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英雄化”是一种常见的文化现象,一些历史上的罪犯或者罪犯的文学形象,因为其对当时社会的对抗行为,被后人寄托了超出其本身的情感,从而成为英雄。历史上的“侠盗”传说,无论东西,大体如此。像英国的罗宾汉、日本的石川五右卫门,中国的时迁,美国的比利小子,不一而足。
在台湾也有这样一位流传在戏剧中的传奇“侠盗”——廖添丁。他是清末人,生活在日据时期的台北,是个惯偷,曾多次因盗抢入狱。1909年7月,最后一次出狱的廖恶习不改,重操旧业,三个月内犯下五起大案,在11月遭到警察围捕,拒捕身亡。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死后不久,就被搬上台湾的戏剧舞台,1911年 ,有剧团推出名为《凶贼廖添丁》的改良剧,令他的故事为台湾人所知,其后越来越多的内容被渲染附会于其上,形成了堪比“三侠五义”的庞大传奇故事体系。廖添丁本人从一名盗抢罪犯,也变成了半人半神的“义贼”形象,在台中的清水和台北的八里,甚至有“廖公添丁神庙”供奉神像。
据资料载,廖添丁1883年5月21日出生于台中市清水区秀水里一带,八岁时父亲廖江水过世,母亲王氏改嫁,廖添丁由其姑母抚养成人。日据时期,治安混乱,廖添丁十八岁时就开始盗抢行为,期间辗转北台湾各地打零工,做过铁道工人、矿工、庙宇建筑工等体力活。1902年,因盗窃,被判入狱10个月零15天。出狱后,又伙同板桥人张富持刀抢劫一名茶商,在警方围捕过程中,持菜刀拒捕,结果误将张富砍伤。张富落网,廖添丁独自逃遁。1905年,廖添丁再次因抢劫入狱,其后几进几出,成了监狱常客。当时的监狱里可想而知都是些亡命之徒,他在监狱里学到了什么,可能真的像偷电瓶车的“精神领袖”周某当时所说,“看守所里个个都是人才”吧。反正最后一次出狱之后,他一连犯了几次大案。
1909年7月21日,廖添丁抢劫了士林茶商王文长的金库。8月19日,他因盗窃警察的枪支与佩刀,被派出所重点盯梢。但他丝毫没有收敛,手中有了枪,反而给他更大的勇气去做“大事情”。抢枪的第二天,他就对富商“林本源”商号动手行抢。“林本源”是当时的台北首富,板桥林家第四代林维源的产业,据说资产达到1亿1000万圆。犯案犯到台北首富头上,算得上是当时的头号大案,警方虽加紧追捕,但廖添丁在台北、台中、基隆、桃园等地流窜,警方一时找不到他踪迹。9月5日,密探陈良久在追捕廖添丁时,被其枪击身亡。此后两个月,廖销声匿迹,11月4日,在台北八里,廖添丁又突然出现,持枪抢劫了保正李红。至此三个半月时间内,廖添丁共犯五案:抢劫王文长、盗窃枪支、抢劫林本源、枪杀陈良久、抢劫李红。11月10日,台北法院在廖添丁尚未被捕归案的状况下,缺席判处廖死刑。
廖添丁犯下五案后,借由曾与其同居过的采茶女谢某帮助,藏匿于八里附近的一处山洞中。谢某拜托她的小叔杨林给廖送饭,但杨林转头反将廖的行踪报告给警察局。警察局派出保正、壮丁团长前来围剿,为了不打草惊蛇,警察先包围了廖的藏身地,然后又让杨林前往山洞向廖放出警察已经撤退的假消息。11月18日晚,廖添丁与杨林见面,杨林说可以为廖引路返回台中,廖信以为真,放松警惕在藏身处睡觉。在稳住了廖添丁后,杨林立刻下山带来警察,廖添丁从梦中惊醒,方知杨林和警察是一路的,他刚要拿起枪射击,子弹就卡在了枪膛里,杨林趁机从一旁抄起锄头,向廖添丁头上猛击,廖当场毙命。事后,杨林因击毙头号巨匪,获奖金两千元,又因未经警方批准擅自打死目标,被判故意杀人,坐牢数年。
纵观廖的一生,并没有什么证据表明他接触过进步思想,他仅仅是当时为数众多的流寇中的一员。但廖添丁作案的时间,处于日本统治台湾的第一时期“始政时期”,这一时期是日本对台湾统治最为黑暗混乱的时期,面对台湾人民的反抗,日本统治者进行了残酷的武装镇压,仅日本统治的前八年,就有三万二千多人被杀害。廖添丁所犯的案件,虽然性质上仅仅是盗抢,但因为对象是日治警察和土豪富商,对底层民众来说有一种复仇快感。日本的殖民统治日益残酷,民众的反抗意识就日益强烈,所以在民间传说中,廖添丁的形象渐渐变为一名有抗日思想,身怀绝技,劫富济贫的义士,甚至受到了神化。
廖添丁死后不久,当地就有故事演绎。当时有个富豪辜显荣,在日军侵占台湾时当了“带路党”,站在殖民当局立场,残酷镇压人民反抗。鹿港一带就流传着廖添丁潜入辜显荣家中盗取不义之财的故事。八里地方的讲故事的人则说廖添丁从小结交高手,习得一身武艺,对抗当地敲诈勒索,多行不义的恶保正,保正怀恨在心,向殖民当局告发廖添丁,使廖不得不四处逃亡,最后悲壮就义。这些故事就是把廖添丁的形象融入到市井流传已久的义贼故事模板中,希望有个侠客能惩处这些害人精,借以抒发对殖民当局及其爪牙的愤怒。
“侠盗廖添丁”在台湾的流行,不得不提的是广播播音员吴乐天。吴乐天本来是个卖药的,因为在电台广播里卖药,练就一口流利的台语广播腔。他播讲的广播讲古(类似评书的播音艺术)《传奇人物廖添丁》,借由广播电台和出租车,一时风靡全岛。吴乐天将廖添丁塑造成一名具备抗日救亡思想的热血青年知识分子,和来自香港的扒手红龟一起,结交台湾各路人士,保护抗日义士,反抗日据台湾总督,亲身参与当时台湾很多社会事件。吴乐天在20世纪80年代还亲自担任电影《台湾英雄廖添丁》的导演和编剧并亲自出演,影片内容皆取自他播讲的故事。1997年,由林志颖、释小龙、罗时丰等人主演的电影《侠盗正传》(又名《义胆忠魂》),也由廖添丁故事改编,吴乐天同样在片中客串出演。吴乐天因此被称为“廖添丁第二”。在台湾,以“廖添丁”为题材的电影、电视、戏剧尚有不少。廖添丁和红龟的搭档犹如福尔摩斯和华生一样受欢迎。
廖添丁死后,曾由台湾总督府巡查部长“松本建之”立碑埋葬。因为以廖添丁为原型的侠盗故事在台湾人民中流行,不少人来到廖墓前祭拜,希望“侠盗”能“替天行道”。日本殖民者害怕台湾人民燃起反抗精神,下令禁止人们祭拜廖添丁,廖的墓碑也被毁弃。1958年,当时的乡民代表林清圳提议重修廖添丁墓,找回了被弃置的墓碑,并在墓前建祠祭拜,后又在祠堂外建庙,称“廖添丁庙”。但当时国民党政府规定,建庙须有历史依据和文化史迹,廖添丁仅为一名盗贼,建盗贼庙不合规定。于是1975年,在廖庙原址建起“汉民祠”,以供奉关公为名,实则同祭廖添丁。但毕竟一直以来,廖庙名声在外,“汉民祠”之名反而不常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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