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湘西,指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五溪蛮生活和活动的地区,即《元和郡县图志》所记载的辰州(州辖沅陵、卢溪、麻阳、溆浦、辰溪)、锦州(州辖卢阳、洛浦、招喻、渭阳、常丰)、叙州(州辖龙标、郎溪、潭阳)、溪州(州辖大乡、三亭)、施州(州辖清江、建始)、奖州(州辖峨山、渭溪、梓薑)一带。
与代表湖湘文化主流但趋同汉文化的洞庭文化不同,湘西有着独特文化内涵,自成一系,在当时是有别于“中原”的“异域”、“异地” 文化。在这样的背景下,贬谪宦游到湘西的中原文人用诗歌创作展开对“湘西”的想象和塑造;未曾涉足湘西的唐人开始他们关于湘西的精神漫游;从湘西本土走出去的文人经历-番游历后也开始在中心与边缘、华夏与南蛮两相比照中,运用他们刚刚掌握的唐诗节奏和韵律对湘西故乡进行“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描绘和讴歌......
而事实上,“湘西” 这一极具文化意蕴的概念经由作家沈从文创作的湘西系列文学文本,并以一种“迷人的远方”和“失去的天堂”的奇幻姿态进入国人视野。沈从文为此注入了至善至美的人情和宁静的想象。
时至今日,《TOP旅行》踏上这段寻根之旅,顺着沈从文先生的足迹,沿沅水从沅陵一路坐船去到他的家乡凤凰,探寻只属于湘西的无限诗情画意。
沅江流水到辰阳,溪口逢君驿路长
沅水河畔,古韵悠长
一条沅水,漾起众人愁
两千年前,在湘西五溪蛮荒之地,当峨冠博带、腰佩长剑、脸如刀削的楚国逐臣屈原面对一汪苍茫江水,涕泪长吟出“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陬词”的悲壮诗句,沅水,这条发源于贵州云雾山区,流经黔东、湘西,串联21个县市的河流,自此在湖湘文化的历史长诗中开启了浓罩重彩的篇章。
沅水文化将流传了千百年的巫傩文化与封建礼教兼容并蓄,唐朝时期的文人墨客为此寄情山水,抒发离别,或有贬滴之士提笔“郁郁不得志”;唐太宗李世民兴土木建讲寺,一度让此地香火盛行,读书声不绝于耳。
作为古代西南地区商业贸易要道,沅水是穿梭于崇山绝壁中的“水上丝绸之路”,而对于中原地区左迁而至的人来说,沅水则被赋予了更多愁绪。
“多情自古伤离别”,唐代诗人王昌龄在贬赴龙标途中,在辰阳(今湖南辰溪)为好友吴十九写下《送吴十九往沅陵》:
沅江流水到辰阳,溪口逢君驿路长。远谪谁知望雷雨,明年春水共还乡。
吴十九也是一个被贬谪的官吏,二人同病相怜,他们相会随即又分别,诗人送别不言伤离,反安慰吴十九“远谪异地,唯有等候皇帝赦免,待到明春,定能重返京城”,尽管处境艰难,王昌龄心胸不失旷达,将愁思寄望春水。
唯有诗词能唤醒时光的秘密,一条沅水的长情,足以书写历史的厚重。
沅水悠悠,不仅是异乡人的思念之途,也成就了湘西本土诗人的回归之路。唐代湘西诗人李群玉,为人淡泊,一度应进士举,不第,即弃官回乡,他写下“沅水罗文海燕回,柳条牵恨到荆台。定知行路春愁里,故郢城边见落梅”的诗句,其中有离别之愁,更有际遇之愁。诗人将他的愁绪全然托付春江沅水之中,也勾勒出一派春意渐浓的景象:飞燕掠过河面,伴着习习微风,柳丝轻点水面漾出水纹阵阵。当春愁遇上良辰美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沈从文也说过,“美丽总是愁人的”。15岁那年,沈从文因从军入伍,从此与沅水河畔的沅陵县城结下不解之缘,他常在暮霭时分去沅水河边散步,看水涨水落,不知谁家的货船浅浅搁在黄泥里,孤单地凝成一幅画。
这一抹愁绪,就这么顺着时光的步履蜿蜒至今,我们站在无数文人咏过的酉、沅二水相交的河畔,远处即是黔中郡古城,随着水势渐长,多少刻满旧事的砖墙没入水中,黯然沉寂。这里,已不再是古人们咏过的静滥小河,雄伟的风滩、五强溪发电站屹立上游,眼前的大河宽阔辽远,肩负起振兴经济的使命。而当年的故城呢?有谁还会记得呢?
虎溪山上 千年佛事
初来乍到,沅陵县旅游局副局长谢光文告诉我们,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可被称之为“陵”。
这座深藏于湘西腹地的县城,古为荆南要冲,在秦楚时期置于黔中郡,后得名辰州。其故城遗址挖掘出“元陵”字样的官印,以此证明,这里不仅不是南蛮荒野之地,反是人类文明发祥地。早在数千年前,已有沅水之滨的帝王首领在此栖居。
据史志载,沅陵境内庙宇甚多,不下百座。唐朝诗人韩愈曾游历至湘西,对此感慨“深林高玲珑,青山上琬琰。路穷台殿辟,佛事焕且俨。”而在众多美轮美奂的寺庙中,龙兴讲寺,无疑是最为璀璨的瑰宝。
龙兴讲寺临沅、酉水而建,坐北朝南逶迤于沅陵虎溪山麓。作为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佛学院,它沉淀千年的时光,见证了王朝更迭。
唐朝初年,西南群蛮判服无常,为稳固朝廷对江南的统治,保障大唐帝业迅速兴起,唐太宗于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敕建江南讲寺并赐名龙兴。与其他寺庙有所不同的是,龙兴讲寺以传宗授课为主,一时之间,前来沅陵的佛教法师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时光荏苒,当年暮鼓晨钟的禅意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棕榈花满园,苔藓入闲房”。当我们踏入寺院的那一刻,没有香炉煮烛梵音缭绕,茫然无措的千年古刹,在朝夕万变的岁月里,陡然间变得漂泊凄零。
古寺依山而就,层层叠嶂的布局甚是奇特,沿中轴线拾级而上,仿佛慢慢展开一幅画卷,在蓝天映衬下,青瓦红柱,翘角重檐,气象非凡。
寺内主要建筑为头山门、天王殿、二山门、东西厢房、大雄宝殿、观音阁、弥陀阁等,其中皇家气派的大雄宝殿最为壮观,四根楠木大柱支撑起如盖发盔的殿顶,可谓古代建筑一绝。虽经历代修葺,其主体骨架及构件均为唐、宋时期的建筑风格和实物遗存,据说当年武则天在此赐巨型镂空莲花宝座,每一片花瓣.上端坐- -位得道高僧,不难想象,唐时佛法空前的盛况,为这座千年古寺书写出无与伦比的传奇。
明朝时期,王阳明自龙场滴归经过沅陵,受辰州学子之邀,在龙兴讲寺后院兴办虎溪书院。他将儒佛合一,留下著名的“致良知”学说,为世人津津乐道。信步至此,当年的书香墨韵已了无踪迹,人走楼空,偌大的书院孤单得只剩下牌區成为历史的佐证。如今这里改建成元墓展厅供游客参观,墓主黄澄存乃南宋知州(南宋官职),卒于元大德九年(公元1305年),其尸身保存程度可与著名“辛追夫人”相媲美。我们行至侧院,方才看见王阳明的石像静静躺在竹林一角,目光眺望沅水。
时代变迁,文化香火未随着古寺-同断去,当今沅陵才人辈出,有好诗之人在山上组建“虎溪诗社” ,以诗会友, 以自身擅长的方式让流传千年的文化经典得以传承,在现今浮躁的世界里,更显弥足珍贵。
可以说,这一方深情的文化土壤,造就了沅陵人豪迈、热忱、自豪的精神气度。
龙兴讲寺则是这些人心中唯一-的“千年佛”。它长久地扎根于此,披千年袈裟,守望沅江水,看护万座山。
书通二酉,学富五车
我们坐上渡船,从沅水逆流而上,便是其支流酉水。这里也正是沈从文《边城》中那条知名的白河。《边城》中挑着扁担在岸边行走的脚夫如今已难觅踪影,唯有开阔河面上零星几只捕渔船给静滥的山水增添了几分灵动之气。渔民熟练地撒网,捞鱼,很有唐诗中“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的韵味。
当船停泊在二酉山,踏入山门一刹,抬头便被高耸入云的“天梯”惊诧到。正所谓“不到二酉山,枉为文化人”,眼前的345级石阶,步步惊心,而这不仅仅是寻高望远之路,更是通往先哲圣贤精神领地的朝圣之路。
相传早在尧舜时期,尧帝的老师善卷弃帝王之衔,来此教化苗民,死后厚葬二西山巅,从此这里灵气逼人。秦始皇一统六国后,为取天下归心导演一出“焚书坑儒”,当时的京城博士官伏胜连夜偷运出经书两千余卷,足足装满五车,辗转千里,历经干辛,终于寻觅到此灵山宝地,深藏山中洞穴之中。等到秦朝覆灭,伏胜立下奇功,他藏书的山洞被封为“伏胜藏书圣洞”,也成就了“学富五车,书通二酉”的典故。
当年的“天堑变通途”已是人间奇迹,不难想象,伏胜苦心将一卷卷庞大厚重的竹简逐一搬运于此, 心惊胆颤躲过战乱流年,耗尽心血,令后人为之折服和景仰。唐代诗人刘禹锡拜谒二酉山,心中有感,提笔《咏伏生》:京宅紫官巷,飞车若云浮。峨峨舆篷内,卷卷百家书。字字准宣尼,步步拟相如。皓天舒荆楚,灵景照神州。
这些字句,咏的是先哲无与伦比的远见卓识,叹的是对文明的守护得以传承干古普度众生。历史的厚重感在我们的心中悄然留下烙印。
但凡来二酉山朝拜之人,都要一级不落爬完这陡峭天阶,来看看当年伏胜藏书的山洞。如今洞内供有伏胜石像,聚集二酉山精华,沅陵人相信对他的虔诚膜拜会换来仕途高升,学业有成,因此每年入学之际,当地学子纷纭而至,也是一派繁华之景。
出二酉洞,前行至二酉湖,可攀余下999级石阶至山顶,望见一山丘,即为善卷墓。传说这是帝尧之师善卷拒官隐居二酉、传经讲学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体验登峰造极的快感,千年文明的精髓近在咫尺,岂能不让人意气风发,心潮澎湃!
如果不到二酉山,你又如何知晓在这湘西深处的大山之中,还留有被命运放逐的文化精魂?
有人曾说,张家界是一幅画,凤凰是一首歌,而沅陵是一部书,你不了解它,会把它看作一部荒蛮野史;若你静下心来品读,将会遇见独一无二的传世经典。那些长存在沈从文先生笔下如梦如幻的生活和历经时代洗练留下的文化精髓,值得一细数。
家家竹楼临广陌,下有连樯多估客。
寄梦沱江,魂归故里
乡愁,幻化梦中的乐土
乘船而下,沅水的另-端是沱江,它将酿造千年的美酒倾倒在凤凰古城,令每一个到访的人,都醉了。
世人知道凤凰,了解凤凰,是从沈从文开始的。沈从文遗失在沱江多年的乡愁,在这里含蓄而黏密地生长,盘踞着江畔的一众吊脚楼。
若是有雅兴泛舟而下,看竹篙和木桨摇晃着小板在江里悠游,淘衣劳作的妇女在水边一俯身使沾湿衣袖,身背竹篓的老妪在岸上行走,美术学院的学生在此写生,水鸟、风车和白塔渐渐融入他们的画中,-切好似一幅山水画卷,美到祥和。来来往往的商贾卖着吆喝,大概就是这座古城最为噪杂的声音了吧。如沈从文所言,“一切都让人感觉到穿 越时空,来到了与世无争的乐土。
“家家竹楼临广陌,下有连樯多估客。携觞荐芰夜经过,醉踏大堤相应歌。”因了放飞心灵的旅游热情的驱动,刘禹锡描写湘西风情的《采菱行》在今日的凤凰古城复活了。
沱江,见证悲壮的岁月
若要追根溯源,春秋战国以前,凤凰还处于五溪之地,直到秦朝才归属黔中郡。唐朝初为锦州地,而后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唐高祖李渊下旨置麻阳县,凤凰被纳入其中。刘禹锡在回忆秦朝往昔的《登司马错古城》一诗中以“楚塞郁重叠,蛮溪纷诘曲”描绘了唐时苍山翠岭的原生景象。
历史更迭着这方土地的名字,直至清康熙四十三年(公元1704年),凤凰开始建造城楼,形成今天我们看到的样貌。康熙皇帝为军事防御和防洪建造北门城楼,采用红砂条石筑砌,形成-道坚固的屏障,也见证了苗民反征服的历史。
《从文自传》中记录了那场二十世纪初的杀戮一清政府摇摇欲坠之际, 借辛亥革命之机,苗民纷纷揭竿而起,然而大事未成,迎接他们的是残酷镇压,北门外的河滩成了清政府的屠场,每天杀人逾百。衙门口的鹿角上到处悬挂着死人的头颅和苗民头上割下的成串的耳朵。
守着世间最美的江河,过着世上最苦难、最受欺凌的日子,这是凤凰苗民的宿命。而恰巧是这种宿命,唤醒生命的原始激情,造就了当地人的灵怪思想和生命态度。
跨过岁月年轮,依稀残存的城楼,它安然静默在那里,似乎在提醒着每个走过它的人们,莫忘旧事,历久弥新。
行走至深,落叶归根
不知不觉,我们走出古城。没了木屋和吊脚楼,只剩青山对河流,像是一个句号适时在结尾出现一沈从文的安息之 地。墓地建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没有坟冢,只有一块天然五彩石,正面镌刻有沈从文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背面是其姨妹送上的挽联“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寥寥数行,概括沈从文一生淡名如水,高风亮德,而他也如一个战士般,从北平到湘西,一路漂泊, 终于魂归故里,完成了他生的使命.
每一个逝去的灵魂都值得怀念。那些继承着凤凰血脉的人民,担负起命运,为自己,为儿女,也为了沈从文毕生倾注的理想,继续在这世界中活下去。
编辑 | 十六
撰文 | 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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