我觉得,你很帅,连走路的姿势都那么帅!”
6
帅哥自然有人挂念,念者非我一人。
比如前任。
那是木桐GRE成绩公布以后的两个月。
那段时间,木桐自告奋勇辅导我英语,每天午后闲在时,他便教我单词发音和语法。我也学得勤快。
可也许是我的学习进度太慢,木桐在教我的时候显得很着急,我总觉得,他恨不得一个礼拜就让我讲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啊!”木桐敲了一下我的额头,“这个单词不是那个单词加了后缀吗?变了形容词而已。”
“我怎么知道啊!”我揉揉额头,抬起头抱怨说,“这才几天啊!你就指望我融会贯通,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我忽然说不出话。不知何时,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已经站在木桐身后了。
女孩盯着木桐的背影,忽然哭了,无声地落泪。
木桐见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身后,也转身。木桐看到女孩的一瞬间,也愣住了,两秒以后,女孩叫着他名字,跑上来抱住了他。
我能看到木桐的肩膀在颤抖,也能看到女孩抱着他的手有多颤抖。
一切都太突然,可是我敢确定,这个女孩绝不是木桐的私生女妹妹,她最有可能是木桐的恋人——从高中时代开始消失5年的阿琪。
后来的一切证实,我的猜测是对的。真的是阿琪,她从美国回来,来找木桐的。
简单寒暄以后,看着阿琪紧紧握着木桐的手,我冲服务员招了招手,我说:“楼上包间二位,记我的账。”
看着木桐和阿琪上了楼,二叔说,“老七,你干啥叔都挺你,但是感情这事你千万别勉强。”
我说:“强个屁,我压根儿就没往那地方想过。”
说完,我就跑到厨房后面的空地上去看火箭。
看着火箭餐盘水中的自己的苦瓜脸,扪心自骂,“梁七妹,你这是咋了,你不是说你没想人家嘛?你干嘛不开心?你干嘛满嘴酸味?你这不是吃醋是干嘛?人家鸳鸯成双把手牵,关你屁事,你伤感个啥?”
然后我就逗火箭玩。
我抱起火箭说:“火箭,如果把你变成一只母鸡,把隔壁阿花变成一只公鸡,有一天,阿花跟着另外一只母鸡私奔了,你会不会伤心啊?你木桐哥哥要和人私奔啦!”
问完以后,我又呸呸呸地啐自己,我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这什么破问题啊?
估计是上次配合我偷阿花下的蛋时被阿花给玩坏了,火箭一听见阿花的名字,就是一激灵,开始打鸣叫个不停。
我赶紧给它掐脖子捂嘴,我说:“人家有情人千里来相会,你激动个屁啊!”
火箭被我掐得直翻白眼,不敢吱声了。
然后我就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可是我想了好多。我想着想着就觉得累了,我真的累了。
累了就睡,我趴在椅子上打盹。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境起初正常,可是最后光怪陆离的一刻让我大跌眼镜。
在梦里,我陪着木桐和他女朋友去北京天坛、故宫、颐和园、后海小酒吧游玩,木桐和他女朋友小手一牵那个甜蜜啊,看得我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我心想,皇天终赏有情人,木桐和有情人成眷属……
然后我就梦到我们三个在北海坐船游玩,阿琪突然跟我说:“梁七妹,感谢你这几年对我们家木桐的培养和照顾,你到时候一定要来美国看我们三个啊。”
我想了想:“啊?喔,好,帮我问阿姨好。”
“不不。”阿琪摇摇头,又指着自己的肚子说,“我说的是他,我们的小宝宝。”
我一看,妈呀,不知何时,阿琪的肚子变得好大了,一副临盆的样子。
然后我就看到木桐附身将耳朵贴在阿琪肚子上听,那样子完全一个待产好父亲的模样……
我心里一惊,我心说这不是梦啊,然后我就醒了。我闭着眼,满头汗水。我觉得手痒,还有点麻麻地疼。
睁开眼看,我去!
木桐这个二货,他竟然把米粒放我手心,抱着火箭吃米,啄我的手!
“你刚刚是不是做梦梦到我和阿琪了,我听到你喊我们的名字。”木桐见我醒了,脸上露出坏坏的笑,“火箭说,要给你做手心按摩。”
我心里一阵无名火起,一巴掌把火箭扇飞,然后一脚朝着木桐飞过去:“什么破梦!我摩你妹啊!”
我追着木桐一阵打,一时间,鸡飞人跳,后院乱作一团。
闹够了,我又问木桐,“你的小女友呢?”
木桐说,“走了。”
我睁大眼睛说:“走了?去哪里了?”
木桐说,“去机场了。”
木桐告诉我,阿琪回国,就是找到他,跟他商量,让他跟她一起出国的。还说木桐不用考虑奖学金的问题,只要申请去纽约的一所常春藤名校读书就可以了。阿琪说,她和妈妈现在定居在纽约。
“小伙子可以啊!本来还担心奖学金呢!现在都有着落了。二叔说得没错,说你有富贵相,有贵人相助!”我心里一沉,可仍喜上眉梢猛拍他肩膀,又问他,“对了,你几时去纽约啊?”
木桐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看着我,看得我莫名其妙,足足有10秒钟,他说:“我不去纽约,我将来还会回来。”
“为什么?”
“因为你。”
我转身,想走。
木桐从身后猛地抱住了我。
“你放开!”
“我不放。”
“放开啊!”
“我不放,这一辈子都不放。我要你一辈子给我做鸡蛋炒饼!我要你一辈子陪我吃鸡蛋炒饼。”
那天下午,木桐的手像是粘了万能胶一样抱住我,一动不动,直到我答应他为止。
不知道是爱情太突然,还是我观感太迟钝。
好吧,我可是女人啊!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梦境常与现实相反。
这世上,有些人,原本爱得山无棱天地合不敢与君绝,后来却可以青山不改水长流的不爱了。也有些人,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般的不爱,最后却爱了,真的爱了。
一爱就是一辈子。
后记:
2017年5月,木桐回国,我们结婚了。婚礼那天,木桐的一个海归同学喝多了,当着大家的面非得要他回答跟我结婚的原因。
木桐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七七的鸡蛋炒饼很赞!”(原题:《厨室情缘之鸡蛋炒饼恋》,作者:燕山寒雨。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