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龙网6月21日0时讯(记者 林楠 周晓雪 图/李裕锟)民间有个传说,一位妇人伫立望夫,日久化而为石。在重庆长寿,有一位77岁的老妇人,38年伫立守望,只为盼女儿归来。38年来,亲人离去了,儿女搬走了,剩下蔡孤身一人,像一块挪不动的“石头”,在原地等候。蔡世英之前被查出肺癌,她不怕死,但她怕死了便真的再也盼不回失踪的女儿三妹。她期待有一天家门突然被叩开,三妹站在门前对她说:“妈妈,我回来了”。
饭凉了 三妹再也没回来
采访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我们和蔡世英约定早上10点见面在长寿二中附近一个公交车站见面,她执意提前半小时就过去等。车还没停稳,她打着伞迎了过来,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碎花衬衫和黑布裤子干净得体。
“谢谢你们这么远来!”蔡世英上前拉住记者的手,突然就红了眼眶。“如果当时我没有让她出去该多好!”77岁的蔡世英老了,很多事情都有点记不住了,但每每提及走丢的小女儿,她都会激动地不停重复这一句话。她总是反复跟旁人讲述三妹走丢的那个场景,身边只要路过一对母女就忍不住跟着走出很远,甚至一次又一次抓着陌生人的手哭。
38年了,时光带走了蔡世英很多东西,但是懊悔、自责、悲伤从未离她远去,一次又一次的眼泪不断提醒着她:三妹不见了!
说三妹的时候,蔡老太喜欢边讲边拿出一只文具盒端详。文具盒的金属扣锈迹斑斑,但表面的软皮依然光洁如新。橘红色的底子,蓝色裙子的卡通小女孩吹着笛子,飞出一串音符。蔡世英那双无数次摩挲着文具盒的手,已经变得干瘪。每抚摸一次,她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次。
翻开文具盒,时间回到38年前,1980年12月12日中午。蔡世英多希望重新来过。
蔡世英夫妇是长寿化工厂的职工,两口子抚养着三个孩子,一家五口住在工厂家属区的一间小房子里。8岁的谭言每是家里的幺女,夫妇对她总是格外的疼爱,嘴上心上都时时念着“三妹”。
三妹就读的长寿区凤城第三小学校离家不到500米,那些天正在修缮,学校只上半天课。吃过饭做完作业,中午2点,三妹要出门去和小伙伴玩。蔡世英追到门口,对着女儿下楼的背影喊:“别跑远了,晚上给你煮面吃,早点回来。”蔡世英没想到,这竟然是她跟三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午4点多,丈夫下班,经过三妹的学校,看见三个女孩子趴在学校的铁门上玩。“三妹,走回家去。”“我晚饭前就回去,作业都做完了,妈妈知道的。”三妹对父亲抛下这句话,转身又和小伙伴玩得热乎。
5点多,蔡世英煮好了面,四个人坐在桌前。“三妹怎么还没回来?”丈夫问。“你们先吃,我等等她。”蔡世英把自己和三妹那两碗面端回厨房,用锅盖盖起来。
面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糊得不能吃,三妹也没有回来。
蔡世英和丈夫这才慌了神,丈夫出门去三妹同学家询问,小伙伴告诉他,三个女孩子5点多在楼下跳了绳,之后便各自回家。只有三妹迟迟未归。
三妹不见了。
妈“疯”了 三妹没回来我怎么能够去死
连夜,蔡世英的丈夫谭兴国叩开大哥谭兴邦的门,“大哥,三妹不见了!”大哥大嫂平时对三妹宠爱有加,顾不得冬夜的寒冷,大哥顺手抓起一件外套就裹在身上,和谭兴国连夜出了门。
离三妹家不到一公里的江边码头、外地人聚集的招待所、长途汽车站......所有“人贩子”可能带三妹去的地方,哥俩都找遍了,一无所获。
那一晚,蔡世英守在家,门敞开了一整晚,“门开着,希望贪玩的三妹玩累了就回来。”
第二天,蔡世英拿着三妹唯一一张照片到派出所报案,那个照片上的三妹才只有10个月大。从派出所出来,她又恍惚着去了学校和单位,依然没有三妹的踪迹。结婚十几年来,蔡世英第一次看到丈夫流泪了,他哭着说三妹也许凶多吉少了。“你不要乱讲!”蔡世英对着丈夫大声吼道,她心里乱如麻,听不得任何人说出这种话。
听说三妹失踪,谭家所有的亲朋好友,还有单位上上下下的人都出动帮蔡世英寻找三妹了。码头、车站、巷子,甚至防空洞,他们都找了,却一无所获。
“去登个报吧!”蔡世英和丈夫商量着,像是看到了找到三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夫妻俩把大女儿和儿子托付给了大嫂照顾,连夜搭车赶到了重庆,兜里揣着那张三妹10个月大的照片。次日,三妹的寻人启事登了报。
但寻人启事仍然没能为蔡世英带来什么消息,哪怕是一通骗子电话,都没有。从那以后,蔡世英在旁人眼中,有点“疯”了。
她扇自己的耳光,靠着墙的时候忍不住用头去撞。她想要寻短见,嫂嫂把她拦下来,说:“三妹都没找到,你怎么能死?”
如今86岁的嫂子,还依稀记得当时蔡世英近乎哀求的语气和紧攥的双手。“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放不下,我们平时都不敢给她提这件事,怕一说起她就要哭。”大嫂说。
家搬了 也要守在老房子一公里内等三妹
“对,不能死,一定要等三妹回家。”
从家到三妹最后跳绳的那条路,只有500米。蔡世英一遍又一遍地走,不肯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路上偶然发现的一粒纽扣她都要捡起来仔细辨认。
一听有亲朋好友要去外地出差或走亲戚,蔡世英总会跑上门求人,“帮我多留意下吧,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我们三妹……”
蔡世英的大女儿如今54岁了,妹妹丢那年,她16岁,她还记得,妹妹走丢的那段时间,家里安静得可怕,再没听见一丝笑声。也正是从妹妹走丢的那天起,爸妈的头发一下白完了。
三妹一直没有消息,生活还要继续。
帮忙寻找的亲戚朋友陆续走了,对这件事很少再提及;大女儿和儿子成家立业搬到了主城生活。
好像所有的人都走出阴影重新生活,除了蔡世英。
“三妹走丢的时候已经八岁了,她会写爸妈的名字,也知道他们在长寿化工厂工作,这么多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多半是不在了,你为什么不选择淡忘呢?”儿女和亲戚静下心来帮蔡世英分析,想让她“放下”这段回忆安享晚年。
蔡世英一听到这话,倔脾气就上来了,“要我淡忘,那恐怕要等到我闭眼的那一天!”
蔡世英坚信三妹还活着,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因为单位的安排,蔡世英当年和三妹一起居住的老房子早已多次易主,丈夫也因肺癌早早离世。大女儿和儿子数次接她到主城安度晚年,她都断然拒绝。
蔡世英搬来搬去,都搬不出离老屋一公里的距离,她总是要让那所房子在她的视线里才能放心。不管刮风下雨,每天她都要走一遍三妹不见的那条石板路,再去老屋外看看,驻足良久才舍得离去。
找到你 妈妈就算死了也知足
多少年以后,三妹的东西有的送了人,有的在搬家过程中遗失了,文具盒是三妹走丢后,蔡世英还保存着的唯一物件。多少个难寐的夜晚,蔡世英总忍不住拿出那只文具盒,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卡通小女孩的脸,就好像,摸到的是三妹的脸。
“那些失踪40年的都找到了,我们三妹才失踪38年怎么会找不到。”看着母亲“忆女成狂”,大女儿和二儿子心里着急但也拿她没办法,语气重了又怕母亲生气,只有叹口气,随她去。
私下里,蔡世英也试过很多次“说服”自己,每次想着想着,心里就一阵绞痛,“不管她在不在,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她。”
时间是残酷的,它并不会因为蔡世英的祈求而为此停留半秒。三妹不见那年,不到40岁的蔡世英还很年轻,丈夫健在,儿女绕膝。如今,发丝斑白,背影佝偻,老屋剩下她一个人。
2016年,蔡世英查出患了肺癌,她坚持不接受手术,也拒绝到主城接受治疗,“我怕自己扛不住那一刀。”她每天6点半早起锻炼身体,还会种种花、养养菜,一头白色的卷发每天打整得整整齐齐。“放心,我一定得把身体锻炼好,多活一天,见到三妹的希望就多一天。”
瞒着大女儿和儿子,蔡世英私下让孙子帮她在宝贝回家平台上登寻人启事。“三妹有一个头旋,皮肤白皙,头发微黄,嘴巴有点瘪,眉毛很长,在眉尾处还有一个旋,腿上有一块大拇指大小的褐色胎记……”
“奶奶,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记得呀?”
“她是我身上落下的一块肉啊,我怎么能不记得呢。”
蔡世英担心三妹回来的那天,自己也许不在了,她内心有很多话想对三妹说。
“在你有生之年,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我都想见你一面,就算我死也知足了。幺儿,你在哪里,妈妈好想你。”蔡世英对着天空长叹一口气,话说到一半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伸出双手捂住红红的双眼,努力想拭去眼泪。
蔡世英把想对三妹说的话,写进了纸条,放进了38年前的那个文具盒。
“三妹啊,如果你回来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你就打开这个文具盒......”