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采访时,俞飞鸿展现着很强的“准确感” 。她不愿笼统谈感受和体会,一定要“得碰到具体的事具体分析,没法统一来讲”。
答案也像一个个无需外力,便可以自动形成包裹状的团。她总能自圆其说,少露破绽,脱口而出的必为她所相信的。一些回答或许不是媒体想要的、好听的内容,但很真实。
能够很明显感觉到的是,作为一位颇具知名度和话题度的女演员,她已在“自己”和“外界”中,建造好了最安全的一扇屏障。不了解的,不愿多说,没想过的,不会多谈。坦诚而不暴露,直言又能自洽。
她说自己心里可能会一直有个小孩住着,到老了都会有。如是外显出来,则是“越来越简单,不愿再去多想些什么。”
美不自“知”
提及俞飞鸿,很多人会自动往联想到的注释,便是“美貌”与“智慧”。
若在百度网页搜索“俞飞鸿”三个字,显示结果前10页,有半数的文章都在讲她如何“美得高级”“活得潇洒”。
此前,俞飞鸿曾公开回应,“大家对我太善意了,这只是因为隔着屏幕,自动加了一层滤镜而已。”
接受“十点人物志”采访那天,正值新电影《在乎你》首映。映后见面会上,有观众夸她48岁仍然惊艳,拥有“不老容颜”,俞飞鸿腼腆笑了笑,转而回答起了其他内容。
▲ 俞飞鸿
美,几乎是从小就伴以俞飞鸿身侧的形容词。
俞飞鸿出生在杭州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为人严谨,从未给女儿灌输过“你长得很漂亮”的教育,但却遮挡不住人们对漂亮小脸的喜爱。
小时候的俞飞鸿,眼睛大大的、乖乖的,邻居为了将她打扮得像洋娃娃,会经常去幼儿园接她放学,给她织毛衣。
因为长相出众,8岁时,俞飞鸿就被选中参演了北京电影学院老师拍摄的电影《竹》,16岁那年,又在电影《凶手与懦夫》中担任女主角。那时的俞飞鸿以为,别人对她的喜爱,是每个小朋友都能共有的。
▲ 俞飞鸿小时候
参加访谈节目《十三邀》时,主持人许知远见到她的第一面,曾害羞地脱口而出:“你真的是很好看啊!”许知远问她:“你什么时候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美的?”
一直到高中,俞飞鸿才逐渐觉得,大家对待她的方式和对别的女同学不一样。
一次,班上有一个性格直率的女孩和另一个脾气顽劣的男孩打了起来,“两人打得激烈,都骑到了身上。”而那个男孩,在平时却会给俞飞鸿送小礼物。
这样的待遇一直延续到大学。俞飞鸿是北京电影学院89级的“校花”,被奉为“美女中的美女“。
那几年,高年级的男生们为了追求她,集体养了只小狗,大家伙儿轮流陪她遛狗。“没有人说‘俞飞鸿,我养条狗,我要跟你好。’”所以在俞飞鸿心里,也从未“自恋地”当那些人喜欢过她。
▲ 俞飞鸿
如果倒数过去的每一个年龄段,会发现,俞飞鸿从未主动使用过“美的特权”。仅美貌就能招人喜爱,勤奋则显得更为可贵。俞飞鸿的大学室友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她不仅最漂亮,也是聪明的,更是努力的。”
当同学们都在忙着谈恋爱时,俞飞鸿在努力学英语;别人睡懒觉时,她的晨练一次也没迟到。每天夜里,宿舍的女孩们总赶在熄灯前慌张洗漱,唯有俞飞鸿11点半准时上床,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然有序。别人都好奇:“天呐,你哪儿来那么强的自律性?”
俞飞鸿一直记得父亲的一句话:“你一定要让内在变得饱满,切勿做一个绣花枕头稻草包。”
幸运儿
美貌且努力,20岁出头的年纪,俞飞鸿接连获得了别人眼中的“好机会”。
大三那年,美国四大畅销书之一的《喜福会》计划要拍成电影,她成为唯一一个从中国选去好莱坞拍摄的演员。同学们羡慕极了,和她开玩笑“去了那边要好好发展,以后多提携提携咱们。”俞飞鸿只是笑着一一回应,“一部小电影而已,没什么的。”
《喜福会》讲述四位从中国大陆移居到美国的母亲与各自女儿间的恩怨故事,俞飞鸿在其中扮演一位母亲的年轻时代,从16岁到25岁。
▲ 电影《喜福会》剧照
白旗袍加身,长发披肩,眼神流转间,俞飞鸿将这位女性痛恨丈夫,溺死儿子的戏码,表演得淋漓。
曾有制片和编剧问过俞飞鸿,“愿不愿意留在好莱坞发展,我们可以帮你办签证。”彼时,华籍女星卢燕、邬君梅、陈冲等人均在美国演戏,为众多国内演员羡慕,但俞飞鸿内心始终觉得,自己更适合国内的创作氛围,她婉拒了邀请,毅然回国,并在毕业后留校任教,当上了班主任。
与四处奔波寻找试镜机会的同学们相比,俞飞鸿的境遇已是优越,但她心里总是拧巴,觉得自己的演艺经历仍过于浅薄,没什么可教给学生的。
每次系里开会,系主任说:“俞老师说两句吧。”她特别不愿意开口,总是心虚地后退。25岁时,俞飞鸿,决定辞去“金饭碗”,赴美深造,一待就是2年。
▲ 电视剧《牵手》剧照
直到1998年,电视剧《牵手》找到了刚回国的俞飞鸿。
在剧中,她饰演大学毕业后到北京发展的年轻女孩王纯。原本,《牵手》来找她的角色是戏份更多的女一号夏晓雪,但俞飞鸿却对塑造“第三者”王纯充满兴趣。
导演问她:“你一上来就演这种角色,不介意吗?”俞飞鸿说:“我更看重人物本身。”
《牵手》播出后,有人评价,“王纯是中国电视剧史上第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第三者”。凭借此角,俞飞鸿获得了第19届飞天奖“最佳女演员”的提名,一夜成名。
片约接踵而来。那几年,俞飞鸿拍了很多古装戏,《小李飞刀》中的“惊鸿仙子”杨艳,《策马啸西风》中亦正亦邪的“赤龙坛”坛主高玉寒,《三少爷的剑》里高贵美艳的慕容秋荻……
▲ 电视剧《小李飞刀》剧照
一部部作品收获好评与名气的同时,俞飞鸿却越发觉得很不舒服,影视创作的商业化愈发严重,剧组经常2个月就完成30集电视剧的拍摄,演员也时常需要在两个剧组间跨戏。
俞飞鸿一直坚持着一个原则,要么不做,要么就尽最大的力完成到更好的程度。“所以这让我觉得比较累,就突然想停下来。”
进与退
最为如日中天的时候,俞飞鸿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几年,坊间对俞飞鸿的去处颇有传言,有人说她已默默息影,有人说她已嫁人生子,但彼时,这位“惊鸿仙子”只是隐匿了起来,去造一个她所在乎的电影梦。
伊始是1996年,在往返美国的飞机上,俞飞鸿偶然翻开了作家须兰的小说选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其他篇章的墨色已从记忆中淡出,唯有一篇写人鬼情未了的《银杏,银杏》,始终萦绕在俞飞鸿的心头。
近9000字的小说故事,讲述一对隐瞒了真实身份的恋人在家族恩怨的阴影下无法结合,发现各自的秘密时却已陷入绝境身不由己,“就是老想着,怎么着都忘不掉。”
▲ 俞飞鸿
那几年,俞飞鸿逢人就讲这个故事,越讲越丰富,好友王朔建议,“你既然讲得比原作还好,不如自己拍。”
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俞飞鸿说:“念头刚出来的时候觉得挺可怕的,‘哇,多大的工程啊!太麻烦了,我太年轻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但这种情结越来越重,酝酿过程中细节越来越详尽,那种拍成电影的冲动越来越强,慢慢儿才想自己去试试。”
2001年,俞飞鸿买下小说《银杏,银杏》的版权,开始筹拍电影《爱有来生》。
进展并不顺利,俞飞鸿说:“在我一生中还没有什么让我觉得是煎熬,直到筹备这部电影。”
仅是打磨剧本,她就用了4年时间。推掉不少片约后,俞飞鸿最常做的事,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剧本。因缺乏编剧经验,她时常灵感枯竭,痛苦得想要撞墙。
又花了两年找投资、选景。面对一个个投资人,俞飞鸿说自己“笨到几乎有些蠢”,她保证着会真诚地拍摄,但又对“无法保证票房,因为不懂商业运作”表现得极为坦诚,吓跑了不少“金主”。
选景也费了不少功夫,同剧组的工作人员记得,那个荧幕上的翩翩仙子,穿着灯草夹克、登山靴,面无任何铅华地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寻景,“有时一走就是一整天,她走到指甲翻盖,足跟流脓,也毫无抱怨。”
▲ 俞飞鸿
一来一回,电影直到2007年3月才开始拍摄。
但迎面而来的,是更大的难题。《爱有来生》的拍摄在云南进行,连绵不停的雨下到让俞飞鸿绝望,泥石流致使唯一的公路塌陷50米,整个剧组只能停工等,每天烧着几十万的经费,“那真是心痛”。
再回忆起那时候的拍摄经历,俞飞鸿始终记得一个画面。当雨下到第三天时,她站在窗前,内心没有丝毫起伏与悲哀,看着外面的雨。作为导演,她需要做决定,整个剧组都在等她做决定,“是撤离还是坚持?后果会怎么样?同班人马还能不能聚回来?”
▲ 电影《爱有来生》剧照
拍摄总共进行了8个月,疲累加上天气阴晴、水土不服,整个剧组中多人生病,只有俞飞鸿像打了鸡血一般,一次也没病过。直到杀青回到北京,她才颓然倒下,发了整整一周的烧。
电影上映后,获得了很好的口碑,但投资10年青春和4000万制作费的电影最终票房只有200万。每每谈论于此,俞飞鸿都表示自己并不后悔:“人生的付出从来就不一定要与收获成正比。在别人眼中的收获可能是票房,但我自己觉得在精神上的收获非常大,我用心做了一件很奢侈的事,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在乎
作家韩松落曾将俞飞鸿誉为“偶然派”的传人。“她偶尔投影,转瞬消失,艳丽又若有所思,在场又不在场,故而虽出场频率不高,却总能让观众念念不忘。”
当被问及“多年之后希望观众如何记得她”时,得到的回答很是淡然。“我不在乎,我觉得一个演员不应过多去考虑这些,太杂了。”她没有野心,也不想被定位,“我有什么好定位的?GPS吗?没有。”
《爱有来生》之后,俞飞鸿再次选择“消失“在大众视野之中,一别两年。
▲ 俞飞鸿
那是国内电影业发展最为澎湃迅疾的一段时间,圈内众多小花绽放,俞飞鸿的名字逐渐被淡忘,但她本人对此却并不着急,更为看重的,是做生活的主人。“我是个特别宝贝自己的人,不能为了演戏付出全部的生活,活得越平淡,越没有什么,我就越踏实。“
在俞飞鸿看来,车,有一个能代步就行,房子,有一个能安居就行。生活也越简单越好,平时在家宅着,上上网,烤烤蛋糕送人,下午打打球,出一身汗,回家后洗洗澡,看美剧、散步。“我一点也不神秘,只是觉得生活是自个儿的,犯不着昭告天下。”
但外界对她“追问”似乎从未停止过。
▲ 电视剧《小丈夫》剧照
2014年,俞飞鸿回归荧幕,接拍电视剧《小丈夫》。在剧中,她扮演一个强势的大女人,与演员杨玏上演姐弟恋。
《十三邀》中,许知远曾一度纠结问她,“你为什么要演《小丈夫》这种剧?”“它是一个那么庸俗的电视剧,那么无聊的东西,你(在我心目中)这么聪明的一个姑娘去面对这个什么感觉呢?”
俞飞鸿很好化解了许的疑问,她认为《小丈夫》是一个通俗剧,生活化又有趣。“我觉得人就是要敢于尝试的,我不喜欢给自己贴标签。我希望可以不断突破,去尝试一些具有挑战性的东西。”
▲ 俞飞鸿
关于未婚和年龄的探讨,也是侈侈不休的。
“对年龄的感觉是始终不强烈。”俞飞鸿对一句话深以为然,“人生只有一样东西是你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的,那就是年龄。”相反,她更喜欢自己30岁以后的状态,懂得取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适合什么,该有疑虑的年龄过去了,剩下的安稳很珍贵。
去年中旬,一段俞飞鸿早年做客访谈节目《锵锵三人行》的视频被网友翻找出,再次引发热议,有人觉得这段对话是博弈,也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抗争。
主持人窦文涛问俞飞鸿:“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单身到现在呢?”
俞飞鸿答:“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啊,对我来说单身或是婚姻不是一个特别困难的选择题,我觉得哪个更舒适,就处在哪个阶段。”
窦文涛接着问:“老一个人待着,精神正常吗?”
俞飞鸿笑笑回:“我身边的很多朋友,精神世界很丰富,当然他们是男性,但这个不能把男性和女性分离开,女性单身就会不正常吗?”
▲俞飞鸿
面对“十点人物志”,俞飞鸿补充道:“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这就足够了,为什么要别人来定义我呢?”
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将来被写就为传奇,“因为传奇必定是要和很多痛苦、悲惨连接在一起。“前些年,俞飞鸿看了《梵高自传》,感悟颇深。书中对梵高的艺术成就与人生苦难均进行了描写,她更觉得“我宁愿这一生就当个平凡人”
苏东坡有诗《和子由渑池怀旧》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人生遭遇即为偶然,当以顺适自然的态度去对待它。
“你对自己还有什么期待吗?”“十点人物志”问。
“我希望每个阶段,我都在成长,都在收获,所有的经历都看作美好,让自己变得更豁达、更宽容。”
参考资料:
现代妇女:《俞飞鸿:脱掉命运的红舞鞋》
三联生活周刊:《俞飞鸿:我不会为了做导演而做导演》
妇女生活:《俞飞鸿: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南方人物周刊:《俞飞鸿 我做了件很奢侈的事》
十三邀:《许知远采访俞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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